作者:听劝吃饱饭的AK
“不行!”司再遇吼道,“走?我找你那么久,你、你不能……”
“等以后,你回过头就知道这根本不是个事儿!”柳素问笑起来,“你不是神族吗,活了那么长的岁月,谁来谁走,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么。再遇,能见到你真好。”
“素问……”
司再遇瞳孔蓦然一缩,话音戛然而止。
他动了动手指,攥紧了拳,没有握住任何的手腕,一口气也不敢吸,不敢呼出,他翻转自己的两只手,只在指缝间看到一缕细细的尘土。
风一吹,将那抹尘土也带走了。
他两手空空,眼泪鼻涕流得满脸都是。
他原地转了个圈,嘴唇动了动,喃喃背诵起阴阳簿上的一个个名字。
一阵冷风吹醒了趴在酒桌上小憩的沈惊鸿。
向自己两侧寻了寻,没找见司再遇,招来一名侍从:“我带来的那个穿蓝衣服的人呢?”
侍从指了指王宫南边的方向:“好像去无妄海了。”
沈惊鸿揉了揉针扎似的太阳穴。
他的灵力依然是一成,这倒方便了他,灵力充沛时施展缩地千里会不小心跑出去很远,一成的灵力,他一施法,刚好停在了无妄海。
沿着海滩一路寻找,不是先看见的司再遇,而是先听见的声音,口齿不清,像一个醉酒的老和尚嗡嗡呶呶死牙赖口地念经。
沈惊鸿心里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大步走到声源处,看见了蜷在海滩上的司再遇。
海风停下,他听清了司再遇喃喃的自语。
“我的兽夹捕到了你,那你就是我的东西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捕到的大傻个,有我在,山里没人敢欺负你,不过你要是敢跑,我就打断你另一条腿……”
司再遇一遍一遍地重复。
沈惊鸿看着他,没有开口问柳素问在哪里,不敢问。
在司再遇旁边站了好一会儿,腿酸,便在司再遇旁边坐下来。
又过了一阵儿,司再遇发现了他,低低道:“小红,我没去救你。我花了太久的时间用来心惊胆战,等终于下决心时已经来不及……我哥也不是我杀的,他知道我胆小,他是自戕。我为了你盖了庙,我心里一直对你有愧疚……”
“不用愧疚,”沈惊鸿打断道,“我从未怨过你。本来是与你无关的事。”
“我……”司再遇磕磕巴巴地继续说,“我给了素问一滴血,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我不是故意的。杯子里有血,应该是一滴凤凰血,一滴妖族的血,加上我的……一滴神族的血,让凡人返老还童,一盏茶之后,化为一抔土。我害死了素问……我不是故意的,害死了她。”
海风吹得眼睑发涩。
沈惊鸿抿了抿唇,司再遇对他有愧疚,他也对司再遇也有愧疚。他知道司默寒最疼爱这个弟弟,不会伤害弟弟的心上人,所以才把阿捡托付给柳素问。他有时会想,是不是他的托付,拆散了这一对眷侣。
他感到无能为力,从这股情绪中,又滋生出了愤怒。
等他意识到,已经一拳砸在司再遇下颌。
没用法术,气力也不够,只凭着拼了命的蛮劲对司再遇拳打脚踢。
他心知肚明,自己其实是在拿司再遇当替罪羊。
早在柳素问那小姑娘跟着他进屋喝姜茶那时,他就已经把柳素问看作妹妹了。
哪怕她脑子糊涂,满脸皱纹,依旧是那晚在他将军府门口痛哭流涕的小丫头。
沈惊鸿打累了,指节一钝一钝地发痛。
司再遇大睁着双眼,躺在海滩上,海浪冲刷到司再遇的腿,再卷上来盖住司再遇的脸,海浪退回海中,这人依旧大睁着双眼,躺着不动。
像是被他打死了。
“我要素问活着,可素问……也许不想。”沈惊鸿低声道,停顿一小会儿,他将话中的“也许”去掉,重说道:“素问不想。”
第八十一章 不带反悔的?
沈惊鸿转过身,不再理会司再遇。因为他知道,害死柳素问,包括那滴凤凰血。
他气沈醉不懂事,这小混蛋给了柳素问一滴血,就要承担柳素问的死。
对自己的厌恶几乎活吞了他,他从未如此刻这样清晰地看到自己不善良,不大度,也不无私。
他拼了命厮杀守疆土,百姓不说他好话,还拍手叫好等着看他被砍头,他希望那些人都他娘的下地狱进油锅他恶毒。
司默寒污蔑他造反,事后轻飘飘说自己是被心魔控制求他原谅,他不想原谅,看到司默寒跟沈醉过手之后自断一臂,他只觉得满心快意,甚至还不够他计较。
他视柳素问为妹妹,却不管柳素问想不想活,装作没看见没听见,只因为他自己想要柳素问活他自私至极。
“嘎吱”
牙齿咬碎脆物的声音传入耳。
他抬起头,看见了在一块高高的石头上安坐,吃着什么东西的沈醉。
沈惊鸿在这一片找了许久,沈醉坐那么高,应该早就看见了他,却没有出声唤他。
他沿着怪石攀爬,爬到沈醉所在的石头上。
这块石头在底下看起来不大,其实能宽宽敞敞地坐下两个人。
沈醉没有转过头来,瞳仁溜到眼角,轻轻扫过他,又再次目视前方。
天已经快亮了,最远处的海水不再是灰色,隐约透出一抹晶莹的蓝,随着波涛偷偷亮一下,“哗啦”几声,又亮一下。
沈惊鸿看了眼沈醉手中托起的油纸包,发现沈醉在吃的是咸鱼干。这东西他不陌生,他把柳素问留在沆城那阵儿,经常看见柳素问挂晾类似的咸鱼。
他不喜欢这股又臭又腥的气味,被它熏得鼻子酸涩,泪盈眼眶。
抹了一把脸,继续听着沈醉咀嚼咸鱼干的声响。
须臾,他朝沈醉伸出手掌摊开,讨要鱼干。
沈醉沉默着,在油纸包里挑出一条最小的放到他手上。
沈惊鸿将咸鱼放进口中咀嚼,一股苦咸味儿直冲天灵盖,瞬间整张嘴都是麻的,仿佛生吞了两斤泡过醋的黄连。
被难吃得想哭,却伸出手,从油纸包里夺过剩下的最后一条个头大的咸鱼干。
将它送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咀嚼。
“素问死了。”沈惊鸿满口酸苦,用麻木的舌头说道,“你帮了她的死亡。”
沈醉点了下头,凌厉的下颌线笼上淡蓝的天色,海风将沈醉火红的衣摆一把拽高:“我完成了她的愿望。”
他觉得这样的沈醉看上去有几分凄婉,因此心生惶然,动了动唇,心中一片兵荒马乱,什么也说不出。
“你是不是又要说,我不拿人性命当一回事?”沈醉冷笑一声,忽然道,“因为我从来就是这么一个开了灵智的畜生,畜生么,要么害人,要么发情。”沈醉倏地看过来,眼睛一点点变成血红色的竖瞳,脖子上也爬上大片羽纹,交织的纹路枝枝叉叉爬到下颌,就如同沈惊鸿小时候隔着蛋壳看到的妖灵一样。
“滚开,现在不想听你教训我,否则畜生要发情干你了。”
不知为何,沈醉越是吓唬他,他越觉得沈醉仍是当初那只毛团。
他心口闷窒,他对沈醉说过,他对沈醉没有一丝一毫的情分,他说沈醉只是个开了灵智的畜生。
话出口,覆水难收。沈惊鸿感到遗憾,很遗憾。
他朝沈醉伸出手,看到沈醉微微偏过头,似乎想躲他的手,但最终没有躲。
他乞讨时遇到过一只流浪狗,那只狗挨的打太多,旁人一朝它抬手,它就害怕地缩头,呜咽着逃走。
手指慢慢落到沈醉头发上,缓慢地摸了一下,又一下,他看向沈醉血红的竖瞳:“对不起啊,阿捡。我那句话伤到了你,我那一剑也伤到了你。”
那双竖瞳中透出一抹诧异。
沈惊鸿擅长于从沈醉的各种形态中辨出情绪,从沈醉还是雏鸟起,他就能从对方的表情举动中辨出意图。
竖瞳缓缓扩回本来的圆瞳,沈醉蹙着眉头,脖子上的羽纹也一寸寸褪去。
“为什么杀我?”沈醉问道,语气像小时候不能清晰吐字时候,语速很慢地问他“这个字怎么念”。
替死术焰纹卷上来,烧得他半侧身体都没了知觉,嘴里也满是咸鱼干的苦烈味道。
沈醉又道:“我先说。”
沈惊鸿看向沈醉,反正不管沈醉说什么,他都没法儿回答沈醉的问题。
海浪顺着脚下的怪石唰地冲上一阵凉气,又捋着来时的方向飞快抽离,沈惊鸿看着海浪来回了三次,依旧没等到沈醉开口,他被勾起了好奇,好奇这人要说什么,还要沉默这么长的工夫。
海浪再次卷上来,堪堪石面齐平,这可是小半米的石头,他刚辛辛苦苦爬上来的。
浪翻高了一番。
沈惊鸿暗自纳闷无妄海怎的这么不要脸,说涨潮就涨潮,说起浪就起浪,手腕忽地被沈醉捉过去,这小子低下头,开始垂眼在他手掌写字。
他太熟悉这种方式传话,所以沈醉写给他的与写给别人的不同。一些常用的字,沈醉就只写出部首,知道他能根据前后猜出没写另一部分是什么。
沈醉写得很快,沈惊鸿从触觉中辨出那些字,半句半句地跟着念出来:“不论是你把我扔在将军府,守着边陲不回家那几年……还是我在南海仙岛那近一千年,抑或被困在幻境里的五百年,不论你因为什么刺我那一剑,我都没有停止过……”
沈醉写完了最后两个字沈惊鸿微微睁大眼睛,没有念出最后两个字。
那两个字是“爱你”。
没有停止过爱你。
海风有些呛人,沈惊鸿鼻子一酸。
他知道自己什么揍性,他内心深处总有一种他不配的声音,觉得沈醉对他感情不过一时错乱,他一次次确认,沈醉一次次安抚,但是下一次来临时他依然会恐慌,他觉得自己这样,迟早会惹得至亲之人厌烦,他想抽身离开,离开之时却忍不住渴望对方拽住他。
像现在这样,死死拽住他不松手,哪怕他伤害了沈醉。
“阿捡……”
他刚发出声音,沈醉的手就覆到他喉结上。
他以前教沈醉说话时,因为沈醉既看不清也听不见,他犯了难,让沈醉摸着他喉结的震动,模仿着发出声音。
现在的沈醉当然不需要跟他学习如何说话。
可那只手没有离开,他唇舌发干,做了个吞咽,瞬间意识到沈醉的掌心还紧贴着他。
心一下子扑到了嗓口,嘴唇干得更厉害,喉结抵住沈醉的掌心,再一次上下滚动。
替死术焰纹偃旗息鼓,一个念头仿佛被火淬炼出来。
去他娘的,他要告诉沈醉,遇险遇难一起解决,他捡到了沈醉,把沈醉从一只蛋抚养成一个人,沈醉活该承担他担不住的苦难。
也不用太多,一半不可以的话,一斤也好,八两也成。
刚欲开口,余光乍亮,沈惊鸿循着突如其来的亮光看去,只见金光盾从半空中飞快旋转逼近,圆形边缘倏地窜出密密麻麻排列的尖刃,变成一盘金轮。
司再遇的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