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渐却
卜曜灵没说话,他将黑白照片前翻倒的几个供碗扶正,在上衣口袋里掏了掏,又在裤子口袋里掏了掏,终于掏出来几粒瓜子放到供碗里,又向耗子伸出手。
耗子满脑袋问号,卜曜灵晃了晃手掌,“瓜头啦你,有没有带什么吃的,给我。”
耗子立刻翻口袋,最后翻出来2根有点融化的巧克力棒递给卜曜灵。
卜曜灵将巧克力棒皱巴巴的包装纸抻平,放到了供碗里。
“阿婆,我们也没带什么吃的,分你一点小零食尝尝,不过巧克力太甜,不能多吃啊。”
卜曜灵说完,起身冲黑白照片拜了拜,领着耗子离开里屋。
外屋门和窗都大敞着,卜曜灵此时才敢用手电筒仔细观察这间外屋,在墙角发现了照片里阿婆之前在村口赶他们用大铁锹。
卜曜灵走过去,拿起大铁锹掂了掂,还挺沉,拍人应该挺疼,他很满意。
“走,耗子,老大带你去找那些有眼无珠的鬼算账。”卜曜灵仗着断手回来,开始说大话,他其实就是想跟上去看看。
耗子信以为真,满脸兴奋。
刚走到门口,卜曜灵又退了回来,手电筒的光再次对准刚刚放铁锹墙角。
在铁锹下面,是一抱有点凸起的黄土堆,乍一看和屋里黄土地面没什么不同,只是有些凹凸不平。
卜曜灵走近,蹲在墙角,仔细观察,这里的土比别处松散,有被挖掘过的痕迹。
如今有工具在手,卜曜灵并不多想,干脆开挖,大不了什么都没有,白挖而已。
挖了两三下,铁锹碰到了什么东西。
卜曜灵放下铁锹,将那东西从里面拿出来,是一个包好几层塑料袋泛黄纸本。
“耗子,你拿着铁锹,我们先跟上去,边走边看。”卜曜灵拿着日记本往外走,他怕再耽搁一会儿就跟不上那些有眼无珠鬼了。
耗子个高力气大,单手扛摄像头,再拿一把铁锹完全没问题。
两个人一只断手从砖瓦房里出来,外面大雾弥漫,密集的脚步声已经距离他们很远了,卜曜灵和耗子小跑了一段,在隐约能看到那些有眼无珠鬼后,放慢脚步。
大雾似乎只笼罩在那些鬼外围,此时距离近了,视野清晰许多,卜曜灵立刻发现了不对劲。
那些鬼呈包围状,一直簇拥着什么在往前走,穿过晃晃悠悠的人头,卜曜灵看到了黑白照片里阿婆。
那阿婆鬓发有点散乱,一双眼睛已经与在村口时不同,也是只有眼白没有眼珠,她面无表情地往前走着,似乎和周遭围拢着她又保持一点距离的其他鬼不是一夥的。
卜曜灵想起在里屋时听到的开门声,问起断手:
“手哥,里屋和外屋门是你开的吗?”
断手指尖微动,开始在卜曜灵脑袋上写字,刚写了两笔,动作一顿,往前动了动,将指尖搭到卜曜灵脑门中间,继续写。
卜曜灵忍不住往上看,一双眸子差点成了斗鸡眼,他心想断手突然改变位置在他脑门上写字,不会是怕在他脑壳上写他辨别不出来吧?
印象里他似乎还真跟断手这么抱怨过。
“不。”
断手只写一个字。
卜曜灵微微皱眉,他想错了,当时断手突然出现,他下意识以为门是断手打开的,现在想来应该是那个阿婆自己开门走出去的,那些有眼无珠鬼目标压根就不是他们,一直都是那个阿婆。
那群鬼行进速度很慢,卜曜灵和耗子跟在后面,因为有断手在,跟得也不算隐蔽,那些有眼无珠鬼却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不知道要跟多久,卜曜灵干脆翻开泛黄纸本,藉着手电筒的光看。
“是一本日记,”卜曜灵第一眼就看到了上面标注的日期,“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阿婆日记。”
“1993年10月,长达一年饥荒并未结束,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大雪下个不停,山里最后一点吃食都耗空了,我将小柱用绳子绑在背上,跟着大家一起去挖树皮和草根,小柱精神越来越不好,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撑过这个冬天。”
“1993年11月,村里的人都饿疯了,附近连树皮和草根都挖不到,很多人进山里去找吃,再也没有回来。”
“1993年12月,一群年轻人背着食物上山,他们说他们都是大学生,假期专门来帮助我们这些村民,那些食物很快被抢光了,我只抢到了一点,好在小柱这几天不用饿肚子了。”
“一周后,那群年轻人又背着食物上山来了,他们说他们每周都会来一次,让我们不用担心。”
“村里日子似乎好起来了,我也敢把小柱单独放在家里,出去干些活了。”
“1994年1月,这次那些年轻人除了食物,还带来了很多福字和对联,还有烟花爆竹,他们说要回家过年了,过完年之前不会再来了,村里的人都很不高兴。”
“突然下起了暴雪,山路塌了,那些年轻人下不去山,分别住进了几户人家里。”
“暴雪一直没有停。”
“食物快吃完了。”
“食物吃完了。”
“不能把小柱单独放在家里,我用绳子把小柱绑在后背,出去了几次,什么吃的都找不到。”
卜曜灵越读眉头皱得越紧,他翻到下一页,发现这里有几页都被撕掉了,撕扯得很粗鲁,边缘留下纸张扯烂痕迹,之后便是这本日记主人最后一次写的日记,在这一页后的纸张全是空白的。
上面写道:
“1994年2月9日,今天是农历除夕,大家伙聚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燃起了篝火,漂亮的烟花升空而起,篝火旁架起好几口大锅,肉香扑鼻。”
“小柱一直在哭,我把肉塞进他的嘴里,他又吐了出来,明明那么饿,却怎么都不肯吃。”
“小柱不肯吃,我也没吃。”
“1994年2月10日,农历新年的第一天,大雪停了,救援队带着食物上山来了,他们挨家挨户地发放食物,询问有没有见过那些大学生。”
“他们也问我,我盯着救援队手里拿着的大米,一直没说话,救援队又问了我好几遍。”
“我说,我没看见。”
卜曜灵轻声念完日记最后一句,耗子一脸凝重地看了过来。
“老大,日记里写的那些肉……”
卜曜灵没说话,他将日记本塞进袋子里仔细包好,又固定在腰间卡麦克风带子上。
“之后再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们跟着那群有眼无珠鬼一路走到了村尾,渐渐靠近了小河边,那些鬼走得越来越慢。
卜曜灵说之后再说,直播间观众却已经炸开了锅。
他们激烈地讨论著,已经从被一群有眼无珠鬼刺激惊吓的情绪里跳转到了另一件令他们细思极恐事上了。
[我说……这次也得报警吧?那个日记本里写的……]
[1993年发生饥荒和雪灾地方,应该很好查吧?有大佬能查出来吗?]
[那些大学生是被村民吃了吧?是吧?是吧?谁能来告诉我是我猜错啊!人生第一次这么希望能有人来反驳我!!!]
[上面那个,别嚎,我也想反驳你啊,可是……]
[那么多大学生集体失踪,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为什么不继续查下去啊!]
[你没听到主播读的日记里写了,救援队去查了,只是没查到,如果整个村子一起说谎,那个年代……还能怎么查啊!]
[我不管,我已经报警了!]
卜曜灵的心情也十分沉重,他看着走在有眼无珠鬼中间阿婆,心中思忖,阿婆到底在这件事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突然,异变发生。
走到河边后,那些本来只是默默走路的有眼无珠鬼突然暴动起来,他们显得格外焦躁,开始逐渐向阿婆靠拢,而阿婆依旧无动于衷地站在中间,那双同样没有眼珠的眼白竟隐隐透出一丝讥讽。
卜曜灵皱眉,抬手用指尖碰了碰断手指尖,从耗子手里拿回铁锹,做好防御准备。
第一个有眼无珠鬼扑向阿婆,嘴巴张开,嘴角撕裂到耳后,黑血如泥浆自裂开的大嘴里喷涌,一口咬在了阿婆肩膀上,用力撕扯起来。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那些逐渐聚拢的有眼无珠鬼纷纷咧开大嘴,扑咬向了阿婆。
他们走来时还保持着人形状,如今一个个如鬣狗般匍匐在阿婆身上撕咬血肉,生肉被撕扯断裂声音,在口中大肆咀嚼声音,饥渴吞咽声音纷纷重合交叠,在流水潺潺的小河边,形成最恐怖的奏鸣曲。
阿婆鲜血顺着河边的泥土蜿蜒进河水里,清澈的河水已变成滚滚红流。
耗子捂住嘴,转过身大声干呕起来。
卜曜灵咬紧牙关,心口恶心感不断翻滚,却仍死死盯着眼前这一幕。
很快,阿婆身体被那些恶鬼蚕食殆尽,只剩一颗头颅滚在一旁,一双眼睛仍睁着,定定地看着那些已没有人样恶鬼。
那些恶鬼吃完阿婆后犹未满足,一个个转过脸来,被血糊住的脸上,一双双没有眼珠的眼白紧紧攫住卜曜灵,眼中满是凶恶的光。
卜曜灵攥紧铁锹,轻声呢喃:“手哥,帮帮我,求你。”
断手从卜曜灵头顶滑落,冰冷指尖覆上卜曜灵手,和他一起握住了铁锹。
霎时间,冲天的阴气席卷卜曜灵全身,他微微张唇,呼出的气已经变成了白雾。
卜曜灵勾唇,抬起手,冰凉的唇轻轻粘贴了断手手背。
“手哥,这次也拜托了。”
第24章 遮目村
唇瓣像粘贴了一块冰,卜曜灵体温本已经降低不少,不想在这一吻后,体温又降低了几分,整个人阴冷得不像一个活人。
那些紧紧盯着他有眼无珠鬼在这时冲了上来,他们满脸满身鲜血,跑动时互相撞击,一个压着一个地往前爬,等跑到卜曜灵身前时已经缺胳膊断腿,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非人类速度。
卜曜灵用打羽毛球姿势攥紧铁锹,来一个拍飞一个,耗子也想大展手脚,被卜曜灵制止,此时只能寂寞地扛着摄像头站在卜曜灵身后,口头欢呼,呐喊振威。
“老大!左边左边!左边来了个断胳膊!”
“哎哎哎!右边!右边也来了!”
“看下面啊!老大!有个瘪三搞偷袭!他要抓你脚!”
卜曜灵将一把铁锹舞出啸啸风声,其实他自己没出多少力,全靠断手,但因铁锹造型限制,那些被拍飞有眼无珠鬼倒地后依旧能继续爬行,甚至因为断肢乱飞,那些断肢也在往卜曜灵这边爬,导致需要拍飞鬼越来越多。
卜曜灵边打边后退,明明运动量很大,身体却因为断手浸入骨髓的阴气感觉不到半点热度,他连一滴汗都没有流。
阿婆头一直躺在河边,没有眼珠的眼睛冷冷盯着那些变成碎块有眼无珠鬼群。
就在卜曜灵和耗子即将退出小河边范围时,阿婆仅剩的头颅突然大笑起来。
那笑声凄厉又尖锐,如魔音穿耳,瞬间让卜曜灵耳朵产生了片刻嗡鸣。
有眼无珠鬼群也在这笑声里动作滞缓,渐渐停下来,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一时没有鬼再扑上来,卜曜灵放下高举的铁锹,看向阿婆头。
那头正在地上乱滚,发髻彻底散开,裹在脸上,发丝竟如钢丝般勒入阿婆皮肤,鲜红血溢了出来。
阿婆血好像无穷无尽,她滚动着自己的头,将血洒得到处都是,将那些有眼无珠鬼围在血迹里,突然不动了,一双淬满阴冷和怨毒的眼里突然出现了浓浓的悔恨。
她张大嘴,不再大笑,而是不停重复着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