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夏大雨
“容林！”陈述奋力捶打着结界，“他要受几道天雷？！”
“九道……”容林也惊惧地望着那边，声音发颤，“容叔说只要一起帮他扛过这九道天雷就没事了，一定会没事的……”
陈述转身四处看着，抄起旁边一把木凳狠狠砸在结界上，随着手腕粗的凳子腿“咔嚓”一声断裂，第三道天雷落了下来。
笼罩在风河上方的灵阵像一道穹顶，顷刻间裂开蛛网，四周有几道光灭了，陈述听见有人倒了下去，但他无暇去张望，他眼睁睁看着风河一口血喷在了雪地上。
“补阵！”容人啸吼了一声，四周有人呼啸着，不消片刻，灵阵再次集结密布，亮起耀眼的白光。
但陈述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望着风河面前地上那些斑斑血点，那喷射的痕迹像无数柄利刃插进了他的胸口。
第52章 好的坏的，都是束缚。
整个山谷被漫天闪电照得如同白昼，黑压压的乌云翻滚着，风雷咆哮，地动山摇，陈述只感觉整座山洞都在颤，他这辈子活这么大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什么叫雷霆万钧，打雷下雨谁没见过，但他是第一次，对这种普通人从小到大称之为自然现象的东西产生如此切身的恐惧，恐惧到手脚发麻，心脏发闷，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原来这就是天惩，那漫天雷电仿佛裹着怒意倾盆而下，炸得陈述脑袋恍惚。
凭什么啊？陈述忽然不明白，为什么？风河做了什么罪无可恕的事，要受这种惩罚？他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闪电将众妖奋力撑起的灵阵团团笼罩，像不置风河于死地不罢休，他看着那雪地上被雷击过后布满灼烧的痕迹，而风河更是遍体鳞伤，竭力将全部灵力汇聚丹田护住灵根，咬牙死死扛着，他忽然心口里冲出一股再也压不下去的不甘和愤怒。
狼族一个个倒下，山里其他灵兽精怪纷纷顶上前来，容人啸护佑鸣山千百年来积下的威望在今日显现，陈述甚至眼看着山林间一丛巨石拔地而起，在碎石纷飞中轰隆隆立起一个石人，踏着令大地震颤的步子走上河滩，将巨大的石掌举向半空，替风河抵挡天雷。
这种抵挡其实作用微乎其微，天雷劫只有渡劫的人自己受，它会穿透一切击中在风河身上，但哪怕仅是减缓力道，也能让风河得以片刻喘息。
两声巨响之后，石人崩裂，碎了一地，凌乱的石块挣扎翻滚着，再也组不成人形。
容人啸是妖里面灵力最强悍的，其次容莲容湘，三人倾尽全力苦苦支撑，其他灵力低微的妖甚至抵不住一击便倒下去。
风河已被劈出原形，丹田处的灵根也显现出来，红光愈发刺眼。
陈述疯狂地砸着结界，洞里能找到的家伙事儿能砸的都砸了，两手力竭到颤抖，手心都划出了血。他声嘶力竭地一遍又一遍喊着风河的名字，但风河自始至终没回头看过他一眼。
陈述不明白那是怎样一种决绝，他想让风河回头，想让他不要站在那里，他嗓子都喊哑了，但风河一次次痉挛着倒下，又一次又一次踉跄着爬起来，仰天咆哮着，浑身沾了血的长毛在风中凌乱飞舞。
陈述明白了，风河将他困在这里面，就是想把他摘出去，想让他安全，其他所有一切，风河自己扛。
灵阵上密布的裂痕一点点变大，容人啸几人灵力透支，再也撑不住了，随着第七道天雷轰然落下，灵阵像碎裂的冰晶四散开来，消逝在空中。
容人啸跪在地上大口喘息，风雪割着他的脸颊，他须鬓变得斑白，像一夜间苍老了十岁。嘴角鲜血滴滴答答落在雪上，他抬手蹭了一下，放眼向整个河谷望去，已无再能补阵之人。
还有三道天雷，风河身上的镇钉既是重创也是束缚，他的灵力本就所剩无几，而天雷一道比一道强悍，容人啸看着几乎已经站不起来的风河，不知道他还怎么承受得住。
这孩子……容人啸看着他，嘴角微微扯了扯。
天雷劫从来都不是没来由的，三界六道所有妖族只要潜心修炼，达到境界必然要渡劫，这是基业大成的必经之路，风河灵根太强，已臻渡劫化境，可他的心一日都没放在修炼上，他不修也罢了，这天地间众生万象，志不在此只想偏安一隅过悠闲日子的小妖小怪多着去，可偏偏他这灵根与鸣山的灵脉所连，他一念起，灵气便蓬勃而生，鸣山万物得以安康，而灵根一旦毁了，这绵延的群山必将灵气涣散，失去滋养，妖族会日渐虚弱，这里的一切终将被浊世所侵，慢慢凋零。
这份责任是强加到风河身上的，他不肯，容人啸不得不逼迫，只是这孩子偏又年轻，偏又胸无修炼之志，偏又把一腔死心塌地倾注到了一个凡人身上，三生三世都不肯回头。
容人啸能护佑鸣山千百年，说到底从来就不是铁石心肠的人，他不是没想过，风河其实没有错，年轻人只想跟喜欢的人在这世间某个角落过安稳的小日子而已，这灵根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被迫镇钉加身那几乎粉身碎骨的痛他受了两次，他想要什么，老天难道还不清楚吗？
沉闷的雷声在山谷间震荡着，一切还未结束，容人啸望着须臾间再次聚集起来的闪电，心想老天知道，但老天没打算给。
他手撑着地，站了起来。鸣山这个地方说来也怪，从来不像别处有山神镇守，狼族在这里繁衍了几万年，容人啸从接任族长那天起，他就是山神。所以，他这次要保风河，保鸣山，哪怕灵力耗尽也无法与天雷抗衡，只求风河留一口气在……
他回头看了眼那座山洞。
只要风河最后还剩一口气在，陈述会救他。
就像前两世一样。
三生三世，怎么可能是一个人的执着，风河对陈述情深至此，连投胎转世都不能阻挡，莫说没有陈述拿命换了他两次的缘故。
风河大概也想弥补遗憾吧，毕竟他们两世都没能好好在一起。
容莲容湘也站了起来，双手抬起，掌心白光汇聚，做好了再次起阵的准备。容人啸内心安慰，容湘是个好孩子，稳重，修炼刻苦，对胞弟容林更是用心，而容莲，自从容人啸知道风河一心儿女情长不堪大任那天起，他眼里，就把容莲当做下一任族长看待了。
只是灵力耗尽对妖来说虽不至有性命之忧，但伤及根本是肯定的，拿他们几百年的修为去换风河一线生机何尝不是一种不公，可容人啸没得选择，灵脉毁了，所筑根基便不复存在，只有拼着帮风河扛过这一遭，一切才能绝处逢生。
容林远远看着，在洞口蹲不住了，起身对陈述说：“陈述哥！我得去帮忙，你好好待着啊！”他说完双掌伏地，化身一头巨狼纵身跃了出去。
容人啸三人根本无力再撑起灵阵，只能倾尽所能准备硬接这第八道天雷，这无异于破釜沉舟，灵根震荡是避无可避的事，容湘嘴角流着血，容林决绝，可他飞身跃向半空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看见容湘的表情像慢动作一样变化，从愣了一下，到反应过来时惊惧万分的眼睛，他看见容湘红着眼睛大吼着“不要！！容林——”化身巨狼不顾一切向他扑来，可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容林用身体挡下了天雷，为风河，为鸣山，也为了自小对自己最好最好的长兄。
风河整个狼身腾在半空，被灵根透出的红光包裹着，双眼紧闭，口鼻滴着血，软软落回地面。
陈述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容人啸和容莲被震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挣扎着爬向风河和容林，容湘抱着容林的狼头，将脸紧紧抵着，满脸眼泪，浑身发着抖小声叫他：“容林……你睁开眼看看我……容林……”
容人啸伸手搭住容林的脉，片刻，喘着气道：“灵根裂了一点……能修补……不怕。”
容湘颤声问他：“性命无忧？”
“无忧！”容人啸转头说：“容莲，你和容湘带其他族人回去，月崖北麓有草药，你带人去挖，将根茎熬了给众人喝下去。”
容莲望了眼风河，容人啸说：“快去！”
多说无用，留下也再做不了什么了，容莲容湘化回狼形，将容林甩到背上，呼啸一声，带领狼族的人往山里奔去。
风河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容人啸仰脸望着天。
九道天雷一道比一道重，间隔也越长，最后一道，大概就会带着镇钉下来吧。容人啸想，如果一定要换，拿自己千年修为的灵根换风河的，还是划算的，只要留得风河在，自己这个族长哪怕废了，还有容莲容湘，风河也绝不会对鸣山坐视不管，他不会的。
容人啸闭了闭眼睛，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起阵方位，哪怕只剩他一个人，换一个风河，他换得起。
来吧。
风吹得他衣襟鼓起，他想：来吧。
陈述疯一样撞着结界，肩膀几乎撞碎，他用力拍打着，大喊：“风河！！”可风河没有一丝反应，死了吗……陈述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要出去，容人啸不是说自己能救他吗？就算死了，陈述也要把他救活，前两世能，这一世也能，他没答应风河死，风河就不准死。陈述转身想找东西继续砸，却猛地发现结界上被他抹上血的位置慢慢化开了一个洞，陈述怔住，看了看自己手心，抬手又抹了一下，破洞慢慢变大，陈述一下子明白了。
他的血与风河灵力共通，他想出去，以血附上去，灵力知意，心念一动即成。
陈述弯腰捡起地上断裂的凳子腿，将尖利的木茬狠狠扎入掌心，用力一划，瞬间血流如注。一只手的血怕不够，他划开两手胡乱涂抹着，结界破开了，他冲出去，顶着风雪雷电，向风河狂奔。
风河觉得自己要死了，妖也是会死的，他一直都知道，只不过前世两次是陈述把他拉了回来，这次他想，不要了……
其实他真的很想给陈述一个好好的一辈子，不再受苦，不再遗憾，可是他斗不过这些命里的注定，灵根，镇钉，好的坏的，全都是束缚，他像被网缠住了脖子，再怎么拼命也无力挣脱……
可陈述的声音为什么这么近，他应该离得挺远才对，被天雷劈到神思混沌的时候他只能隐隐听见陈述的喊声，他不敢回头，可是这一刻，那嘶哑的声音怎么像就在眼前……风河从没觉得这么冷过，陈述一直喜欢他浑身热乎乎的，但他现在觉得再厚的皮毛也不管用，自己冷透了，可是冻到快要失去知觉的鼻尖被“啪”地一下烫着了，烫得他睁开了眼。
陈述通红的眼眶上一滴热泪恰巧落下来，砸在风河脸上，正揪着他的毛奋力往山洞那边拖。
“陈……述……”风河眼睛猛地瞪大。
他兽形状态下口齿不清，低声呜叫着：“……你，回去……”
“你他妈起来自己爬！我拖不动你！”陈述嗓音哑得吓人，他吼了一晚上，出来冷风一呛，喉咙疼得快要说不出话了。
“你快回去……”风河艰难撑起身，用嘴拱着陈述把他往山洞那边推，陈述薅着他的毛耳朵跟他拉扯。
“雷劫是躲不掉的，陈述，我躲到哪儿都没用，你快走……”
“我不走，大不了一块儿受着！”陈述豁出去了。
风河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两条前腿战栗着，还是栽了下去，陈述伸手抓他，手上的血蹭到了他腹部的毛上，镇钉沾了陈述的血，忽然像被唤醒一样开始震颤，风河呲着牙呜咽惨叫着，整个身体扭曲起来。
第53章 我想起来了……
“风河！风河！”陈述满手是血，慌乱地按着他胸口：“你怎么了？告诉我怎么做，我该怎么做？！”
风河痛到说不出话，镇钉透过皮毛渗出寒光，但腹部的灵根红得像一块燃烧的碳，陈述觉得不对劲，镇钉在颤，像要压不住，灵根那一片却越来越红，越变越大，像要把他整个身体烧透一般，他口鼻和浑身伤口都在往外溢血，陈述手足无措，只惊慌地四处按着，一遍一遍喊他。
“陈述——”
风河兽形说话时声音很怪，喉咙深处像有共振，声频很低，陈述以前从没听过他在兽形状态下开口，如果不是此刻心如刀绞，眼泪模糊到看不清，他一定会笑着调侃他几句……
“我要是死了……你记得找容叔……”风河撑着一口气：“你是凡人，看不到命盘，他会看……你记得找他……记得一定要等我轮回回来……一定要等……”
“我不等！”陈述打断他，两手胡乱地按着他的伤口，“我上辈子下辈子的事全都不管！我只管这辈子！你要是死了我今晚就下山！我他妈回去就跟别人好！三天之内就把你忘到脚后跟儿！比孟婆汤还好使！你不信就死一个试试！”
风河闭着眼失声半晌，喉咙里咕哝了一声：“也好……”
“你跟我在一起两世……都没过过好日子……是我没用，陈述，我一边爱你……一边又害了你……”他声音渐渐哽咽：“我怎么这么没用啊……明明你前两世已经为我拼了命，为什么结果还是这样……”
陈述不听废话，一把捏住他的嘴巴子让他闭嘴，一手薅着狼脖子上的毛，把那颗大脑袋掀起来抱进怀里：“能救两次，就能救第三次，前两辈子怎么回事儿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辈子尽管我什么记忆都没有，可我还是喜欢你了，风河，哪怕你是条狗，是头狼，是个妖精，我不还是爱上了吗？我什么都可以不认，但有些东西它是命，我认了，既然老天安排咱俩这辈子又遇见，这就是天意，就说明我还能救你，风河……”
“天意……”风河鼻子里哂笑了一声，他睁开眼望向头顶，“你抬头看看，天意是什么……天意是想让我万劫不复……遇见你从来都不是老天安排，是我……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你的，是我一次次来到你面前，一世一世抓着你不放手……陈述，是我害你……”
“我他妈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对一个人动感情的人！”陈述不看天，也不管耳旁风雪呼号，“我奔三的人了，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深思熟虑，我说了我没有以前的记忆，我爱你是经由认识你以后的每一天！每个相处的点滴才达成的！你跟我在一起从来都不是害我，但你他妈要是让我爱了你，又丢下我死了，那才是要我的命！”
陈述没见过狼眼泪能掉成这样，还是这么巨型的一头狼，往那儿一躺都快赶一扇门板大了，脖子他都快要抱不过来，在他怀里喘着气发着抖，眼泪一个劲往下淌。
陈述心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体型再大，血也经不住这么流，他回过头张望着。
容人啸一直在远处看着他们，见状立即上前来问：“怎么样了？”
陈述说：“他一直流血，按不住。”
“陈述……”风河半闭着眼睛，说：“你走吧……回洞里去，雷劫还没完，你别在这儿……”
陈述不理他的话，急切地看着容人啸。
容人啸搭着风河的前爪摸狼脉，表情渐渐惊诧起来：“他的灵根在反扑……”
“什么意思？”陈述听不懂，双手在风河胸口按着，只想怎么快点能给他止血，突然，他动作顿了一下。
容人啸察觉：“怎么？”
陈述低头扒开皮毛，一小截白光冒出皮肤，这是……
容人啸也看见了，陈述怔怔地说：“我摸到了。”
容人啸一脸震惊：“不可能……镇钉是一股灵力，钉在关脉上，有影无形。”
陈述手上全是血，滑腻腥稠，他抠着那截东西，用力往外捏，“我真的摸到了！你看！”
风河感到一股剧痛，挣扎起来，容人啸按住他的爪子，伸手去摸，手指直接穿过白光，什么都摸不到。
是陈述的血，容人啸一下子明白过来，当机立断：“陈述！只有你能碰到镇钉，把它拔出来！”
陈述没半点犹豫，手指抠进风河肉里，薅住那截东西就往外拽，风河身子猛地绷起，凄厉的惨叫声回荡河谷，容人啸死死按着他：“快点！天雷要降下来了！”
雷电蓄势已成，风卷着雪花狂乱飞舞，如果真能拔出镇钉，风河的灵力会瞬间灌注全身，扛下最后一道天雷也不是不可能。
陈述没想到这玩意儿这么长，雷声越来越沉重，往整个河谷压了下来，他两只手死命地往外拔，掌心的血顺着镇钉往下淌。“陈述……走！”风河爪子在地上胡乱地扒着，想拼命站起来挡住越来越近的黑云，陈述脖筋炸起，他的血将镇钉紧紧吸附，他仰起头，对着天长声怒吼，拼尽全力，把那根半尺长的白光硬生生从风河胸口拉了出来。
陈述跌出去老远，他喘着气看着攥在手里的镇钉一点一点在风中碎成了粉。
容人啸目瞪口呆。镇钉是因着风河这份不被天佑的感情打下的，人妖殊途，天道不允，可原来，这东西有命中人的真心可破。
风河变回了人形，他缓缓站了起来，胸口脊背遍布的伤口肉眼可见开始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