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个巨大的坑
树林阴翳,阳光被枝桠遮挡,只照亮了徐白的下半张脸。说这句话的时候,徐白的眼眸隐藏在阴影中,显得晦暗不明。
薛野听了这话,却觉得很不服气。
什么叫乖一点?
徐白这厮说话真是越来越难听了,还当自己是“小师叔”呢,竟敢用这种长辈的口吻交代自己,真是不知死活。
要是放在从前,薛野高低要同徐白打上一架,但是如今嘛——
“算了,办正事要紧。”这么想着,薛野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不再看徐白,转而率先御剑离开了孽海情天。
然而等到了岸上,薛野才发现,这个所谓的薄命司,竟是个华美的山庄。
亭台水榭,移步成景。裁四时之景尽数幽禁于小小的山庄之内,虽然华贵不足,但是精巧有余。匠心独具,别有一番风味。
可以看得出来,这山庄的主人应当是个极其注重生活品质的人。
离开了孽海情天之后,薄命司内来往的人便有些多了。这些人大多都是女子,年龄层次各不相同,有老妪,有少女,各个眼底带笑,步履匆匆。偶尔也能见到几个男人,他们虽然看上去衣着整洁,但是一看便经常干脏活累活,两只手上布满了老茧和污渍,他们眉眼疲惫,显然日子并不舒心。
薛野和徐白毕竟不知道整个薄命司中到底有多少人,每个人的实力如何,所以两人都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尽量避开人群,意图先打探清楚这薄命司的地形,等到了晚上,再借着夜色掩盖,四处走动。
却不想走着走着,便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院落。
这院落虽然看上去与别处一样精致,却明显能看出地上的落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被清扫了,稀稀疏疏地铺在地上,看着很是萧条。
就在薛野和徐白思索着要不要将此处当做藏身之地的适合,竟突然看见一个造型怪异的男人走进了院落里。
那男子穿着一件形制考究的白色绸缎衣衫,外面罩着一件淡绿色的纱衣,那纱衣上还用精美的刺绣绘制了一丛丛栩栩如生的翠竹,煞是风雅。而那男子一头的墨发被一根玉簪挽起,在头顶盘作了一个个规整的发髻,看着风姿灼灼,一派书生意气。
但诡异的是,这么一个身姿挺拔的大男人,竟然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
他的月份明显已经很大了,走起路来不得不一只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托着肚子,走不了两步,又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倚在一旁的栏杆上休息。
不用说,这个男人定然也被血肉灵芝给寄生了,既然如此,那么他定然知道些什么。
薛野和徐白对视了一样,都心知肚明对方在想什么,两人立刻二话不说,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那名男子身后。
那名男子原本打算回房间休息,走到一般,忽然感到腹内胎动,便想着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谁曾想还没缓过劲来,就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一凉。下一秒,一黑一白两把剑便交错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那名男子吓得瑟瑟发抖,但第一反应还是牢牢地护住了自己的肚子,他开口,用极尽恳切的语气说道:“好汉饶命,你们想要什么只管说便是,还请万万不要伤我。”
他说完这句话,却发现身后的劫匪竟然骤然静默了一瞬,而后,其中一名劫匪快步走到了他的正面,惊诧地上下打量着他的脸。
绕到了那名男子正面的薛野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惊讶地喊出了男子的名字:“宋邈?!”
第61章
薛野望着眼前肖似故人的男子,脱口而出道:“你不是死了吗?”
而被称作是宋邈的男子在看清了薛野的长相之后便不自觉地瞪大了眼睛,转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向着一边撇过了头,极力隐藏起了自己的面貌,他原本挺直的脊背变得瑟缩,像是这样就能隐藏自己拿庞大的孕肚一般。
男子明显有些心虚地对薛野说道:“你,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宋邈。”
旁人若是遇见认人被否认的情况,或许尚且会犹豫上片刻,但薛野压根不吃这一套,他不依不饶地说:“屁,你化成灰我都认得你。”
薛野的声音可能大了一些,竟吓得宋邈缩了缩脖子,俨然就是一副小媳妇受气敢怒不敢言的状态。
按照之前宋邈的性格,薛野也要是敢这么跟他说话,早就被打了。但今日,宋邈听了这话,却只是委屈地瘪了瘪嘴,连出声反驳都不敢。
可以想见,宋邈流落在外的这段时间,被生活锤炼了不少。
但装可怜对薛野可没用,他威胁宋邈道:“快说,不然徐白的剑可不长眼。”说着,薛野示意宋邈看向还架在他脖子上的那把黑剑。
薛野虽然收剑走到了宋邈的面前同他说话,但是徐白却没有。此刻,徐白依然站在宋邈的身后,用玄天架着宋邈的脖子。
“徐白?”从薛野口中听到这个久违名字之后,宋邈突然抬起了低垂的头颅,他的眼眶因为激动而泛起了红,裹挟着浓浓的恨意。
宋邈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他甚至都没有管架在脖子上的剑,猛地转过身看向了身后的徐白,恶狠狠地说道:“徐白!果然是你!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才会落到如此地步。”
说着,宋邈变要伸手去掐徐白的脖子。
玄天锋利的剑刃宋邈的脖子上留下了浅浅的血痕,再深半寸便可直取他的性命。
但宋邈浑然不在意,他一心只想与徐白同归于尽。
只是,宋邈虽然声势浩大,但却根本没能对徐白造成任何的实质性伤害。从宋邈的行动便可以看出,他的金丹被破之后,并没有找到恢复修为的办法,与一般修士相比,他的动作明显迟缓许多。徐白甚至都不用还手,他只是带着玄天后退了一步,宋邈便因为重心不稳而自行倒在了地上。
倒地之后,宋邈便立刻好似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坐在地上,双目垂泪,更因为那看上去已经有七八个月大的孕肚,而显得弱柳扶风。
至此,事情便逐渐开始显现出吊诡的地方——若说宋邈还是当年那个欺行霸市的纨绔,那想要问话,薛野和徐白只要打到他招供便是了,两人对此事驾轻就熟,必然不会有丝毫的手软。
可如今宋邈一旁身怀有孕又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却显得薛野和徐白更像是在欺凌弱小。
还好薛野的道德底线低,不然此时他便应该已经开始内疚了。
薛野等宋邈哭了一会儿,见他迟迟没有停下的打算,这才不耐烦开口问道:“别来这套。问你话呢,你要是还想离开这里的话,就赶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听了薛野的话,止住了哭声,转而用衣袖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抬头看向薛野。他苦笑了一下,说道:“离开这里?我现在这个样子,离开了这里,这还能去哪?”
宋邈原本也是在上清宗呼风唤雨的人物,他本身天赋不差,更是凭着他那地位卓然的父亲日日指使着薛野端茶倒水。可自从被徐白一剑废了金丹之后,便成了拔毛的凤凰,不如鸡。
宋邈那无用的自尊心让他在得知自己的金丹被毁之后,便毫无计划地便独自离开了上清宗。到最后,还把自己弄成了现在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宋邈心中只觉得无言面对旧时旧人,就是凭着他如今这副身子,他也没脸出去见人啊。
不如烂死在这薄命司里,一了百了。
见宋邈看向自己的肚子,薛野便立时看穿了他心中所想,适时说道:“你只管说你想不想走,旁的你就不用担心了。若是你担心……”薛野顿了顿,看向了宋邈的肚子,“现在修真界跟你一样怀胎十月的男子多的是。”
多的是?
听了这话,原本还痛苦不堪的宋邈猛然抬起了头,看着薛野,惶惶不安地询问道:“真,真的吗?”
不知道为何,哪怕有天大的苦难,在得知自己不是一个人的时候,便会无端被消解上许多。
薛野道:“当然是真的。”
怕宋邈不信,薛野还特地走到了徐白的身边,指着徐白对宋邈说道:“不信你问徐白,徐白什么死德性你也是清楚的,他总不会骗你吧。”
如同应和薛野的话一般,徐白漠然地点了点头。
听了这话,宋邈不由地喃喃自语道:“所以,她真的成功了?”
薛野敏锐地捕捉到了宋邈话里的重点,抓紧向宋邈询问道:“谁?”
宋邈刚要回答薛野的问题,几人就乍然听见远处传来了女子的调笑声。
有人来了。
宋邈当即闭上了嘴,急匆匆地对薛野和徐白说道:“这里不是谈话的好地方,你们跟我来。”
说完,宋邈带着徐白和薛野七拐八绕,终于避开了所有人拐进了一件小院子。宋邈似乎是在听见薛野的话之后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连走路的步伐都比之前快上了许多。
看着伸头往外左右观察,确定没有人以后才小心翼翼地将院门给落锁的宋邈,薛野忍不住出声询问道:“好了,现在你可以说了吧。你说的‘她’是谁。”
宋邈转过身,欲言又止地看向了薛野,似乎显得不知如何开口。
薛野也不跟他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说的‘她’,是不是阿芜?”
宋邈听了这话,显得很是吃惊,他道:“你也认得阿芜?”
看他这个反应,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了。
薛野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什么认得不认得的,我还差点为她侍寝呢。”
谁料薛野刚刚说完这句话,就突然敏锐地感觉到自己的后脖子一凉,他警惕地回头查看,却发现自己的身后除了面无表情的徐白之外,一无所有。
“奇怪了。”薛野忍不住在心里直犯嘀咕,“难道是着凉了?”
而另一头,受到薛野的影响,宋邈已经开始讲述起了他的故事:“那是我离开上清宗之后,想本想找个深山老林了结性命的,却不想还没找到地方,便被一伙散修给盯上了。”
这其实是很常见的事情。修真界中的散修,无门无派,也没有固定的天材地宝来源,若是心性纯正的,便会选择终日奔波在凶险的秘境之中,自给自足。但若是心术不正,则免不了走上一些歪路,无所不用其极。更可怕的是,修真界中心术不正的散修,并不在少数。
劫掠,便是想要走捷径的散修最常做的事情。
宋邈在离开上清宗以前简直就是笼中的金丝雀,不知世情疾苦,只知伸手讨要资源。盖因活在上层的人并不需要争夺资源,他们从出生起所能看见的,便只有被双手奉上的宝物,所以才可以轻易转身嘲笑底层的人,终日为一些蝇头小利打生打死。
何不食肉糜,大抵如此。
而当宋邈脱出了这个金笼之后,他依旧习惯性地穿着华贵的织物,腰挂着罕见的法器,却不想他用这一派作态走在外面的时候,简直就是把“快来抢我”四个大字刻在了脑门上。
四周的散修都像是看见了肉块的猎狗一般闻风而至。
宋邈现在想想那段经历还觉得心有余悸。
他道:“幸好阿芜救了我。”
听到宋邈这么说,薛野不由地皱起了眉头:也就是说,当年在淮水发现的所谓“宋邈的遗体”,实际上是强夺了宋邈的宝物之后遇难的散修,因为被水泡的时间太长了,面目全非,这才会被误认为是宋邈本人。
又因为这个乌龙事件,导致宋思远发了疯,而薛野与发疯的宋思远打了一架之后,直接叛逃下了山。
想到此处,薛野不由地暗暗啐了一口:“真是他娘的无妄之灾。”
算了,陈年旧事,不提也罢。
薛野还是专注起了眼前的事宜,接着向宋邈询问道:“所以,阿芜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从宋邈的说法来看,那水月观音曾救过他一名,算不得什么坏人,可是眼下——
薛野打量了一下宋邈所在的这个院落,偏僻且荒凉,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说好听了是宋邈住得简陋,说难听,这水月观音不就是将宋邈幽囚在这人迹罕至之处了吗?而宋邈,也很明显是被那血肉灵芝给寄生了……
如此来看,要说那水月观音却也不像个好人。
想到这里,薛野立刻继续追问道:“然后呢?她救了你之后,又为什么把你变成了这种样子?”
宋邈谈了一口气,说道:“我金丹已毁,体内灵力横行,本便是将死之人,阿芜却说她如今要找的正是我这样的人,问我愿不愿意帮她。我点头之后,她便取来了一件鲜红的物什让我吞下,我依言照做之后,体内乱窜的灵力竟全都被镇压了下来。只是那物什日渐增长,搅得我腹内苦不堪言。最后,更是因为灵力不继,险些被活活吸干。”
这血肉灵芝竟然这般霸道!
“那你最后怎么活下来的?”
听到这个问题,宋邈不由地红了脸,说道:“阿芜为了救我,便收我……做了她的炉鼎。”
说到这里,宋邈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一般,露出了个甜蜜的笑容,而后对着薛野和徐白强调道:“我与阿芜是真心相爱的。”
闻言,薛野不由地冷哼一声,他毫不吝啬地将一盆冷水尽数浇在了宋邈的头上,道:“真心相爱?那你可知道阿芜的底细是什么,真名叫什么?家里几口人?曾经做过什么?”
这一连串的提问将宋邈问得愣住了,只见他呆呆地盯着薛野看了几秒,而后嗫嚅着嘴唇说道:“我……我只听她说过她之前嫁过人,丈夫待她不好,她便与丈夫和离逃了出来,她也同我说过她和她的前夫,有过一个孩子。”
这便是宋邈知道的全部了,薛野还想问些旁的什么,宋邈确实一样也答不出来了。
末了,宋邈低下了头,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道:“我与阿芜是真心相爱的。”
这话他在凄冷的小院里,已经对自己说了无数遍,可是除了他肚子里那一团叫人闻风丧胆的血肉灵芝之外,再无旁人听到过。
却在这时,一直安静听着两人对话的徐白突然开了口。
他问宋邈,道:“你刚刚说的‘她真的成功了’,又是什么意思?”徐白话里的重音放在了“成功”两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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