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这般际遇,上清宗祖师便在此处割据山头,创立了上清宗。而后剑冢内年年纳入新剑,又年年有新任的剑修入内寻剑。但直至开宗师祖飞升,师祖的徒弟飞升,徒弟的徒弟再飞升,都没有人再听过关于玄天的消息了。

而如今,这把上清宗中人代代相传的玄天,便被徐白握在手中,而他的对面,是目眦欲裂的薛野。

就在刚刚,玄天飞身插入了薛野和徐白之间的地面,如同巨大的爆炸一般,飞溅起了巨大的石块和无数的砂砾,让薛野不由地后退了两步。再抬眼,薛野便看见徐白突然出现的剑,而徐白则看着面前的黑色长剑,毫不迟疑地伸手握住了剑柄。

薛野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徐白的手臂在刚刚与薛野的战斗中负伤,血液一路顺着小臂滴落到了手掌。而徐白的手臂才刚一和玄天接触,玄天就好像迫不及待一般,吸收了徐白手中的鲜血,竟是瞬间完成了认主仪式。

等徐白再次抬起头,薛野便看见那双狭长的凤眸之中如同蕴藏了九天雷动一般,隐隐投出一股紫金色的光芒。薛野心内大骇,他直觉不妙,却完全没有要逃避的意思,依旧没有停止挥动手中的寒江雪。

薛野重新摆好了被玄天打乱的剑招,直直地向着徐白刺去,而徐白则祭出玄天抵挡。谁知道徐白仅仅是轻轻地挥动了一下玄天,便可看见数道紫色的惊雷凭空出现,如同缠绕着玄天一般,呈现出力破万军之势。

两剑交锋的瞬间,雷电裹挟着冰霜,如同蛛网一样蔓延到了整个剑冢之内。紧接着,一声巨响过后,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力量在剑冢内部炸开了,整个剑冢开始了剧烈的晃动,如同地震一般。

除了徐白和薛野之外的上清宗弟子们原本已经接受了自己无法冲击最强神剑的落败,正在石阶上打坐休憩打算恢复体力之后继续在剑冢中寻剑。谁知道猝不及防之间,只感觉到整个空间就变得山摇地动。紧接着,他们脚下的石头竟然开始开裂了——原来是刚刚薛野和徐白在打斗中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借由石柱传到了地下,石柱本身并不能承受这么大的力量,这直接导致这根如此粗壮的擎天石柱开始分崩离析。

不过是一个眨眼的事情,原本拔地而起的石柱立刻就四分五裂,原本还在石阶上休憩的众剑修弟子只得各自逃命。

然而定睛一看,疲于奔命的人群之中,竟突兀地出现了两个异类——正是导致这场地动的两名罪魁祸首:薛野和徐白。

石柱倒塌的一瞬间,薛野和徐白两人便顷刻之间失去了落脚点,面对这样的场景,徐白的第一反应是迅速御剑朝着远处的石壁飞去,好避免随着石柱的倒塌一同坠落。但是薛野的第一反应,却是要赶紧趁着这个机会要徐白的命。

于是就在徐白摆出御剑姿势的一瞬间,薛野飞扑而上,拦腰抱住了徐白的腰,阻止徐白御剑的动作。徐白没想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薛野不想着休战保命,还是只想跟他同归于尽,一个躲闪不急竟真的让薛野得了逞。

满天瓦砾之中,薛野仰起头,对着徐白露出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而后,薛野就着矮身的姿势向上挥剑,欲给徐白送上致命一击。怎料徐白见招拆招,伴随着着力的一脚踢在薛野的肚子上,徐白灵活地在空中进行了一个后空翻,同时薛野的剑锋蹭着徐白的下颌线划了过去,徐白竟然完美地在空中避过了薛野的这一剑。

薛野也不放弃,被踹远了就拽住了徐白的腰带,将两人的距离再次拉进,而后伺机挥剑。

据当时在场的其他弟子们回忆:“只看见他们俩双双随着巨石与瓦砾一同掉落,并在过程中打得难舍难分。”

原本薛野以为,他和徐白最终不过是坠落到剑冢的地面上。虽然高空落体确实疼,但是薛野和徐白毕竟已经是金丹期的修者,体质不同凡人,坠地不过是皮肉之伤,养个两三天也就好了。

岂料巨大的石柱倒塌之后,竟然在剑冢底层的地面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而坑洞的底下,是巨大的地下水脉。

薛野与徐白好死不死,直直坠入了那地下水脉之中。

薛野并不会水。

那水脉之中,径流澎湃,水流湍急。薛野和徐白也没有做好会落入水中的准备,一时不察,竟然在入水之后平白无故呛了好几口水。其中要属薛野最惨,不会水的人在水中会不停挣扎,甚至无法浮出水面,眼看着薛野大业未成,竟然就要淹死在这地下暗河之中。

而一旁的徐白却要强上许多,他幼时曾得庙祝教授,故而会水,但这地下暗河汹涌,他仅仅能保证自己不被淹死,实在是没有本事及时从水中挣脱而出。

因为是修者的关系,徐白在黑暗中的视力极佳,他看到了一同落水的薛野正在水中苦苦挣扎。

徐白盯着身旁薛野溺水的样子看了足足有一分钟,没有人知道那一分钟徐白究竟在想什么。只是一分钟过后,徐白绕到了屡次要杀自己的薛野背后,一只手臂绕过薛野的脖子,托起薛野的头,让他的口鼻浮于水面之上。

薛野哪里肯干,哪怕是为了救自己,但背后的人可是自己的“死敌”徐白。

薛野清楚:自己一天到晚这么坑徐白,徐白就是菩萨也该发火了,怎么还会这么好心来救自己?谁知道徐白肚子里有没有憋什么坏水。更何况此刻徐白还用手“锁”着他的脖子。

把自己的背后留给自己的敌人是愚蠢的行为。

于是薛野一只手用力拍打,另一只手则不停地抓挠着徐白的手臂,在徐白的手臂上留下了好几道抓痕,但徐白却并没有在意,他的手纹丝不动,如同铁箍一样牢牢地扣着薛野的脖子。

因为呛水的关系,薛野还在不停地咳嗽。也许是因为呼吸不畅,也许是因为水流冰冷,徐白注意到薛野的耳朵尖在咳嗽声中泛起了红晕。

在巨大的水流声里,徐白贴上了薛野的耳朵尖,用低哑的声音说道:“再不老实,我就真放手了。”

徐白的声音在空旷的水脉中听来十分清冷,传到薛野的耳朵里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死亡威胁,但是薛野能怎么办呢,这么湍急的水流远不是自己能抵挡的,徐白要是真的放了手,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薛野“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实了,不挣扎了。

见薛野不再挣扎,徐白也终于可以分出一丝余力观察他们所在的这条地下水脉。他环视四周,扫视着两人前进的路线和周围的状况,打算找个浅滩上岸。然而徐白视线却在不经意间路过了薛野的耳朵尖,那里因呛水而形成的红晕还没来得及消散。

“是凉的。”徐白如是想到。

第9章

水流最终将徐白和薛野送到了一处开阔的溶洞,而两人也成功从一处浅滩登陆。

先前就说过,徐白穿的是流云锦,入水不濡,所以他从水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的衣服还是干燥的。可薛野就没这么好命了,他穿得是上清宗最传统的灰色弟子道袍,一进水里,整个人就湿透了,现在好不容易从水里钻出来,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只落了汤的大老鼠,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出水的时候,徐白拎着薛野的领子,就像是提着一个破布袋子一样把他提溜到了浅滩上,薛野没力气挣扎了,他老老实实地由着徐白动作,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大号拖把,身后拖拽出了一条长长的水痕。

等离开水面一段距离之后,徐白面无表情地把薛野随手一丢。他甚至都没有看薛野一眼,在浅滩上寻了一处干净地方,然后抱着玄天开始打坐调息。

薛野还没能缓过来,他四脚朝天地躺在浅滩上大口呼吸,转过头看向徐白所在的那个角落,问道:“为什么救我?”

徐白闻言瞥了薛野一眼,然后又扭头看向了别处,半响,说道:“你有个好外婆。”

虽然徐白不过是就事论事,但是这话在薛野听来却充满了来自上位者的凝视——说得好像徐白随时能杀了薛野,不过是看在薛野早已去世的外婆面子上才放他一马。

这个认知让薛野感觉受到了侮辱:“我外婆不就给你吃了几颗糖而已?不用你还。”

薛野外婆还活着的时候心善,又喜欢孩子,看徐白孤苦无依觉得很可怜,故而逢年过节有好吃的总会往庙祝那里送上一些。这事薛野知道,也因为这事,薛野更讨厌徐白了,因为徐白从他外婆那里收到的东西原本都应该是属于薛野的,结果因为徐白的存在,原本就不多的好东西还不得不被分出去一份。

徐白听了薛野的话,扭头看向了薛野的方向,说道:“用不用还,不是你说了算的。”

这句话薛野听得更刺耳了:“我说了不算,谁说了算?”

正好薛野歇够了,精力已经回复了大半,便瞬间一个鲤鱼打挺起身,抄起身旁的寒江雪就要和徐白重新打过。他身上的衣衫还在滴滴答答地淌水,一双眼睛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徐白却没有应战的准备,他对薛野说:“我劝你省点力气,现在我们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万一一会儿出去的路上还有深水,杀了我你打算怎么出去。”

这话成功止住了薛野的攻势,他的眼珠子转了转,内心快速分析起了场上的局势:

一、徐白会水

二、薛野不会水

三、目前所在地四面环水

四、徐白必须死

结论:利用徐白,等脱离这个四面都是水的环境之后,再想办法杀了徐白。

“这绝不是向徐白低头,利用和屈服有本质的区别。”

分析出利弊之后的薛野没有丝毫迟疑,当即拿着寒江雪走到了徐白对角线上的位置坐下,也开始缓缓运行真气。半晌薛野调息结束,缓过劲来,便睁开眼睛,看向徐白,实际上,即使在打坐的过程中,薛野也在留意徐白的动向——他时刻警戒着徐白的突然发难。

但看着看着,薛野的眼神就不自觉地移到了徐白手中的玄天身上。

那头的徐白也早已将体内真气运行完了一个周天,正将新到手的玄天拿在手中端详。只见那剑细长漆黑,一看就不是凡品。

薛野一下子就感觉心里不是滋味。要知道,虽然不是绝对的,但是剑冢中的神剑有多厉害,实际上和这把剑所在的高度是有关系的,薛野原本以为自己抢到了石柱顶端的寒江雪怎么样也能压徐白一头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剑冢的穹顶上竟然还倒插着一把剑。

被徐白拿到了一把好剑,还直接导致到手的徐白金丹长翅膀飞了,现在又被困在这么个鬼地方……种种叠加在一起,薛野只感觉有一团难以化解的怨气郁结在自己的喉咙口,不把徐白千刀万剜实在是难以泄薛野的心头之恨。

不过薛野虽然恨徐白,但是剑是无罪的。他看着徐白手中的玄天,打定主意等自己杀了徐白之后,就要把玄天据为己有:“小黑剑啊小黑剑,只能先委屈你跟着徐白这个废物,不过你放心,只要离开了这个洞窟……徐白一死,我一定好好对你。”

正这么想着,薛野只感觉自己手中的寒江雪猛然散发出了一阵寒气,让薛野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于是薛野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中正在制冷的寒江雪。这剑也委实不俗:纤尘不染,如霜如雪。

薛野乐了,他心想:“这把剑虽然长得挺适合徐白,但这脾气倒是对我的胃口。”

于是薛野低下头,小声安抚着手里的寒江雪:“小白你也别担心,就算我把小黑剑弄到了手,也改变不了你是我本命剑的事实。你永远是正房。”

薛野一个人畅想着自己一个人拿着黑白双剑,左拥右抱的场景,只觉得浑身舒畅,连自己身上还穿着湿淋淋的衣服都不记得了。薛野正美着呢,突然感觉鼻子一痒:“阿嚏。”

薛野回过神,想起自己身上还凉着呢。

虽说金丹期修者不会生病,但是终究不是不知冷热,老冻着也不是个事情。而且目前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整,毕竟等找到出路之后免不了还有一场恶仗要打。于是薛野两手掐了个诀,竟然就这么在自己面前凭空生起了一团悬浮在空中的火球。

火球很大,火焰炙热,薛野怕把自己烤熟了,遂挥了挥衣袖,那火球也听话地往外飘动了一些。

乍起的火光让徐白也忍不住往这边看了过来,然后他就看见薛野正在慢条斯理地脱下自己身上层层叠叠的衣服,然后一件一件整整齐齐地铺在一旁干净的石头上烤火。

幽暗的洞穴中,张牙舞爪的火光映照出薛野劲瘦有力的腰肢。

似乎是察觉到了徐白的目光,薛野回头望向徐白,一点也不避讳地展示自己的腹肌,还得意地挑了挑眉毛,冲着徐白说道:“怎么?羡慕?”

徐白不理会他的挑衅,转而问道:“你这生火的法术是什么?”

没想到徐白想问的竟然是这个,薛野着实震惊了一下:“你不会生火?”

听了的这话徐白沉默地看着薛野,那双清冷的眼睛在忽明忽灭的火光中似乎显得更黑了,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薛野还记得这双招子之前闪着紫金色雷光的样子,那一瞬间薛野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扼住了咽喉的一只小虫子。

说徐白不会生火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虽然生火的术法众多,但是生得如同薛野这般好的可不多,流畅自然,且这火球悬浮在空中丝毫没有消散或者变小的迹象。而且尽管薛野长时间的维持着这个术法的运行,但是薛野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疲劳的迹象,这说明这个术法的运行与天道契合,灵气可自行运转。

徐白虽说得了剑圣真传,但毕竟在外门呆了一段不短的时间,中间落下的课业不少,纵使剑道卓绝,但是于术法一道上却不得不承认目前研究得还是不如同届入门的内门弟子那么深。为此,这段时间徐白已经开始努力弥补自己的短板,自弟子选拔大会结束之后的这段时间更是每天都在藏书阁中度过。

不过便是徐白没有落下课业,这生火的术法他却也是学不到的,因为这术法名曰“金乌”,是薛野从宋邈之前随手扔给自己的一本古籍上学来的。

宋思远总是爱给宋邈扔些珍稀古籍,要他好好钻研,但宋邈看见书就头疼,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古籍却常常被他随手一丢,后来被薛野发现了,薛野就会跟在宋邈的身后跟着捡漏。宋邈为此还常笑薛野是捡破烂的。

但薛野确实从这些残缺的古籍上学到了好几个十分好用的小法术。

想透了这一层之后,薛野的眼珠子不怀好意地转了转,然后他对徐白说道:“你想学我这招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不能白白教你吧。”

边这么说着,薛野边用余光悄悄打量着徐白的神色。

徐白还是没有说话,但他也没有移开自己看向“金乌”的视线。

薛野知道,徐白这是上钩了。

于是薛野清了清嗓子,对徐白说道:“不如就用你这身流云锦来换吧。”

薛野想得挺好:一会儿打起来徐白身上肯定少不了被自己戳上十几二十个窟窿,他死了是小,这流云锦破了洞可就不完美了,还不如提早被自己收来,正好用这身白衣配自己新到手的寒江雪。

白衣白剑,自有一段风流。

这么想着,薛野微微抬起了下巴,简直是要拿鼻孔看徐白。

徐白的视线借着火光在薛野脸上逡巡,默然了片刻之后,徐白站了起来。

以为徐白终于被语言激得忍不住要发难,薛野赶紧拔出寒江雪做好防御姿势。结果却看见徐白竟然真的乖乖地解开了腰带,还没等薛野反应过来,那一袭流云锦便如同新雪一般,劈头盖脸地将薛野给埋了起来。

还没等薛野把自己的头从徐白的外衣里钻出来,徐白的声音便传到了耳边:“可以说了吧。”

说就说,薛野也没什么好藏的,这法术虽然早已失传,但说到底不过是个小把戏,又不能用来打架,告诉徐白也无妨。

薛野于是便将掐诀的方法和运用灵气的流程告诉了徐白:“这是离……这是巽……你要……”

薛野只讲了一遍,而后徐白便根据薛野的讲解,迅速造了个更大更亮的火球出来,那火球之大,甚至充斥了整个浅滩,差点撩着了薛野的衣服,薛野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

徐白于是便又将那枚巨大的金乌给掐灭了。

薛野虽然嘴上抱怨,但是看着徐白学习的快速程度和制造出的“金乌”的规模,薛野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头——难道这就是天灵根和双灵根的区别吗?这短板真的能靠被薛野偷来的五年轻松弥补吗?

不过薛野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徐白一会儿也不过是个死人而已,我如今还与他置什么气呢?”

这么想着,薛野美滋滋地穿上了才到手的流云锦。徐白的身形要略大于薛野,所以这外衣没有那么合身,但是这流云锦的质地确实绵柔,如同山间云雾被披在了身上一般,轻盈舒适。又因为刚刚从徐白身上脱下来,还带着徐白的体温,很好地驱散了从刚刚起就萦绕在薛野身上的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