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杯影藏身
但越走,他越是觉得奇怪。
这些游魂般的人都没有脸,却像活人一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他听不到的话,做着他不明白的事。
“他们还掉色啊……”小兔趴在围墙上,不想这些游魂注意到他,便只露出一对小耳朵还有一双圆眼睛,兔兔祟祟地偷看。
这些游魂身上的颜色也黯淡,就像谁翻旧了的书。
这里也没有气味,他也闻不到贺方回在哪。
好像在做梦啊,梦里就是这样模模糊糊的。
“呜呜呜呜。”
一道哭声突然响起,晏小追竖起耳朵,向右边歪了歪。
小兔小爪一攀,整只兔就跳到了屋檐上,他踩着摇晃的青瓦,就像踩着枝头的青桃,轻巧地落到了屋子的另一头。
在屋子尽头的围墙下,晏小追看到了一个正在哭泣的小童。
这小童身上的衣裳和皮肤都很鲜亮,显然不是那类游魂。
“你哭什么啊?是迷路了吗?我也迷路了。”
小兔落到了少年面前,伸出小爪打了个招呼。
那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童突然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正要起身跑走,但看清面前的是只肥嘟嘟的小兔后,他又蹲了回来。
“我,我明明在楼里忙活,楼里的伙夫给了我一根糖葫芦吃,我正要吃呢,一眨眼就到了这。糖葫芦也不见了。”小童擦着眼泪,他生得秀气,只眉宇间怯懦,那秀气的脸瞧着也有些黯淡。
“楼里?我们还在四方重澜?”晏小追放下心,没被扔到外边就好,他又凑近打量那小童,“没事,等我们破了阵,你再出去吃嘛。”
小童仍是在哭,他才不管什么这个阵那个阵的,只要吃糖葫芦。
晏小追挠挠头有些苦恼,随后他突然笑起来,对小童伸出小爪。
“我们来玩游戏!”
小童抽噎着,微微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小胖兔。
这小兔本来就小,把耳朵垂下后,就好似更小了。
“你握我左边爪爪!”晏小追说道。
小童不明所以,但也伸手去握了。
刚握住左边爪爪,就见小兔笑道:“啾!”
小兔左边的耳朵就竖了起来!
小兔又伸出右爪,小童犹疑着又去握,就见小兔又笑道:“咪!”
小兔右边的耳朵也竖了起来!
看着眼前招摇着小耳朵的小兔,小童也忍不住笑起来,但又觉得这游戏没什么大不了,他是大孩子了,虽这么想,但眼睛却弯成了月牙。
“你乖乖在这,别哭,我们一定很快就能出去。”
哄好了小童,小兔子挥着小爪,又去寻出路了。
小童吸着鼻子,肉手撑着膝盖也站了起来。
那小兔比他还小呢,他也不好这样哭鼻子!
小童坚强起来了!
晏小追并不知道他被小童当成了小小崽,正继续找路。
这一路行来,他算是弄清楚了,颜色灰黄的是不能沟通的像游魂一样的东西,颜色鲜亮的都是原先就在四方重澜里的。
“这到底是什么法术啊?好像也不像发现我们潜进来了。”
莫名把四方重澜换了样子,是要做什么?
晏小追疑惑地看着面前的高楼,那上边隐约传来丝竹之声,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在楼上一闪而过,是晏小追曾经见过的美人。
他们在上边?
小兔往楼里走去,但在门口却被拦住。
“等等!你不能进去!”门口的灰影阻拦着,指着旁边姿态婀娜的灰影,“只有他们才能进。”
就是只有化成人形才能进去罗?
晏小追才不听,他就要进去。
小兔绕了个方向,走在靠河的那一边,正找准时机要跳到窗上,却有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挡了出来。
小兔伸出小爪拍了拍,发现空气里好像有堵看不见的墙。
“干什么!不让进啊?”
晏小追不高兴地皱眉,他化不成人形就不能进去,只能在这等?
当他不想似的!
晏小追正这么想着,突觉周围的声音安静了下来。
那些行走的灰影,地上摇晃的灯影,还有耳边嘈杂的声音,在一瞬间静了下来。
晏小追原本还没发觉,但片刻后,他觉得自己的视野好像变得高了。
回头看去,能与刚才要仰头才能看到的灯笼齐平。
晏小追像平常一样伸出小爪,却看到了一只白皙纤长的手。
指甲莹润淡粉,指尖微动时,在昏黄的灯光下,像缓缓盛开的玉兰花苞。
-
贺方回在闻到那香时,就知道应当是点了什么幻梦香。
闻到这香的人,就入了别人的梦。
想到今夜这么多的美人,许是六轮君出的主意,要在梦里见识美人的本来面貌。
贺方回毫无兴趣,只小心地收敛气息,先去寻在梦中分散的晏小追。
小兔也许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梦里没有气味,晏小追也不能靠气息找他,可能正在着急。
贺方回掐了诀,跟着一只散着微光的千纸鹤在梦中穿梭前行,然后就停在了一座高楼下。
贺方回抬头看去,竟误打误撞来到了六轮君与北中剑所在之处。
看来* 小晏捕快虽然不清楚这里是哪,但追踪的本事仍是一等一的厉害。
贺方回弯起唇角,当即抬脚走了进去。
楼里正在奏乐,不知是哪朝哪代的曲子,清冷得不近人情。
楼中人影幢幢,地上是散乱的珠玉与胭脂,被人踩过,鞋底留了旖旎的印。
贺方回从袖中取出玉扇,半开遮挡面容,免得一不小心与北中剑他们打了照面。
走过拐角时,贺方回前方的千纸鹤突然散了。
这便是找到晏小追了。
只是贺方回看着眼前飘飞的重纱,在这灰蒙蒙的色调里,他并没有看到穿着红衣的小胖兔。
只看到了一个背对他站着的红衣少年。
那背影与晏小追毫无相似之处,但贺方回就在那站定了。
少年好似被廊上载的花分去了心神,他正侧头看着手边的花,那花徒有花型,颜色却是灰的。
毕竟是在梦中,梦中一切景色都是他人的过去,全都褪了色染了灰。
廊外飘起灰色的花瓣,如雨落纷纷。
倒悬的铃兰,如月般的梨花,柳条如帘幕无声拍打着琉璃灯。
红衣少年是这灰暗天地中唯一的艳色。
少年纤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碗大的重花,捡起了落在花上的一根红发带。
他一动,如瀑般的长发便滑落肩头。
少年没有束发,披散着,像只在雪地里出现的冰魄。
贺方回掀起重纱,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少年身后,接过了那根红色的发带,手指穿过发丝,给少年束发。
“先绕一圈,束紧,再绕两圈,再束紧,便好了。”贺方回温声道。
高大的青衣妖怪比红衣少年要高,这少年若是后退一步,发顶正好挨在贺方回的锁骨之下。
“……阿回?”
少年缓缓转过头,嗓音清亮,他的面容被月辉照亮,这一刻,仿佛连梦都要醒了。
霜浓月薄的夜里,好似徒然生出了满地炽热的木槿花,鲜红热烈,犹如跳到人心上燃烧的火。
恍惚间竟能闻到一丝火焰的香气。
给他珠玉不好,配他璎珞不足,冻腻的脸上泛着淡粉,如红灯映雪。
“我突然就能化形了,这是怎么回事?这里的镜子照不出人形,我变成什么样了呢?”
晏小追惊见贺方回,登时高兴起来。
他在楼下只想着变成人形就能进来,结果就真的变了。
但这里的河水,镜子,都照不出他的模样,他只在楼中走了两步,头上发带就掉了下来。
他刚要捡起贺方回送他的发带,转身就看到了贺方回在给他束发。
贺方回的视线在少年脸上游移,眼睛还是晏小追的眼睛,亮如星辰,眼尾微挑,眼皮纤薄,眼尾像压了嫣红的落花。
“……很好看。”
贺方回常被人夸赞能言善辩,此时亦觉词穷。
贺方回想抬手摸摸晏小追的发顶,却发现他现在已不是兔儿,摸头会把晏小追的头发弄散。
但晏小追见贺方回悬了手,便自己踮起脚,用脸颊和发顶去蹭。
当自己还是兔儿一般爱娇。
却不知贺方回的眸色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