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经纪人手册 第4章

作者:好耐唔见 标签: 玄幻灵异

葬礼是发小程灿负责操办的,程老板常居岭南,而两广地区一直延续到香港,办丧仪都有“一文一武”的规矩。

文的是殡仪经纪人,也叫做行街。

主要负责接待逝者亲眷,安排尸身处理、主持葬礼仪式以及联络下葬墓地等相关事宜。

而武的就是喃呒先生,负责破开地狱、超度亡魂。

在喃呒道长手持长剑抱着父母牌位跨过火海的刹那,一直没有掉过眼泪的吴桥突然双腿失力般地蹲了下来,把头埋进自己的双腿里,肩膀一抖一抖的。

随后滚烫的泪涌了出来,砸在地上,一滴、两滴,骤然失控如瓢泼的雨,淅淅沥沥浇了一片干涸土。

他旁若无人般张着嘴剧烈地喘息,撕心裂肺地嚎叫了起来。

没有言语,只是发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凄厉呜咽和喊叫,眼泪承载不住的痛苦从声带泄出来,吴桥的嗓子哑得一塌糊涂,程灿差点以为他会就这样疯了。

可是吴桥知道,靴子落地的时候,他的疯病好了。

病好了,才会终于如同找回一缕魂那样,可以无休无止地哭了起来。

……

“我想开家殡仪公司。”

事情过去几多年了,吴桥不再难过,只是蹲下来,抬头看着许师宪的眼睛,好认真地说,“我来做经纪人,但是要怎么才能和喃呒师父合作呢?我明白这一行也有师徒传承,主持仪式的道长们通常选定了合作的殡仪经纪人就不会再接别的生意……但,许哥,你能帮我的,对不对?”

说来有些不好意思,但,吴桥想挣钱活命,也是想帮一些人。

帮一些像他一样,差点被缄默而巨大沉重的悲伤卷进坟墓里的人。

举办超度法事的道长虽被称为喃呒,实际上却并非佛教僧人,乃正一派火居道士。

早在《清远县志》中就曾有记载:“古者丧事,设斋打醮,俱延僧侣,惟迩因各寺久废,故打斋打醮,皆因火居道士为之,俗称喃巫佬。”

由于广府中多数人对佛、道两教区分不明,误将佛经中常出现的梵语“喃呒”二字用于称呼在道教丧礼法事中做法的道长,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这种有些独特的说法。

许师宪就是道士。

吴桥想赌一把,万一呢?

万一突然缠上自己的靓鬼真是福星,万一他真的又重新找到财路……

至少可以叫陈姜继续开开心心地在公司摸鱼。

吴桥的视线太热切,许师宪本来还盯着他看,几秒钟后就不动神色地侧过了脸。

两人沉默了许久。

“去宝石山吧。”

许师宪突然像是重新又找回了一点点记忆那样,连声音都变得连贯起来,“找清虚子试试看。”

“宝石山?”

吴桥有些疑惑,这其实是座好矮又好不出名的山,但对于杭城土著吴老板来说,大概是幼儿园亲子户外活动的经典选址。

爬得快,十分钟就好轻松登顶。

“嗯。”许师宪重新转过头,看着吴桥不敢置信的脸,想了想只说:“不好找。”

南朝四百八十寺,天下名片僧占多。

吴桥从前只知道杭城中佛寺众多,灵隐、北高峰、上中下三天竺,石窟数十龛,梵像百余樽,却从来也未曾听过,竟然还有道观隐于西湖四岸。

“叫什么?”吴桥眨了眨眼睛。

许师宪答:“灵羊道院。”

吴桥打开智能手机的地图导航,却发现根本检索不到这处地点。

这也是意料中事,许师宪不知道已经死了多少年,那道观经历战乱或重建,或许早已烟消云散了也未可知。

放下手机,吴桥有些泄气,可许师宪却说:“你要找火居道士,正一派的天师多隐于市,居家修行悟道。除上殿诵经、作经忏法事之外,平时也着俗装、不留胡须、发式随俗。既然不必断尘缘也没什么限制,那么相比起全真派,正一道观其实要少很多。”

“所以呢?”吴桥不明所以。

“如若此世道人们还在,那道观就应该在,”许师宪说:“去找找看吧,宝石山不远,山顶的风景很好,我给你带路。”

风景很好,没错,整个杭城的风景都很好。

沿着北山街一直走,翻过断桥,行过保俶塔,从葛岭登上宝石山的蛤蟆峰,光是站着就可以俯瞰西湖十景。

想到这里,吴桥突然凑上前问:“许哥,你从前是杭城人吗?”

“嗯?嗯……”许师宪被蓦地一问又偏过头,蹙起了眉。

吴桥偷偷侧着脑袋看他,突然觉得这靓鬼也挺可爱的。

“想不起来?”

许师宪点头:“想不起来。”

“那还是我带你吧,”吴桥站起身,又笑了笑,“要说这片地界的话,我也挺熟悉的。”

“走吧?现在出门,说不准还能赶上雷峰夕照。”

吴桥伸手想拉许师宪,又突然想起他没有能够触摸的实体,有些尴尬地想要收回来,却蓦地感觉到了掌心一点点跳动着的热度。

“嗯”,许师宪贴了贴他的手,第一次扬起了一点点嘴角。

如果是RPG游戏,大概只有几个像素点。

可吴桥就是莫名地感觉,他在笑啊,真是好难得。

第04章 宝石山

吴桥同陈姜说车卖了其实真不是骗的造话,他原本高低也算个江浙沪的富二代,在曼哈顿都可以对着希尔顿酒店的落地窗晃香槟杯播放背景音乐:In New York,Concrete jungle where dreams are made of……

当然,也没有富到这种程度,这段是瞎编的。

但吴父吴母代步也一向钟爱选择安全性能和驾驶体验兼具的宝马5系,年头的时候,同样是为了维系公司资金周转,吴桥把爸妈留下的商务车都卖了。

因此现在的小吴老板只剩一辆蹭政府节能减排补贴换购的新能源电车,实在寒酸。

只同许师宪出门,抠门的吴老板自然是连电车都不舍得开。

下了楼,吴桥拿手机哔地扫了辆共享电单车,戴上头盔朝身后看了看问:“许哥,你能坐后座吗?”

许师宪点了点头,吴桥一开始以为会是像mmo页游里灵宠自动跟随那样的诡异场景,但事实上,许师宪只是很正常地跨坐了上来,吴老板察觉到背后有点温温的热度,也没半点阻碍或拥挤。

还真是方便,像扮家家酒一样。

当然,违规骑车载人要被交警逮去抄交规发朋友圈是没错,但许师宪又不算人,要是能被拦下那才是真见了鬼。

于是一人一鬼就这样骑着电单车出发,一路沿着庆春路往西湖边去了。

八月的杭城热到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毒辣的太阳把空气都烤沸了,像是要把暑气往人的身体里灌下去般迎面扑在脸上,有些钝钝的疼。

仲夏的西湖像被泼了层融化的琉璃。

午后的烈日将湖水蒸出白茫茫的雾气,苏堤边的垂柳都蔫蔫垂着金线,蝉鸣在蒸腾的热浪里断断续续,像卡了磁带的旧收音机。

池中千顷碧叶正翻涌着浪,粉瓣儿却耷拉成半合的手掌,连藏在莲蓬深处的嫩黄蕊丝都蜷成小团,连向来矜持的并蒂莲都顾不得仪态,懒懒倚着浮萍打盹。

“今年真是怪到出奇了,”路上连行人都只有三三两两,吴桥眯着眼睛自言自语道:“热到这种程度,还连一滴雨都不下,简直就跟天灾一样。”

“嗯,”后座的许师宪说:“是天灾。”

“嗯?”吴桥这下来了兴致,随口问:“什么天灾,许天师可否透露一二啊?”

他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天机不可泄嘛,可没想到许师宪皱了皱眉开始认真地说:“三元九运,一百八十年一轮回。此番年岁恰逢轮入八白艮土大运,左辅星得令即为太白财星,招功名富贵。可眼下左辅失令,要生大萧条,世间失财失义者遍地……”

“经济危机啊!”

失财失义,吴桥立马就想到了自前两年开始渐露头角的次贷危机,以及全球金融市场接踵而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股市暴跌、实体经济陨落、大量资本外泄……

一层层地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下去,最终压死了曾经搭乘着泡沫短暂飞至金字塔顶端,数不清的人命。

死得人太多,眼下地狱都要暴晒了。

“天灾,你说这是天灾?”吴桥喃喃道:“难道不是人祸吗?”

“人祸也都是天灾,所有的因果,都是天灾。”

许师宪的声音没什么情绪起伏,他应该是不明白现代经融危机的,不过话说回来,现代古代又有什么分别?古时候的人也会被大运压死,干旱、洪水,赤地千里,年穀莫登,殍殣载道。没被饿死的人却又被逼造反,最终仍是死伤无数……

吴桥想,许师宪说得也对,所有的人祸也都是天灾,这两者其实根本没有分别。

所有的因都是果,所有的果也都是因。

……

在步行区前把车停下,吴桥瞥了眼app提示,还车成功。

运气不错,刚好还在运行区域内,不用交五块钱的调度费。

许师宪站在一旁,抬起头看得仿似愣了神。

见他出神,吴桥也望去,可眼前不过就是大片的湖,在烈阳下闪着潋滟的金光。

甚至因为天气太热,连往日熙熙攘攘的游湖的船都没了影,孤山脚下的游船码头,空船正随着波浪轻轻磕碰堤岸。

只剩下卖莲蓬的老妪蜷在杨柳下的阴影里打盹,空空荡荡,荷花倒开得灿烂。

“走吧?”趁着周围没人,吴桥用手背挡了挡有些刺眼的光线,出声催促道:“赶紧往山上去,还能凉快些。”

“好,”许师宪收回目光,像他之前说得那样,走在前面带路。

两人沿着北山街一路往北里湖去,路边的梧桐树生得高大,遮荫蔽日地带来了些许的凉意。

嗯,聊胜于无吧。

可矮山也是山,明明距离可能只有百米,向上的路与平地需要消耗的体力完全不同。

再加上天气炎热,不怎么爱出门也无甚体力的小吴老板很快就从信心满满泄了气。

一路上被晒到快脱水,满脑子只想着一会儿下了山要跑去湖滨买奶茶喝,也没甚心思看什么风景,吴桥越走越烦躁,隔两分钟就要问一次,“许哥,快到了没?”

许师宪每两分钟就回他一次:“快了。”

然后在下一个两分钟重复同样的对话,循环往复。

“热死了……”吴桥拖着腿越走越慢,边爬边抱怨:“怎么人家鬼出场都是冷到让人背后一凉,偏你奇怪,要冒热气。不然冬天再来嘛,杭市的冬天也要落雪,正合适。”

“冷?”许师宪听到半句,转过头,“也可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