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佛手丸子
第5章 浴缸里的人鱼
“嗡嗡嗡——”温热的水下,光洁手腕上的光脑轻微震动了三下,为水面带上几道不明显的波动。
手腕的主人却一无所觉,仰面浸没在水底一动不动地,紧闭的双目下纤长银白的睫毛微微颤动,似要抖落明晃的浴室灯光。
“嗡——”光脑又震动了一下,这次连细微的水波都还未带起就消弭了,浴室再次陷入一片静默之中,只有弥漫整个浴室的水汽和几不可闻的水声在空气中流动。
“哗——啪!”有什么东西从水下用力翻出,没入水雾中又迅速落了下去,带起了朵朵惊人的水花,水雾也跟着翻涌了起来。
紧接着,水声开始在空旷的浴室中不停响起,又渐渐连成一片,不停拍打水面的声音传来,因着水雾的波动隐约可看见形似银色鱼鳍的东西在扑棱。
“嗡——嗡嗡嗡——!”水下的光脑忽然开始疯狂地震动,而佩戴着光脑的手此刻已经环抱在一片光洁的胸膛前,拳头紧紧攥起,像是在拼命克制些什么。
白云霁是在一刻不停的光脑震动中醒来的,意识还未清醒身体的知觉就先翻涌而上。熟悉的剧痛从颅内和身体内脏不停地蔓延开来,连带着肢体都在瞬间失去了气力,只有尾鳍在剧烈的疼痛中挣扎似的疯狂摆动,但很快也在剧痛中脱了力。
“嗡——”光脑还在震动,白云霁的蓝眸在剧痛中有些涣散,绵延不绝的疼痛几乎击溃他的意识。像是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苍白颤抖的手指顶着疼痛摸索着移动到光脑上,屏幕亮起。
模糊一片的视线里隐约只能看到一个“听”字,听?听什么?声音吗?他的世界里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字眼?混沌不清的大脑迟钝地想着。
“唔!”疼痛愈演愈烈,白云霁的神志反而清醒了些,眼睛也聚焦了几分,光脑屏幕上跳动的分明是顾听澜的名字。
努力缓了几口气按下了接通键,几经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又一次恨透了自己的残缺!他咬牙撑起一口气用力将尾鳍翻出水面,又在空中脱力落下。
不够!还不够!他的手臂绷紧,在一次又一次的努力中左手终于扒住了浴缸的边缘,他喘息着露出水面,不甚清晰的视线落到摆放在浴缸边缘的瓶瓶罐罐上。
大力喘了两口气,从水中抽出右手一把挥了出去,所有的沐浴用品被扫落而下,发出白云霁听不到的巨响,手臂也收不住力地磕上了墙壁。
叠加的疼痛让白云霁颤抖不已,体力正在流失,右手也几乎失去了控制。可是还不行!开门……还得开门!借着最后的力量拍打尾鳍,身体跟着侧翻了过来,额头在这个力道下分毫不差地撞上了光脑侧边的专用开门指令键。
这样就可以了……他的意识正在消散,随着左手肌肉的松懈,露出水面的身体再次失力地落入水底,翻出不小的水花。
浴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忙慌冲进来的顾听澜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赤身的银白色人鱼面朝内墙侧躺在浴缸中,似有流光的尾鳍随着水波轻摆,如梦似幻……
“云霁?”顾听澜几乎是无声轻喃着慢慢靠近浴缸的边缘。“铛”的一声,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硬物,撞击声让顾听澜一下就回过了神。
视线一扫,正是之前被白云霁扫落而四散在地的沐浴用品,顾听澜再次看向浴缸,终于恍然反应过来水底躺着的正是房间的主人白云霁。
此时的白云霁已然陷入半昏迷之中,只有身体无意识地随着剧痛颤抖。顾听澜也看出了不对劲来,梦幻感迅速褪去,紧张和担忧再度攀升了上来。
他贴着浴缸半跪下来,伸手扶住白云霁的肩膀,半搂半抱地将对方上半身托出水面。将白云霁自然低垂的头轻靠在自己肩上,顾听澜终于看清了对方惨白无色的脸以及被咬得血渍斑斑的唇瓣。
顾听澜面色一下铁青,顾不得什么礼数直接将人从浴缸中横抱而起,抬腿就往卧室走去。
“唔”骤然而来的脱水感让白云霁恍惚着清醒了几分,被轻柔地安置在床上时,他终于微睁开了些眼睛。一片模糊的光亮之中,黑发青年似乎正神色紧张的看着他,嘴巴张张合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黑发?是顾听澜啊……他想,紧接着他的意识就完全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了。
顾听澜还未因他清醒而高兴就眼看着他完全昏迷了过去,铺天盖地的恐慌侵袭而来,他颤着手拨通了内务总管安伯的视频通讯。
通讯没响两声就被接起,光屏上的安伯还一身正装忙碌着安排侍人们清宴会厅,“阁下晚上好!”他微笑着打招呼道。
“安伯先生!云霁可能不太舒服!”顾听澜面色非常难看地直接道,调整角度将床上的白云霁收录了进去,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缓解白云霁的痛苦,只能寄希望于这位照顾白云霁多年的老管家。
“我马上过去!失礼了!”安伯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他迅速说完皱着眉头略一欠身就挂断了视频通讯。
安伯带着医疗组赶到时,顾听澜正一脸凝重地坐在床边,隔着羽被轻拍着白云霁依旧在无意识颤抖的身体,身上几乎湿透的睡衣正紧贴在身上,他却毫无所觉。
听到门口的声响,顾听澜这才退开身把床边的位置让给快步上前的医疗组人员,看着医疗人员井然有序的熟练动作,多少松了一口气。
“阁下!请您先换下身上的湿衣以免着凉,殿下这边有医疗组看护。”安伯落在医疗队后面进了屋,先是看了眼白云霁的状态,这才回身对一身狼狈的顾听澜关切道。
“云霁他……”顾听澜轻声发问,神色之间还有些褪不去的怔忪。
“阁下,您先换身衣服。陛下一会儿就来,详细的情况您可以询问陛下。”见顾听澜脸色实在难看,安伯神色柔和地轻声说道。
顾听澜抿了抿薄唇,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太合适接见陛下,只得点点头,拖着略有沉重的脚步劲直往隔壁房而去。
安伯见他神思不属什么都不拿就走要出房门的样子,心下不由叹了口气,忙叫住人“阁下慢步!”
然后快步走到主卧衣帽间中,取出一套明显是照着顾听澜尺寸定做的崭新衣物,托着递到伫立在门口的顾听澜手上。
“您快去换吧,隔壁就有个客卧。”安伯笑着叮嘱道,像是怕顾听澜一个人在这个恍惚劲中迷失于别墅中。
顾听澜垂眼看着手上的黑色棉质睡衣,掩在其下的手指轻微摩擦了一下布料,因白云霁出事而蔓延全身心的恐慌感散了一些,心下多了些说不清的情绪。
“谢谢安伯。”顾听澜认真道了声谢,又看了眼被医疗人员围着做检查的白云霁,这才拖着脚步离开。
顾听澜离开没多久,门口就响起了几道匆忙杂乱的脚步声,赫然是闻讯赶来的皇室一家人,个个都来不及更换衣物穿着睡衣就来了。
“云霁怎么样了?”白祈鸣一进门就忙问道,脸上满是担忧之色,他刚要睡下就得了这个消息,什么都来不及问就带着王后匆忙赶来。
医疗组的总医疗官正收起检查的设备,让其他人员接着,自己从床边退开来到帝王面前,稍一欠身恭敬道:“陛下,大王子殿下再次毒发了。”
“毒发?这才隔了两个多月!怎么就毒发了?”白祈鸣身旁披着外袍的菲奥娜王后惊呼道,明雅端庄的脸上同样满是担忧。
“是的,按照目前的检查情况,之后大王子殿下毒发的间隔时间可能会渐渐变短。”总医疗官低着头满是惭愧地说明道。
“没有什么措施吗?大哥他……就算是缓解痛苦也好!”白亚斯牵着幼弟的手站在白祈鸣身后神色痛苦的问道,而被他牵着的白雷特眼眶早就已经红了。
“……非常抱歉,现在能陷入昏迷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比起以往多年只能在剧痛中干熬来说……
但总医疗官的声音还是低了下去,他为大王子殿下医治多年,亲眼看着这位殿下在毒素的摧残下痛苦地长大,多年研制不出解药的他更觉无边地惭愧。
“如果毒发的间隔一直变短,会如何?”白祈鸣轻声问道,望着陷在羽被中面色惨白的大儿子,只觉心痛如割。
“……如果一直变短,大殿下可能……”后面的话总医疗官说不出口,可一屋子的人都已然明白其未尽之言。
屋里骤然安静了下来,菲奥娜王后的眼泪瞬间滚落了下来,侍立在侧的安伯同样也湿润了眼眶。
白亚斯和白雷特更是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说话的总医疗官,却说不出任何驳斥的话。解毒的几味传说中的主药已经寻找了二十多年,就连年幼的他们都知道想要解毒怕是比登天还难,可真的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救大哥吗?
“注射过N2阻滞剂了吗?”白祈鸣的拳头紧握于身侧,说话的音还算平稳,只是脸色实在算不上好看。
“第一时间就已经注射了,陛下。”总医疗官连忙应道,N2阻滞剂是一种肌肉放松剂,只能放松因剧痛而紧绷的肌肉,减少身体损伤却并不能缓解大殿下的任何疼痛。
“N2阻滞剂?”主卧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道穿着黑色棉质睡衣的颀长身影,赫然是换完衣服回来的顾听澜。
第6章 人鱼原来是声控
湖心别墅的主卧里一片昏暗,厚重的窗帘隔绝了绚烂的日光,只有几缕春末的凉风透过窗缝带来一丝清新气息。
白云霁从漫无边际的诡秘黑暗中醒来,撑开分外沉重的双眼,模糊不清的视线让他一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离恍惚感。
他费力地眨了眨眼,迟钝的知觉也渐渐苏醒过来,羽被下的肢体是熟悉的酸软无力,连抬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白云霁空茫茫的目光落在天花板上,分不清昼夜的静谧环境让他可以抛开一切思虑就这么陷入虚妄之中。
“吱——”很细微的动静,顾听澜推门进来就见他睁着眼躺在雅灰色的羽被中,精致的面容上罕见地清冷一片。
看见人醒来,顾听澜阴郁了近一日的心情稍微轻快了些,合上门缓步靠近床沿,轻手压了压白云霁肩处的被角,才在床边的看护椅上坐下。
白云霁缓缓将视线转到他脸上,像是回过神似的轻轻勾了勾唇角朝对方露出一个不太像笑的笑。顾听澜方一推门他就听见了,原来他的房间门被推开是这样的声响,他想。
“还难受吗?”顾听澜跟他对上视线也僵硬地勾出一个笑,一边问一边做着手语,为了方便刚醒的白云霁解,说话和动作都很慢。
好半晌白云霁都没能做出反应,他只用过两次的听觉系统此刻一片轰响,像是被顾听澜的嗓音一下击穿,又留下余音在脑子里不停地回荡流转。
白云霁甚至无心分辨顾听澜的唇语和手语,只觉对方那带着几分低哑的声音像极了阳光下的蔚蓝海洋,抑扬顿挫的语调又像是海面上的咸湿海风那般清冽舒缓,让他不住地想靠近。
“云霁?”顾听澜略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冷峻端正的脸上神色有些凝重,墨画般的眉都有了些皱起的倾向。
微扬的低沉尾音落入耳中,一下从白云霁的后脑飞掠而过险些惊起一身不受控制的寒颤,恍惚意识到对方好像是在喊他,那这个旋律……是他的名字?
“云霁,还好吗?”见白云霁直盯着他看却迟迟不回应,顾听澜的声音紧张了起来,顾不上再比划手语探手就摸上白云霁的额头。
白云霁被这温热的触感唤回神,惊觉自己刚刚一直深陷在对方的嗓音之中未曾做出任何反馈,神经不由有些绷紧,忙拉扯回自己的神志让注意力集中到对方的嘴唇上。
想不起刚刚对方说了些什么,但摸额头的动作想来是担心他的身体,因而他像是宽慰般朝顾听澜展颜一笑,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示意对方自己没事。
“饿不饿?”见状顾听澜松了口气,收回手转而比划着手语问道。此时已是次日的傍晚,白云霁昏迷了接近一天一夜,顾听澜担心他长时间未进食引起胃中不适。
随着一个个漂亮的音节从对方薄唇中跃出,又不停地向着他袭来。白云霁人生第一次觉得读唇语是这么的吃力,他费力地绕开声音的干扰,转而仔细分辨顾听澜比划的手语。
险之又险地读懂手语后,白云霁第一次感谢起顾听澜比手语的这份体贴,顺着对方的问话含笑点头后,就睁着一双微弯的笑眼安静地望着对方。
“我去取粥。”顾听澜脸上也多了点笑的模样,伸手再次掖了掖他的被角,确认没有走风后才起身离去,颇有几分举步如飞的模样。
随着房门合上时发出的“吧嗒”声落下,空旷的卧室渐渐安静了下来,慢慢地连顾听澜的沉稳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白云霁半阖着眼眸,听着自己细微的呼吸声,脑中却满是刚刚顾听澜离开前丢下的音段,无人打扰的环境让他可以沉浸其中,一遍又一遍地细细品味。
不多时顾听澜就端着托盘进来了,粥是安伯离开前炖好温着的,云栖岛上几乎没有什么智能设备,侍从也只被允许定期来一趟做些清洁工作,有什么琐事大都是联系安伯来处的。
轻手放下托盘,顾听澜动作小心地将人扶坐起来,在他后背加塞了个柔软的靠枕以作支撑,又仔细了白云霁披散的银色长发才在床边坐下。
N2阻滞剂还没完全代谢完,白云霁的身体肌肉依旧无力,只能由着顾听澜摆弄。而他的注意力则全在这一方空间内的细微动静里,托盘轻落下的声音、布料摩擦的声音,就连发丝扫过羽被时发出的声音都让他不住想侧耳倾听。
顾听澜端起瓷碗轻轻拌了拌,不太熟练地舀了一小勺白粥在空中晾了会儿,直到热气散了些才递到乖巧坐着的白云霁唇边。
白云霁顿了顿,看了小心喂粥的顾听澜一眼,这才张嘴把这勺温度适宜的粥喝下。正要表达感谢,徒然就听见了自己口腔中食物与舌头触碰的声音以及食物划过喉咙时发出的吞咽声。
这些声音像是从耳内传来又像是口中而来,如同第一次真实地认识这个世界的孩童一般,白云霁觉得奇妙极了。
白云霁认真喝粥的样子落在顾听澜* 的眼里只觉心口酸苦得厉害,手上舀粥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昨晚与帝王的谈话犹在耳畔,沉重不已的心情只有守在白云霁身边才能略微好过一些。
口中的粥已经完全咽下而顾听澜却迟迟没有动作,白云霁抬眼与顾听澜对上了视线,见对方还有些愣神的模样,白云霁面带询问地微微挑眉。
“没事。”顾听澜望着他眸中一片清澈温润的蓝回应道,心下却已然下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为眼前的新婚伴侣找到救命的解药。
“陛下和王后殿下夜里就带着殿下们先回去了。”瓷碗的温度已经慢慢降了下来,顾听澜舀起一勺递了过去后说道,为了方便白云霁读唇,他语速非常的缓慢。
白云霁还是不太适应这种视觉和听力的双重认知,极力忽视耳中不明意义的嗓音,他的视线几乎胶在对方的嘴唇上以分辨其所说的内容。
半晌,他才微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年幼时父亲会守着他一整夜再带着一身疲乏去处政务,后来菲奥娜母后也会守着他度过难捱的毒发期。
更大些,随着白亚斯和白雷特接连出生,长辈们需要操心的事情更多了,白云霁心疼长辈们就不再愿意让人守着了。
“爷爷早上来过了,小坐片刻就动身回边缘星了。”顾听澜喂完碗里最后一勺粥后补充道。顾老元帅虽然不上战场了但一年半数时间都在边缘星坐镇,此次大婚是特意赶回来参加的,今晨接到线报后就马不停蹄地要回去镇守边线了。
白云霁咽下口中的白粥,慢半拍地读取唇语后再次点头。知道顾听澜是怕他觉得失落才跟他讲起这些,朝他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算是承了对方的好意。
“以后,我陪着你。”顾听澜一边用帕子帮他轻轻擦拭唇角一边说道,脸上的神情跟刚才一般无二,仿佛口中的话也如同刚才的一般无二似的。
可白云霁知道不是,耳畔传来的声音低沉得不像话,甚至在话语停顿间带上了一些沙哑。更是因为此时读唇慢了半拍,更能深切地感受到对方的真挚,白云霁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下去了。
他不知道顾听澜对他到底怀有的是怎么样的期待又是怎么样的看法,但对方大概率要失望了。想起新婚夜毒发前本要谈的事,白云霁不知道为何心中有些郁郁。
他心下一哂,总不能因为喜欢对方的嗓音就心软吧?
被顾听澜好好放置在被子上的手动了动,醒来这么长时间N2的药效基本消失殆尽,他抬起肌肉酸痛的手在光脑中输入几个字后就点了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