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词里
绕到袇房那边的小道上,容镜瞧见了坐在小花坛边缘的一个年轻道士,对方长相普通,但却有一双引人注目的眼睛,倒不是说那双眼睛多漂亮,而是这眼睛里装着浓郁的黑。
尤其是对方抬眼看来,眼底几乎没有情绪起伏。
年轻道士的目光在容镜的脸上停留一瞬,便瞥开,垂下眼眸,继续与身前的小鬼低声交谈。
走过这段路程,容镜还回忆着那双宛若死水潭一般的眼睛。
恒一见到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思考半晌还是多说了两句:“你别介意,刚刚那位师弟就这个性子,他不是故意无视你。”
容镜眨眨眼,解释:“我只是觉得他的眼睛很有故事。”
恒一张嘴‘啊’了一声,挠挠头:“是我误会了,不过你看人真准,江寅在我们这群师兄弟里,确实有些特殊。”
他对容镜解释:“江寅是我们道观的刘翌师叔在某次游历中带回来的。”
据刘翌师叔所说,他在游历中途径一个小山村。
那小山村颇有种与世隔绝的意思,村子在半山腰,大家自给自足,很少有外人来,也很少有本村的人离开。
刘翌师叔到那村子时,正是午夜。
彼时月圆,整个村子黑漆漆的,有种阴森恐怖的感觉。但本职就是抓鬼的刘翌师叔对此恐怖场景并未有半分害怕,反倒是一直往村子里走。走了许久,发现了村子的尽头竟然有一座废弃的道观,但古怪的是,那道观里竟隐隐约约传来了年幼孩子的哭声。
说实话,刘翌游历在外的这些年,也曾被恶鬼伪装成的婴幼儿假哭欺骗过,但这些恶鬼心眼子虽然多,本事却远远不敌他。
因此当好奇占据脑海并驱使着他前往道观时,他没有任何犹豫。
反正这年幼孩子的哭声若真是什么鬼怪作祟,他定会亲手了结了鬼怪。
只是,当他一脚踏入道观,才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目光所及之处看到的是真真切切的小孩,看上去才六七岁,瘦瘦小小一只,身上穿得破破烂烂,他趴伏在一具栩栩如生的雕像前,哭得撕心裂肺,嗓音沙哑。
刘翌的突然出现惊到了小孩,对方顶着一张双眼通红的眼,眼底淌着惊恐看向他,小小的身体因为哭得厉害和对陌生人的恐惧而控制不住地颤抖。
刘翌努力安抚他,向他做了一个自我介绍,告诉小孩他没有恶意,只是不小心误入了村子,又没地方去,所以才来了这里。随后又问小孩:“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这么晚了,不回家吗?”
刘翌长得高大,长相也略微粗糙,但此时此刻嗓音刻意压低,颇有种硬汉的温柔。
小孩怔怔看了他好久,才压下心中的害怕,小声说出了原因。
他说:“我妈妈在这。”
妈妈在这儿?
刘翌不明所以,他的视线在只闪烁着烛火的道观内转了一圈,也没瞧见小孩所说的妈妈。
他想,难道又是什么家长哄骗孩子到什么地方,继而抛弃孩子的戏码?
直到对方的手指指向了他抱着的那个石塑雕像。
刘翌的视线转过去,盯着雕像足足三十秒,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后背瞬间涌起冷汗。他迅速上前,手指细细摸过雕像的每一寸,那种不安的冷意在心头愈发强烈。他抿了抿唇,问小孩子:“你妈妈在里面?”
小孩点点头。
刘翌迟疑再三,最终敲碎了水泥的一角,并看到了其中露出来的属于人类的血肉。
容镜听得一愣一愣的,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说到这儿的时候,恒一也觉得浑身阴冷,鸡皮疙瘩窜满身,他小声道:“是那个村子的人干的。他们村子的道观虽然破旧,但里面供奉着一个‘神’,按照他们的说法,他们每个月都会按照‘神’的旨意,上供一个女人。”
上供的方式便是如同道观的那位神一样,塑像。
只不过,道观那位是真的石像,而供奉上去的人却是生人被灌水泥的塑像。
十分残忍。
“刘翌师叔说他这些年在外游历,虽然见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但像这样残忍的却是头一回。第二天一早,他就下了山报了警,警方将整个村里掺和进此事的人都抓了。而那小孩失去了母亲以后,孤身一人待在村子也不行,所以刘翌师叔暂且放弃了自己的游历,将他带了回来。”
小孩就是江寅。
“听刘翌师叔说,按照那村里人的说法,江寅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母亲被生灌水泥,因此精神状态一直很差。来到道观以后,他也总是一声不吭地缩在角落,唯独很黏刘翌师叔。后来,江寅慢慢长大,他跟着刘翌师叔学符箓之术,但很遗憾的是,就像有一部分人不适合学习一样,江寅怎么学都学不好。”
“尽管刘翌师叔总是安慰他,但他还是不肯作罢。他说,总有一天他要像刘翌师叔一样,做一个可以帮助普通人的道士。”
恒一说着,眉眼忽然垂落下来,语气也变得失落,“一年前,刘翌师叔外出时失去了踪迹,江寅变得越来越孤僻。不过他还是在努力地学符箓之术,皇天不负有心人,江寅师弟在两个多月前顺利收服了一只小鬼,就是你刚刚过来看到的那只。”
“原来是这样。”
“嗯,江寅师弟其实人很好,就是性子孤僻了点,上次我还看到他在喂外面跑来的流浪猫呢。”
说话间,也到了恒一为容镜准备的袇房,今晚容镜就不回怀家的小洋楼了。
“我和元景师兄都检查过一遍了,该准备的应该都准备了,但容镜你还是先看看,有其他需要的,随时喊我们。”
容镜一眼扫过袇房,整体虽然略显单调,但正如恒一所说,该有的都有了。
他冲恒一弯起眼眸笑:“不需要别的什么了,我很喜欢,辛苦你们了。”
……
凌晨一点左右。
堰河机场的灯光已然亮如白昼,时不时有飞机降落至停机坪。
舱门打开,造型有些奇怪的青年背着包从中走出。从他身侧路过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他脸上的面具,但扫到青年那漆黑的眼珠,又像是被惊到了似的,赶紧将目光收回来。
阿秋对旁人的目光几乎免疫,他心里记挂着长鹤师叔。
从雁城到堰河的这段路上,他翻了古籍,再一次确认了长鹤师叔身上的咒。
是一种生死咒,中咒的人会陷入昏迷,昏迷几天后,再悄无声息地死去。根据古籍所言,这咒术的昏迷时间并不是确定的,而是受中咒之人的身体情况影响。以长鹤师叔的身体而言,五天是最长的期限。
所以阿秋不敢有半分耽搁。
他脚下的步伐匆忙,到最后快步变成了小跑,绕过几人便冲向了出口。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一脚踏出地砖上勾勒出的机场出口黄线时,面前的道路、车辆突然化作浓重的阴影,落入黑暗,不见了踪迹。
他猛地抬头。
见头顶的月光被遮挡,周围开始缓缓浮起一层黑雾,黑雾中一道低哑的声音落入阿秋的耳中。
那声音像是许久未用的机器,充满了老旧卡顿之感。
他说:“我终于等到你了。”
第70章
黑雾缓缓凝聚成一道可怖的人影。
说是人影其实已经有些不太恰当,它拥有庞大的身躯,四肢的肌肉鼓鼓囊囊,宛若一个个鼓起的小山丘,但整体的躯干却又格外瘦小,乍一眼看去极像是一只撑着身体的巨型青蛙。五官更是错乱,唯一的一只眼睛长在脸的正中央,下方没有鼻子,只有一张张开以后宛若深渊的巨口。
阿秋意识到它存在的第一反应便是浑身绷紧,满脸防备。
但等看清楚它的模样,面上的表情又变得古怪起来。
怎么长得这么丑?
心底嘀咕,但防备没有丝毫减少,他眯起眼睛望着对方,脑海中浮现出对方的身份,随后缓缓将桃木剑从背包内抽出来,颇为肯定地问:“韩裕的师父?”
他脑子转得快。
眼下这种情况,刻意将他堵在机场的人,无非就两类。
一类是因为和池白的恩怨而想找池白身边人麻烦的赵平。
但赵平刚被路罡教训过,阿秋在飞机收到了路罡发来的邮件,看到了赵平被揍的照片,那好不容易装回去的八颗牙再度断裂,整整齐齐摆在他的脸边上,旁边还有路罡嚣张的笑脸。而且据说赵平已经被天师联盟紧急叫回,此刻估计麻烦缠身,压根没心情也没能力没时间来找他麻烦。
所以就剩下另外一类——
那个藏在华清门阴暗角落里,将长鹤师叔伤了的洮秭观渣滓。
原来如此。
他说为什么师叔们排查了许久也找不到它的踪影,没想到是他们的思维被禁锢住了。天通说韩裕的师父混入了华清门,他们便下意识觉得对方可能伪造了身份,或者取代了谁。却从未想过,韩裕的师父极有可能不是人。
只是……按理说一只恶鬼,还是一只气场如此强大、光是浑身鬼气就能引起动乱的恶鬼藏在华清门,师叔们肯定是会察觉到的才对。
阿秋的心底有疑惑缓缓浮起。
而蓟沽单只眼睛注视着面前这个年纪尚轻的后辈,深渊巨口缓缓扯出向上的弧度,它夸赞道:“你还不算太笨。”
阿秋在它说话的时候,身体不停地往后撤。
他自以为自己的动作小心翼翼,不动声色,实则全在蓟沽的视线范围内。
蓟沽看向阿秋的目光宛若在看一只愚蠢的蝼蚁,明明在巨象面前毫无胜算,却还是不知所谓的垂死挣扎。它抬起宛若树桩一般粗壮的臂膀,尖锐的手指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锐利的锋芒,那锋芒划过阿秋的眼眸,眨眼间逼近,惊得他猛然往边上一跃。
指甲擦过他的脸,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血珠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他的脸颊因为刺疼而不自觉的收缩皱紧,手指擦过伤口,他垂眸盯着指尖上沾染的血水,舔了舔嘴唇。
好强。
不愧是能让长鹤师叔昏迷到现在的存在。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对方手头上应该还握着一手咒术,或许还有其他令人心惊胆战的能力。
总归不是他能对付的。
但,不战就退缩可不是他的性格。
他冲蓟沽咧了咧嘴,拎着桃木剑纵身一跃,奔到蓟沽的身前,双手执剑狠狠用力往下一劈。开过光的法器凝聚成耀眼的金芒,宛若黎明即将破开黑夜。但令人无奈的是,这缕黎明的光显然还不够亮,剑芒劈下时,蓟沽连躲都没有躲一下。
手臂扬起,巨大的手掌几乎将剑芒全部拢住,随后五指收紧用力,啪得一声,那剑芒便宛若玻璃一般,被生生捏碎。
一同碎掉的还有桃木剑。
阿秋看着只剩下剑柄的桃木剑,心里暗暗咬牙。
就这段时间,因着牵扯上洮秭观的各种破事儿,他们的桃木剑都不知道断了多少了,每次去三爷的店里屁股都要被狠狠踹上一脚,说他们浪费。
池白当时不服气地说了句:“那三爷你搞一批质量好的来嘛,质量好了就不会断了。”
结果差点被三爷丢出去。
此时此刻,阿秋只想告诉池白,就算质量再好的桃木剑遇上洮秭观这群疯狗,也没用。
他索性将桃木剑剑柄往地上一扔,继而从背包内掏出一沓的符纸。
阿秋自幼便在符箓咒术上展现出惊人的天赋,他所画的符纸比起几个师叔的都差不到哪里去。数张明黄纸缯从他指尖飞出去,宛若囚笼将蓟沽困在正中心。但对于从身侧传来的金色耀眼光芒,蓟沽却只是冷冷扯了扯唇角,血盆大口发出不屑一顾的嗤笑:“雕虫小技。”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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