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为了震慑住在场的众人,虚空中的那位竟然在声音里便带上了大乘期的威压。

着实厉害。

黎阳站得离那道裂缝最近,受到的影响自然也是最剧烈的。

只见黎阳七窍中都已流出了隐隐的血渍。

但黎阳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悦,他甚至没有擦一擦唇角渗出的血迹,而是敛起了一切的表情,重新变回了那死气沉沉的人偶。他对着那道裂缝温驯地跪了下来,恭敬道:“已经到手了,父亲。”

虽然之前众人便已有所猜测,但如今听到黎阳唤对面那人“父亲”方才证实了心中所想。看来那虚空之后所等待的,应当就是从渊城魔尊。

魔尊听了黎阳的话之后,先是低笑了一声,而后如同得偿所愿般地喟叹了一声,他原本冷硬的语气也有所放缓。

他对黎阳道:“那便回来吧。”

听了魔尊的话,黎阳把头低得更沉了。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见他掷地有声地回应道:“是。”

说完,黎阳站了起来,用冷漠的神情环视全场。

场上,黎阳带来的魔修已经被杀得只剩下了一半。而那剩下的那几名魔修尚在与佛子及陆离缠斗,好拖住佛子和陆离前去阻止黎阳的步伐。

这些魔修极度难缠,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甚至,当陆离挟持了其中一名魔修,威胁其他人停手的时候,那名被挟持的魔修竟然直接抹了脖子。

只见黎阳看着那群还活着的魔修,面无表情地命令道:“收拾干净点。”

魔修瞬间会意,齐齐回应道:“是。”

陆离与佛子对望一眼,知道来者不善,他迅速摆开了架势,准备使出看家本领,迎接即将一场恶战。

而那些魔修得到了命令后,不约而同地伸出两根手指放在了自己唇边,而后吟诵出了一道低沉的咒语。咒语结束之后,他们纷纷两指一并,指向身前,竟然凭空从指尖发射出了一道黑色的光芒。

众人正要抵挡,却发现那黑色的光芒并不是朝着他们而来——那光芒落在了先前战死的魔修尸体上,顷刻间便让那几具尸体消失殆尽。

做完这些,这群魔修也不再管薛野等人,而是以极快的速度冲到了黎阳的身边。

此时,原本还在跪拜魔尊的黎阳已经站起了身,他低头看向场上的众人,用诀别的姿态说道:“父亲等久了会生气的,各位,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便带着那几名魔修一脚踏进了那虚空裂缝之中。

薛野心知黎阳要跑,哪里肯干,只听他大喝一声:“徐白。”同时手上动作不停,奋力驱使着寒江雪腾空而起,直直地射向黎阳的所在地。

徐白心领神会,当即唤来风雷和寒霜,配合着寒江雪朝着那道裂缝直射而去。

寒江雪的进行速度已经不慢了,但终归快不过两道剑意。只见风雷和寒霜趁着虚空闭合之前钻进了那道缝隙之中,而具有实体的寒江雪,却只能堪堪擦过那闭合的缝隙,最终遗憾地失之交臂,插进了泥泞的地面上。

裂缝即将关闭,却被徐白的两道剑意闯入,薛野原以为怎么也能搅和出一场大乱子。

但那两道剑意什么都没能阻止。

那裂缝还是以原有地速度悄然合拢,只是在合拢之前,众人似乎听见魔尊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发出了一个气声:“哦?”

而后,虚空闭合,一切都无影无踪。

夜风吹过幽鹿泽,一切都尘埃落定。

原本六个人的小团队只剩下了五个人。玄武胸口的破洞还在汩汩地冒着鲜血,身躯却是已经不动了。地上的魔修尸体连一片布都没有剩下,只剩下一个不知道晕没晕的楚平僵直着身体躺倒在篝火边。

如果非要给这个场面取个名字的话,最贴切的应该是四个字——满盘皆输。

薛野只觉得上火,而这火气又无处可撒,最后只能恶狠狠地看向徐白,甩了甩手,道:“人都走了,还不放手?!”

薛野这么说,是因为徐白还未松开牵着薛野的手。

薛野的掌心干燥温热,与徐白自身常年冰冷的手掌有着孑然不同的温度。那温度在徐白的手掌中停泊了片刻,又随着薛野的松手而离开。

手心落空的徐白不自觉地将五指微微收拢,再次短暂地留住了那份温度。

而另一头薛野才不管那么多,他看着自己和徐白还绑在一起的手腕,满脑子都在问候黎阳全家。

只听薛野不悦地询问道:“现在怎么办?”

一旁的陆离闻言,沉吟了片刻后,道:“我觉得,还是尽早通知无上水宫的人吧。”

薛野听见这话,朝陆离挑了挑眉,道:“通知她们?你就不怕,无上水宫的人把我们当犯人给抓起来。”

陆离从来不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当成是犯人,乍然听薛野这么一说,他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

薛野向来喜欢把事情往最坏的发展方向思考,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提出了一种可能性:“你觉得,就凭我们几个,空口白牙说玄武是魔修杀的,无上水宫的人会相信吗?”

“为何不信。我愿以司天门门人的性命起誓。”

薛野反问道:“立誓就能证明你是清白的吗?”

自然不能。

饶是陆离也不得不承认,薛野说得在理。若是无上水宫的人不信他们,将他们当做了犯人,他们确实是有口难辩,而且,在这无边无际的幽鹿泽中,无上水宫若是打算未审先判,动用私刑,只怕他们也是插翅难飞。

一时间,陆离也沉默了下来。

却听薛野接着说道:“要我说,我们只当没有见过此时,不如就把这乌龟的尸体扔在这里,或者趁着还新鲜煮煮吃了。这幽鹿泽又这么大,无上水宫的人真要找起它来,怎么也得花上个十年八年,到时候,谁还能知道这东西是死是活。”

当然,薛野说这话,半是为了泄愤,半是调笑。谁都知道纸包不住火,玄武的死是大事,现在最重要的,应是赶紧上报宗门,起码要让各自的宗门赶在无上水宫之前得知这个消息。这样,才好出面作保。

谁料,屋漏偏逢连夜雨。薛野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林中传来了一道庄严的女声,怒喝道:“我看谁敢!”

第43章

薛野醒过来的时候身上很重,脑袋很疼。他不适地嘤咛了一声,才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却没想到不如不睁开。

因为薛野睁开双眼第一眼看见的,是徐白那张俊美的脸。他闭着眼睛,似乎还没醒。

薛野的表情如同见了鬼:“哈?”

徐白怎么会在我床上?

现实太过离奇,薛野甚至没能反应过来,只能愣愣地眨了眨眼睛。

“我难道又掉进红莲幻境里了?”薛野如是想到。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腰上传来的一阵拉力给打破了。

薛野这才发现,他醒来之前之所以会觉得身体很重,是因为徐白竟然胆敢把自己没被绑住的那只胳膊,环在了薛野的腰上。

而薛野醒来后不可避免地发出了“淅淅索索”的声音,于是被打扰到的徐白便不自觉地收拢了手臂,将薛野朝着自己的方向拉了过去。

要知道,如今的徐白只穿着中衣,经过一夜的睡眠之后,衣襟免不了有些散乱。

徐白这人,往里日都穿着层层叠叠的弟子服,灰色绣金的大氅虽然衬得他如同一只世外的孤鹤,但免不了看着清瘦。如今只穿着薄薄的一层中衣,身形竟完全是判若两人——那胸肌长得恰到好处,增之一分则太过健硕,减之一分又稍显逊色。而徐白肌肤本就白皙,如今窗外日光投下,照得他脸上的细密绒毛似乎会发光一般,倒精致得像是个假人了。

若此刻把薛野换作是任何一位春心萌动的女儿家,怕是都要为徐白癫狂了。然而不幸的是,此刻睡在徐白身边的是薛野。

真真是暴殄天物。

薛野看着那片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胸膛,只觉得是阿鼻地狱在朝自己招手。他想也没想,便伸出手抵在了徐白的胸膛上,以阻止两人进一步的靠近。

薛野入手摸到的是一片温热的肌肤,而他突然的触碰,也成功让徐白的胸腔发出了一阵震动:“嗯?”

徐白那双清冷的眸子警觉地睁开,然后准确地锁定了自己怀里的薛野。

刚睡醒的薛野很不一样,他长长的黑发披散在脑后,唯有额前的几缕碎发因不雅的睡姿压迫而蜷曲着,让薛野看起来少了往日里的几分狠辣。而徐白的突然醒来,打了薛野一个措手不及,当他抬头看向徐白的时候,眼神里有一丝未能来得及掩藏好的无措,这抹无措也让薛野看起来平添了几分无辜之感。

就像是,被惊动了的狸奴。

徐白看着薛野说道:“大清早的你又想干什么?”

是质问的语气,但是配上徐白衣衫不整的样子和他晨起沙哑的嗓音,便无端多了些不可言说的旖旎。

薛野哪里能被徐白吓到,他挺直了腰板看向徐白,说道:“应该是我问你想干嘛吧,你怎么混到我床上来的?”

徐白看着薛野没有说话,而是动了动两人被缠丝缚绑在一起的另一只手,算作提醒。

到这时,薛野关于昨晚的记忆才终于尽数回笼——

当时薛野刚说完要吃了玄武,便听见树林中传出一声爆喝:“我看谁敢!”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到一个身着宫装的女子款款而来,凤眉一凝,朝着几人怒目而视。那女子虽然生得年轻,但她身上威压已至合体期,必然是哪家的大能。再联想到此刻众人身在幽鹿泽中,来人的身份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是无上水宫的人!

事实上,佛子和陆离已经在第一时间就认出了来人的身份——是无上水宫的副宫主,岳盈盈。

“拜见岳宫主。”

说起这岳盈盈,倒有一道趣事。

相传她昔年寻到一块硕大的昆山玉,便想托人做一套法器。谁知做法器的器修偷工减料,竟讹了她五两原料,自留了。这事过了十年之后,才经由旁人之口被岳盈盈知晓。岳盈盈哪里能干,当场跑到那器修门口,骂足了十天十夜,骂得那叫一个难听。最后,竟让那器修在修炼之时因心绪动荡,而走火入魔,致使修为足足倒退了一个大境界。

岳盈盈至此一战成名,人送绰号“水母夜叉”。此后百年,无人胆敢与她论短长。

但到了今时今日,薛野等人再不与岳盈盈辩上一辩,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只见陆离作为代表率先出战,开口解释道:“岳宫主,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玄武不是我们杀的。”

而岳盈盈闻听此言,表现得就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她道:“我分明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们空口白牙,竟还想抵赖。”

所谓亲耳所闻,说的便是薛野先前的一番“吃了玄武”的说话。

此刻的薛野真想回到过去想咬了自己的舌头,谁能想到不过是说句戏言而已,竟然还真的被正主给听了去,害得如今百口莫辩。

当然,百口莫辩也不能不辩,不然岂不是变成默认了。

薛野立刻高举起他和徐白捆在一起的手,道:“先前都是混账话,当不得真。公主明鉴,我等所言句句属实,宫主且看这缠丝缚,便是证据。是那从渊城少君留下的。”

听了这话,岳盈盈轻飘飘地瞥了薛野和徐白绑在一起的手一眼,而后发出了一声冷哼。

她满脸不屑地说道:“笑话。尔等竖子,竟拿一根手绳来当是证据,是觉得我无上水宫的人好欺负吗?区区一根红绳,我怎么知道,这究竟是证据,还是你们两人的嗜好?”

一句话,便将薛野堵得好险没翻白眼,他本身便是惯会指鹿为马的人,没想到今日流年不利,竟遇着了个行家,真论起来还颇有些班门弄斧的味道。

佛子见薛野也败下阵来,便接过了第三棒,再接再厉地开口道:“我们确实无意伤害玄武。今日种种,皆因魔修混迹于上清宗之内,扮作了一名上清宗的丹修,千方百计地将我们骗至此地。”

佛子这话说得,逻辑清晰,条例明确,就差把真相摊开摆在岳盈盈面前了。

可谁知岳盈盈一听佛子说的这些话,反而底气更足了。

“若真是如此,那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上清宗门风不严,叫魔修钻了空子吗?”说到此处,岳盈盈打量了一下佛子和陆离,满脸不信任地诘问道,“我认得你二人,你们不就是那什么劳什子的佛子与在世司命吗?怎么,此事与空觉山和司天门也有关系,你们的宗门也与上清宗在私相授受吗?”

岳盈盈一句话一个坑,短短几行字,竟然朝着几人就扣了好大一顶帽子过来,说得佛子也无可奈何地地闭上了嘴。

至此,岳盈盈见无人再开口反驳她的话,以为真的让自己说着了。她不由地捂住了心口,悲痛道:“可怜我的玄武!好好好,好一个上清宗,我倒要亲口问问仲简,昔年立下的心魔誓,他是否就是如此应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