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想起了先前薛野关照自己的话,在所有人都反应过来之前,二话不说地捏碎了手中紧紧攥着的珠子。

霎时间,一阵血雾四散开来,在弥漫开去的血雾之中,一道虚空裂缝犹如一只眼睛一样缓缓张开。

这便是从渊城的传送大阵。

血雾阻挡了众人前进的脚步。因此,在徐白靠近之前,黎阳成功地迈步进去了那道缝隙之中,而他的身旁,站着解除了隐迹法后正在慢慢显出身姿的薛野。

传送裂缝的下半部分已经以极快的速度闭合了,此刻,就算徐白想要跟着进入这道传送阵也来不及了。

故此,夺得了初步胜利的薛野侧过头,挑衅地看向了不远处的徐白。他露出了个得意的笑容,有恃无恐地用口型对徐白说道:“又是我赢了。”

可这份喜悦并没有在薛野脸上停留太久。

下一个瞬间,薛野脸上的笑意甚至还没来得及收敛,便突然感觉肩头传来了一阵剧痛,他侧目一看,竟是徐白的风雷剑意。

那剑意冲进了传送裂缝之后,并且如同切菜一般贯穿了薛野的肩膀,一阵剧痛夺走了薛野的全部感官,更糟糕的是,难捱疼痛中还伴随着雷息所带来的麻痹之感。

倏忽间,冷汗浸透了薛野的后背。

好在薛野这些年受伤的频率不算低,处理起伤口来很有经验。他想也不想便撕开了自己衣服的下摆,用布料牢牢捂住了肩头的出血口,整个过程动作迅速利落,不消片刻便止住了肩头的血。

到了这时候,薛野那咬紧的牙关才终于有所放松,他忍不住咒骂道:“该死的徐白。”

说完,薛野皱着眉头看向了那罪魁祸首所在的方向,这时他才发现,透过缓缓闭合的裂缝,徐白那不带温度的目光正牢牢地锁定在自己的身上。

第68章

传送阵所开辟出的裂缝之内,只有一片黑暗。这片黑暗之中没有方向,只有无穷无尽的红雾。

而这些红雾虽然遮天蔽日,却有一片区域完全不会涉足,如同有意识一般,清晰地在薛野和黎阳的面前让出了一条仅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羊肠小道。

实际上,这黑暗虚空便是人们常说的芥子空间,芥子空间无有穷极,却又连通须弥,可去往大千世界的各个角落。只是常人在这里面辨不清楚方向,若是贸然闯入,必然少不得迷失在其间。

而所谓的传送阵,其实就是前人经由术法在芥子空间中打通的道路。这些路都是固定的,千万不能走错,一旦走岔了,便会迷失在无穷世界之中,再也不得出路。

薛野知道这一点,所以尽管身上的伤口疼痛,薛野依然坚持紧紧跟在黎阳身后,防止出现意外。他已经吃下了先前从蓬莱宝库中寻到的疗伤灵药,灵药开始慢慢起效,伤口的情况也已经明显有所好转。

只是风雷携带的雷息似乎又再次残留在了薛野的身体里,叫他的伤口时不时泛起一阵细小的刺痛之感。

薛野一边走,一边还在不住地皱着眉头咒骂着徐白:“徐白这个废物,竟敢暗算我,他最好不要落到我手里,否则,我定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前方的黎阳在黑暗中并没有走多久,就停下了脚步。

黎阳盯着虚空端详了一会儿,而后说道:“到了。”

说罢,他用手在虚空中轻轻挥动了两下,便见虚空中再次出现了一道裂缝。

日光透过那道缝隙射了进来,与日光一起透进来的,还有温热的风。

紧接着,薛野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风一起被吹到了自己的脸上,于是他便伸出了自己没有负伤的那只手往自己的脸上摸索,他摸到了一些细小的颗粒,拿到眼前仔细查探才发现,那些细小的颗粒竟然是砂砾。

薛野尚在疑惑的时候,黎阳已经带头从裂缝中钻了出去,薛野见状,赶紧跟上。

等他到了裂缝之外的时候,才终于明白被吹到他脸上的砂砾是从哪里来的——薛野和黎阳正处在一片沙漠之中,而他们的面前矗立这一座不小的城池。

这座城池的建筑都是用巨型的浅色砖石垒砌而成的。那些石块折射着阳光,看上去熠熠生辉,如同坐落在沙漠中的明珠一般。

这地方倒是与薛野想象中的魔修汇集之地有很大区别,他发问道:“这便是从渊城?”

却见黎阳摇了摇头,解释道:“这只是从极之渊的外围。”

从渊城只占了从极之渊的很小一块地方,它在从极之渊的正中间,周围还有许多其他的小城池。

魔尊发放传送阵的同时,一样在提防着传送阵被心怀不轨之徒利用。为了防止某天一睁开眼睛敌兵天降的事情发生,每个传送阵的设定的最终传送地点都不是从渊城,而只是从极之渊外围的城池。比如薛野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就叫做烬花城。这些目的地都已经到了从渊城的势力范围之内,把传送阵的终点设在这里,一来可以提防敌人出其不意的偷袭,二来也能为同伴提供必要的武力支援。

一举两得。

事实上,从极之渊里像烬花城这样的城池还有很多,它们虽然长得不尽相同,但是都有一个特点——全都围绕着从渊城分布。

这些城池的城主也都是魔修,而之所以会离开从渊城重新建立新的城池,也无怪乎两个原因:一是建城的人是个与世无争的魔修,厌恶与旁人发生冲突,所以修建城池,远离权力的中心“从渊城”,自此安贫乐道;二是城主实际上是个看不上魔尊的魔修,这种魔修往往桀骜不驯,不愿遵从魔尊的号令又不得不仰仗魔尊的庇佑,所以干脆挑了个离从渊城不远的地方,自立门户。

这些城池也需要定期向从渊城上供。

当然,初来乍到的薛野是没法弄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的,在他眼中看来,眼前的烬花城虽然风土人情有异,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一座极为普通的城池。

但当薛野真正进到烬花城的时候才发现,这座城池其实内有乾坤——这城池虽然修建在黄沙之中,但城中各处却奇异地开满了中州才有的桃花。桃花扎根在黄沙之中,生长环境分明极为险恶,但每一朵桃花都盛开得极为绚烂。

城池的正中间有一条巨大的水道穿城而过,薛野他们来的时候正是一天当中最繁忙的时候,许许多多的小贩们乘着小舟,顺着河道漂流,在城内穿梭,叫卖着商品,让这座城市看起来散发出了无穷的生命力。

薛野尚在观察着烬花城的风土人情之时,便看见乍然风起,那一城的桃花被风吹乱,花瓣如细雪般飘散,有的落到河面上,有的落到黄沙里,还有的,落到了薛野的手指间。

薛野捻了捻那花瓣,发现居然是真花,他看向黎阳,询问道:“这桃花……?”

黎阳知道他想问什么,直言道:“是术法。”

闻言,薛野感到不解:“这么要维持这么一城的桃花常开不败,怕是需要不少灵力吧。”

虽然开花之术并不是多么复杂的法术,但将灵力浪费在这种地方,未免有些铺张浪费了。

黎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引着薛野向前走,同时在嘴里反问道:“你知道从渊城最不缺的是什么吗?”

“什么?”

黎阳言简意赅的吐出了两个字:“魔修。”

从极之渊的每一个魔修,都是不远千里前来寻求魔尊庇佑的,他们虽然同样为世所不容,但却有的强大,有的弱小。魔尊的庇护并不是没有条件的,想要留在从极之渊,就必须证明自己是对从极之渊有用的人。强大的人可以上阵厮杀,弱小的人便只能找些自己擅长的活计了。

恰好,魔尊爱看从极之渊无法盛开的桃花。

对于从极之渊的魔修来说,只要能继续留在这里,别说是维护桃花的花期了,便是做一只烛台,亦是义不容辞。

薛野也没有细究这其中的缘由,只是心中想到:这黄沙灼桃还挺好看,等他杀了魔尊,将从极之渊拿到手以后,不如便也一切照旧吧。

想到这里,薛野决定加急把杀魔尊的事情提上日程。当务之急便是赶紧把自己身上的伤治好,已完全的状态赢战魔尊。

薛野这么想着,伤口有泛起了新一轮的疼痛,他催促黎阳道:“算了算了,我懒得听你讲这些,我肩上的伤还疼着,还是快给我找个医修来吧。”

黎阳对着烬花城似乎极为熟悉,他带着薛野沿着主河道一路往前走,口中说道:“你且随我来。”

而后,黎阳将薛野带入了全程最大的一座府邸之中。

薛野进来之后才发现,这座府邸,竟然就是烬花城的城主府。烬花城的城主一听说少君到此,几乎是跑着来到了两人面前。那城主约莫四五十岁,出现在薛野面前的时候,正在气喘吁吁地擦着脑袋上的汗。他头上的头发已经十分稀疏了,身体却吃得十分敦实,看上去更像是一个正直壮年的土财主。

黎阳指着那名城主,向薛野介绍道:“这是霍伏,是我的心腹,在从极之渊的这些日子,你可暂时借住在他这里。”

黎阳让薛野借宿,却没有谈及自己,明显是话里有话,于是薛野问他:“那你呢。”

“父亲唤我,耽搁不得,我需要马上赶回从渊城。”

看得出来,黎阳应当十分忌惮自己的父亲,否则怎么会刚一收到传信,便不管不顾地往从渊城赶?而这份匆忙本身,又暗含着一份欲言又止的畏惧。

心存畏惧本身算不上是多么坏的事情,但是过多的畏惧却容易让人故步自封,止步不前。

于是,薛野再次向黎阳确认起了他的决心:“那我们的交易怎么办?”

薛野指的是杀死魔尊的事情。

看了一旁的霍伏一眼,而后隐晦地朝薛野表示道:“等我回来,就进行交易。”

黎阳的意思是:我没有忘。

是薛野想要的答案。

薛野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看了站在一旁的霍伏一眼——黎阳没有当着霍伏的面与薛野讨论合谋魔尊的事情,而只是语焉不详地让薛野等,便意味着,黎阳连对他这个所谓的心腹,也只能给予十分有限的信任。

为了安同伙的心,黎阳又补充道:“我知道你信不过我,栖寒枝可以先放在你那里。”

说罢,黎阳将那个白玉净瓶递给了薛野。

薛野当然是毫不客气地将栖寒枝接了过来,当着黎阳的面放进了自己的芥子囊中。

黎阳很快便行色匆匆地启程了,临走之前,他还不忘指着薛野提醒霍伏:“好生招待。”

霍伏满口答应了下来。

霍伏对薛野的态度倒是没什么可指摘的,即便黎阳走了,霍伏依然客气地招呼着薛野坐了下来,而后又让侍女上了茶。

出于谨慎考虑薛野并没喝,但看那茶叶的色泽,应该是好茶。

倒是不曾有丝毫怠慢的意思。

霍伏囫囵地喝了一口茶盏里的热茶,咂摸了两下落进嘴里的茶叶,而后才看向薛野问道:“小仙君只管安心在这里住下,您既然是少君的朋友,那么必然也是我的朋友,对了,还不知道小仙君贵姓?”

这话显然是在打探薛野的来历,只是问得太直接,就像对方说实话似的。

薛野听完,端起茶盏拢了两下茶盖,而后朝霍伏露出了个罕见的温和笑容,眼睛都不眨地撒谎道:“我叫徐白。”

薛野和黎阳此行是来杀魔尊的,古往今来也不曾见过哪个杀人放火的行家会在干坏事的时候留下真实姓名。黎阳是从渊城少君伪造不了身份,他薛野一个陌生散修,说自己叫什么不无从考据。

所以,薛野报给霍伏的,是他走南闯北的惯用姓名。

这城主虽是黎阳的心腹,但魔修之间从来也没有什么真心实意的推心置腹,有的只是利益一致,为虎作伥而已。不过,黎阳既然能把薛野留在烬花城,便说明,无论这里的人怀着什么样的鬼胎,薛野留在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却不想薛野一说出“徐白”这个名字的时候,霍伏的眼睛却霎时间亮了,他急忙方向茶盏,惊喜地朝薛野确认道:“可是上清宗的玄天剑君徐白?”

霍伏的这个反应倒是出乎了薛野的意料,他忍不住看着面前这个高兴的胖子挑了挑眉,心道:“就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竟然还有人认识徐白?”

薛野不说自己是,也不说自己不是,只静静地看着霍伏。

而霍伏见薛野不说话,便顺理成章地将他这种反应看做是默认了。于是霍伏立时便欢天喜地地对着薛野作了个揖,口中道:“拜见玄天剑君。”

薛野一看,哟,还挺虔诚。

只是从“霍伏连自己要拜见的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这点来看,他应该也不曾见过徐白本人。

“否则怎么能将玉树临风的我和那形容猥琐的徐白混作一团?”薛野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名城主,见他恭敬的样子不似作伪,

想到这里,薛野咳嗽了一声,对着那城主问道:“咳咳,你何以认识我?”

“小女逃逸来从极之渊的时候,曾在红菱山上受过剑君的救命之恩,我只有这么一个独女,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霍伏当年是因为被仇家追杀才不得不到从极之渊来的,逃命路上与妻女不慎走散,历经多年也没能寻到,半年前霍伏终于派人寻到了自己的女儿,得知她一路历尽艰险,在红菱山上更是差点罹难,多亏被路过的徐白顺手救了下来。

薛野听完,心道:“这听起来倒像是徐白的行事作风,徐白这人最好多管闲事,终日四处见义勇为。”

嘴上却说道:“大恩大德不敢说,现下有一件事你倒是能帮我。”

霍伏听了,很是认真地说道:“剑君大人但说无妨。”

薛野指了指自己血迹已经干涸了的肩膀,道:“先为我找个医修来。”

修士受伤,本就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加上修士的体质异于常人,只要能跑能跳,多半便没什么大碍,所以一开始霍伏虽然看见了薛野的剑伤,却并没有多当回事,而如今薛野主动提出,霍伏赶紧拍了拍脑袋,自谦道:“瞧我这没用的这猪脑子,我这就为剑君安顿好房间养伤,医修也会在晚些时候来为剑君看诊。”

霍伏的动作很快,立马就把薛野安置进了东边的一处院落里,薛野进房间还没多久,一名女医修也随后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