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天夜翔
罗杰喝完了少年带来的水,将空罐还给他,少年还想说几句,罗杰却将废纸收进怀里,准备走了。
“我叫罗杰,罗杰·皮埃尔。”罗杰向他随意地说。
“我叫乔伊斯。”那少年答道。
“那么,乔伊斯,回头见。”罗杰向他告别,双手揣在外套的兜里,一阵冷风吹来,他顺着路,又慢慢地下了山。
离开大教堂范围时,罗杰忍不住回了头,突然发现那名小神官还站在高处看他。
此刻他的心情相当复杂,他回到下层区,穿过污水横流的小巷,进入货运工们聚集的区域,这里有他临时的住所,他与招揽客人的妓女,玩杂耍的艺人,以及一名送货员、一个照顾病危孩子的母亲住在一处。
房子以木板隔出了隔间,充斥着汗味与刺鼻的药水汽味,罗杰的房间正对着一个小小的窗户,这个窗户要额外付钱,价值十四个铜芬。
他觉得自己应该洗个澡,今天身上的气味,一定让那个神官有点难受了。
他坐在床上,闻嗅了自己的胳膊,手臂,并未感觉到什么,但冬季洗澡,很容易让他的风寒变得更严重,万一今夜发热,明早就无法工作了。
他喝了不少冷水,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就这样睡下,傍晚时他睁着双眼,看见窗外投入一点夕阳的光——
乔伊斯……他心里想着这个名字,乔伊斯。他为什么会给我拿水,他是如何看我的?是同情,抑或好奇?他知道有些神官在获得资格前,会有游历的任务,他们从一个封省到另一个封省,从一个教堂到另一个教堂……通常身边会跟随着忠诚的守护骑士,他们细心体贴,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这些神职人员。
自己说不定也是这名神官的“善举任务”之一,说明他积累分数,完成了考核……罗杰漫无边际地幻想着,在这些奇怪的念头中睡着了。
翌日,他昏昏沉沉的,病得更严重了。
但他依旧选择去上工,否则他不仅拿不到薪水,还会被监工痛骂,继而也许会丢工作。
今天来了大量的货船,他流着鼻涕,脚下犹如踩着棉花,到处都在喊他。
“罗杰!罗杰!你他妈的在干什么!没吃饭吗?”
罗杰做了个稍等的动作,掏出破布擦拭了鼻涕,堵得他昏昏沉沉的,不辨方位,阳光照着,令他十分难受,不停地流眼泪,风吹在身上,让他直打寒颤。
“不能做就滚回家!”
“知道了!”罗杰怒吼一声,监工终于不发话了。
他把绳子缠上轮轴,要把一个巨大的箱子卸货,监工又在下面喊道:“给我当心点!蠢狗!碰坏了你做一辈子也赔不起!”
罗杰很想一拳揍在他的脸上,但他忍住了,在他的生活里,有许多个这样的瞬间,但讨生活的人大抵如此。
他气喘吁吁,脚下有点打滑,身体也变得沉重起来,他好不容易把箱子放上轮车,开始缓慢地推下斜板并控制放绳的速度。
突然间底下的另一名工人失力了,绳索开始飞快抽离,罗杰马上缠住绳索,跑向箱子的另一边,所有人开始呼喊,大家要上前帮忙,罗杰吃力地以肩膀抵挡那个沉重的巨箱。
随着周围的大喊声,罗杰眼前一黑,最后的念头是:麻烦来了。
巨响声,罗杰被碾来的箱子拖到了码头上,耳畔响起狂叫,杂乱的物件摔碎声及惊慌声,他的后脑撞在石砖上,双眼充血,眼前一片血色。
他尝试着起身,却觉得半边身体软绵绵的,连手也抬不起来了,身上不知道何处在出血,湿了一大片。
“快救人——”
罗杰的左腿被箱子压在了下面,它碾着他,拖过了大半个斜板,里面的一尊石像摔了出来,并砸得四分五裂。
突然间,他听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罗杰?罗杰·皮埃尔!”
那是乔伊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出现在码头上。
“你没事吧?”乔伊斯焦急地说:“你能说话吗?”
罗杰怔怔看着他,乔伊斯让他的上半身稍起来些,把他抱在自己的怀里,工人们合力把箱子推开,罗杰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在乔伊斯的怀中昏了过去。
疼痛让他猛地再次醒来,醒转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厚实而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毯子,壁炉里燃烧着柴火,将温暖的光芒散发到整个华丽的房间内。
乔伊斯正在一个银碟里配药,听到响动,转头看了眼罗杰。
“幸好你没有骨折。”乔伊斯说:“今天真是吓死我了。”
罗杰怔怔地看着他,乔伊斯又说:“你在发热,感染了风寒。”
“嗯。”罗杰没有再盯着他看,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被脱掉了,全身赤裸地躺在被窝里,胸膛前出血的地方已经止住了。
“来。”乔伊斯调好药,喂到他的嘴边:“把这个吃了,能让你的病快点好。”
罗杰:“这是教廷?”
“是的。”乔伊斯说。
罗杰:“你的房间?”
“对。”乔伊斯说:“今天我去码头,看圣像卸货,你病得这么严重,不该去勉强工作。”
罗杰却笑了起来,乔伊斯说:“笑什么?”
“有意思。”罗杰说:“没什么……我该走了。”
他脏污的衣服搭在椅上,乔伊斯却道:“在这儿再睡会儿。”
“我要赔偿多少?”罗杰问:“为了赔偿教廷的货物,我已经成为奴隶了吧?”
乔伊斯笑道:“你在担心这个啊。”
他又认真地答道:“不用你赔,我已经向教廷报告过了。”
罗杰的眼神变得相当复杂,圣像也许值五千金币,八千?或是两千?任何数目都不是他赔得起的,这名小神官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救了他的性命。
罗杰还想说几句,乔伊斯却按着他,让他再次躺下,为他整理被子,罗杰的裸体因发热而显得滚烫,乔伊斯略显冰凉的手触碰到他的肌肤时,罗杰的心底涌出了奇异的感受,乔伊斯的手让他的灵魂颤抖着。
“睡吧。”乔伊斯抚摸他的额头,说:“睡醒就好了。”
这让罗杰朦朦胧胧,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些模糊的记忆,父母还在时,他们住在一艘船上,晚上的入梦总伴随着母亲温柔的歌曲,与摇曳的海浪。
但索因人的生活并不总是风平浪静,也伴随着惊涛骇浪与海洋深处的巨大阴影,他再一次梦见了蝠鲼之王的阴影浮现,他们的船只破碎,父亲投身大海之中,形单影只,与那吞噬了他的生活的恶魔搏斗。
一切都沉入海底,唯独罗杰在无尽的黑暗大海上漂流。
他猛然大喊,从梦中醒来,但乔伊斯已快步走来,口中轻轻念诵神言,将一手按在他的额上。
罗杰的身体被汗水浸湿,逐渐平静下来。
“你退烧了。”乔伊斯说:“梦见了什么?小时候的事吗?”
罗杰长叹一声,坐起,像个小孩般坐在床上,乔伊斯拿来毛巾,轻轻地擦拭着他有力的肩背与胳膊。
“谢谢你。”罗杰说。
“吃点东西吧。”乔伊斯说:“我准备了一点流食。”
“我要回去了。”罗杰无法在教廷里再待下去,他欠乔伊斯的实在太多了,但他一丝不挂,总不能赤身裸体地从教廷里走出去。
“我给你找了干净的衣服。”乔伊斯取来叠好的衬衫与军裤,说:“是骑士们平时穿的。”
“不。”罗杰拒绝了他,说:“我还是穿我自己的衣服,我不是骑士老爷,没资格这么穿。”
两人对视片刻,乔伊斯点头道:“好。”
于是他又找回了罗杰打满补丁的外套与长裤,罗杰迅速穿上,离开教廷,分开前,他向乔伊斯看了眼,眼神里充满了莫名的滋味。
“你什么时候走?”罗杰说。
“走?”乔伊斯笑道:“什么意思?去哪儿?”
罗杰:“我说,你什么时候动身离开香格里拉?你是实习的神官,不是吗?”
“啊。”乔伊斯明白了,说:“还没想好,你不忙的时候可以随时来大教堂。”
“好的。”罗杰最后说:“回头见,乔伊斯。”
这一次罗杰没有回头,一瘸一拐地离开教廷,回到了下层区自己的生活里。
他的腿伤十分严重,但乔伊斯的医术相当高明,不仅止血,还为他做了进一步的伤口感染预防,只是身体的损伤总要通过时间来恢复。
罗杰依旧努力地去工作,奈何他只能做一点稍轻的工作。
每天工作完成后,回到家里时,罗杰便开始着手做一件手工,他想打一件银制的饰品,送给乔伊斯权当谢礼,他的服饰看似朴素,实则十分昂贵,但他没有佩戴饰品,也许遵循着教廷的戒律。
罗杰认为无论自己送给他什么,对乔伊斯这等地位的人,都只代表了心意,所以他决定亲手制作。
于是他在许多个夜晚里,透过那个小小的窗户,望见远方圣塞里兰卡教堂的柔和符文之光,手里锤锤打打,弯曲银片,剪成鳞状,却终究不满意,又把碎屑放在坩埚里再次融化,重新设计。
“皮埃尔住在这里吗?”一个声音在楼下问。
罗杰听到时就像被雷电击中了,飞快跳起,将所有的东西全部收起,烧红的坩埚还把他的手烫了一下,登时手忙脚乱。
“皮埃尔?是谁?不认识?”楼下的妓女开始调侃乔伊斯,说:“姐姐这里有许多好玩的?上来看看吗?”
乔伊斯显然从未碰过这场面,笑道:“好啊!我在找一个叫罗杰·皮埃尔的……”
“玛丽斯。”罗杰认真而严肃地说:“不要逗他。”
罗杰匆忙下楼,乔伊斯看见罗杰时,眼里便充满了笑意,整个世界仿佛都随之亮了起来。
“我来看看你。”乔伊斯提前回答了罗杰的疑问:“你好点了吗?”
罗杰简直自卑得无法形容,他完全没想到,乔伊斯居然会找到下层区,而他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好多了。”罗杰努力保持着镇定,说:“我……我们……”
“不请我上去喝杯茶吗?”乔伊斯说。
罗杰沉默片刻,而后说:“好吧。”
是你要来的,罗杰已经有点自暴自弃的想法了,他把乔伊斯带上楼,进入自己的房间,房间虽小且破旧,却收拾得很干净。
“只有水。”罗杰说:“我没有准备茶叶与咖啡,抱歉。”
罗杰从床下找出一个罐子,又翻来翻去,一个小匣子被碰倒,发出与它的个头不相称的巨响,他找到一个杯子,向里面倒了水。
乔伊斯说:“我看看你受伤的地方,方便吗?”
罗杰脱下亚麻衫,露出自己健硕的胸膛,那里被货箱压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伤口。
“已经结痂了。”乔伊斯用手指轻轻地碰了下,在那触碰之下,罗杰的身体连着灵魂都在一起颤抖。
乔伊斯又问:“这几天都在工作吗?”
“是的。”罗杰答道:“但都在做简单的活,没有再搬重物了,不要担心。”
乔伊斯点了点头,握着杯子看罗杰。
罗杰突然说了句:“为什么?”
乔伊斯:“?”
他们注视着彼此,罗杰的眼眶红了,他强忍着不流泪,但声音已经明显地哽咽了,从未有人像这样关心与询问他的生活,尤其在他最脆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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