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书墨温酒
“世界还会比现在更糟糕吗?”
粟续闻言睁开双眼, 见魏洀正站在自己面前。第一缕晨光穿透黑夜照在洋面上,洒下一层粼粼波光,随微风缓缓渗透水下, 驱散了深海的幽僻, 与微清的浊水共舞, 沉睡的珊瑚丛被波动唤醒了似的随之轻摇慢摆,在涌动中焕发着异彩,而眼前人就嵌在这幅生机之中,诚挚地邀请他共鸣。
魏洀面向寂寥的无亘废墟, 洒脱笑道:“尽人事听天命,哪怕是明天世界就要毁灭,当下的我们也尽到最大努力了。”
他的理性宛若一记良药,令粟续霎时神清气明, 认真地重重点头:“谢谢你, 魏洀。”
魏洀闻言当即抬手阻止粟续接着说下去, “打住, 别说什么还人情的话。”
他对粟续接下来要说的话了如指掌, “粟续, 我承认一开始接近你的确是别有用心, 因为我需要一个清醒又有能力的内应,在你出现之前, 我也接触过几名前卫队员,可马提亚的制度太过残酷, 我始终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除了好心告诫,他离开前对前卫队员的提醒还有另一层目的,那就是在他们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为日后计划得到海水样本做准备。可那些前卫队员在马提亚残酷的竞争中接二连三殒命, 他的计划始终得不到进展。
就在他以为是自己的决策有问题时,粟续揣着那根试管出现了,给他和研究所带来了希望,或许连粟续都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
但没关系,他知道就好。
魏洀深望着面前的人,毫不掩饰地向对方袒露自己的真心,“你的能力出众、态度坚决,好几次我都以为你要栽跟头了,你总能力挽狂澜。后来我就开始好奇你为什么会这样与众不同,就这么看着看着……反倒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他抿了抿唇自嘲低笑,掩去一些不合时宜的话,感慨道:“粟续,有时我会觉得,你大概是上天对现世的怜悯。”
魏洀凝睇着那双海蓝色眼瞳,字字句句说得诚恳又小心,期盼粟续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又担心说得太过引人反感。
“粟续,我对你的所有助力,是出于喜欢的赠予,那是不需要还的。”
他温柔一句“喜欢”重击粟续的魂灵,将方才脑海中世界溃败前风卷云涌的恍惚呵退,震撼得半晌无话,良久才怔怔地问了句:“喜欢?为什么?”
魏洀口中的喜欢,是喜欢他的意思?为什么会喜欢他,像他这样孑然一身的人,孤身前来最后悄然离去才是他的宿命。
从前因为有更多紧要的事占据粟续的心绪,在感情这件事上他的确生疏,不代表他就是个懵懂无知的傻子,他清楚自己在面对魏洀时心跳为何会加快,也知道在接收到魏洀明确表示出的好感时自己为什么会忍不住开心。
可所有靠近他的人都会遭遇不幸,他不能保证魏洀就是那个例外。
“魏洀,我……”粟续想要回绝触手可及的好意,可话到嘴边又突然哽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魏洀无奈地抬手敲了敲粟续的头罩,透过屏障注视着他的双眼,话语中也被染上了困惑,“又是为什么。你好像对很多事都抱有探索欲,或者说,你似乎一直在观察着这个世界?”
他仿佛能够预见粟续的回答,与之相反,他的言语尽是坚定,“我说这些不是非要你回应我什么,如果我的表态让你感到为难了,一定得还我这个‘人情’,那就多笑笑吧,学着不再背负责任地活着,只是作为粟续好好活着。”
他想要的东西很多,比如灾难在此刻停止,世界回归平静,大地重新开出绚丽的花朵,有虫鸟在天空自由翱翔,无数念头盘踞在脑海中指引着他向前,但他现在盼望粟续做到的只有这一件事。
作为粟续,没有负担地好好活下去?
这个想法粟续不曾有过,甚至觉得自己不该拥有,报答福利院的养育之恩是他此前的唯一心愿,决定这个世界最终在哪一方的手中走向灭亡是海洋赋予他的使命。要抛开这些条框,他一时竟不知该做些什么。
魏洀注意到了粟续眼中的茫然,适时打断道:“没关系,我前面说的事不急于一时,你有的是时间慢慢想。”
他抬头向上望了眼估算时间,“看来天已经亮了,我们先回去吧。”
“好。”粟续应声点了点头,离开前最后看一眼生意蓬勃的珊瑚丛,目光蓦然落在了旁边深不见底的峡谷,隐约感到了惴惴不安。
粟续原想接替魏洀驾驶回程,但被对方以喝了酒为由明令拒绝,他自知理亏只好作罢。
船艇冲破混浊直冲入云霄,翼沿携着晨光划破长空,在朝光中留下一尾汽云。
“粟续你看,是朝霞!”魏洀望着海天交界线的橙黄,兴奋地想同粟续分享,扭过头却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合眼睡着。
粟续的脸上时而挂着浅笑,时而眉头紧锁,魏洀不禁有些好奇他到底梦到了怎样的画面,但可惜无从探寻。
看着粟续安然睡在一旁,暖馨的笑意轻抬起魏洀的嘴角,在上空停稳后起身替他盖好毛毯。
“我们回家。”
海面在朝霞的映照下泛着璀璨金黄,好似焰火一般耀眼夺目。
粟续只觉得眼皮子有些沉,想靠在副驾驶位上小憩片刻,再有意识时,惊觉自己身处霞光之中,低下头便有金鳞入眼。
可他越是紧盯着欣赏,越是感到浑身发烫,仿佛自己被架在火上炙烤。
水面上的光彩随渐起的波涛翻涌,粟续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霞光,而是愈烧愈烈的火焰。
他在狂涌的浪潮中看到了大海在凄厉哀呼,一阵震天骇地的巨响猝然响起,下方的混沌在动荡中开裂,无穷尽的岩浆自地底涌出,意图覆灭这世间的一切。
毁灭吧,这个世界早该毁灭了!与其在痛苦中挣扎等死,不如让这世间的万物一起湮灭,推牌重开一条崭新的时间线。
“不行,这个世界好像还有救。”
粟续生于海洋,同其一体,他能感受到它的哀苦与无助,又清楚记得魏洀的心愿。
“可你不是很讨厌这个世界吗,不是一直很希望世界毁灭吗?”
粟续紧咬牙关,强忍着痛苦作出回应:“这个世界是早该结束了,可总有人还在努力挽回,是大地被淹没前的抗议者们,是被放逐到海上却不认命的幸存者们,是冒着被强权发现的风险,在世界各个角落放置净化器的研究所。要是没有他们,大海也不必纠结。”
他抻着青筋暴起的脖子,在茫然中寻找声源,可那个声音不知来处,又无处不在。
“你究竟是谁,我一直听到的那个呼吸声,是不是你?”他冷声质问着躲在暗处的窥探者,可回应他的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火烤的焦灼近乎烧光了粟续的耐心,他狠声怒骂:“我讨不讨厌这个世界和正在拼了命想拯救海洋那些人有什么关系?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那道诡秘的声音沉默了许久,再有动静时明显带了几分不耐烦,“又是这样,不管哪个纪元你都这么选,知不知道这样让我很难办的。”
它忿忿叹声,又咋舌说:“我甚至都开始怀疑你到底有没有忘记之前的事了。”
粟续敏锐察觉到怪异,质问:“你什么意思?”
它耍无赖似的不作解释,自顾自地说:“真烦啊,我都不在乎了,也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粟续,希望这一次你能后悔自己做下的决定。”
那声音逐渐淡去,可粟续越听越觉得不对,猛然觉察自己似乎离这个世界的真相近在咫尺,急切追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别走,回答我!”
可不论他反应得多及时,都再无声音回应他的疑惑。
“别走,回答我!”
魏洀被背上突然惊呼出声的粟续吓了一跳,转头瞧了眼,见他分明没醒,还是很配合地老实应答:“我没走,现在是扛你回去休息。”
他纳闷地低声问:“粟续,你到底做的什么梦,前面没听清你在说什么,感觉像是在和人吵架。”
奇怪归奇怪,魏洀的声量极力压到最低,生怕惊扰了粟续的梦乡。
余光扫见一道身影从拐角走出,魏洀赶在对方开口前示意噤声,微微偏过头确认粟续还在熟睡。
“老人觉少也挺好啊。”芬恩嘀咕了句,上前冲魏洀扬了扬下巴问,“你俩一晚上不睡觉干嘛去了?这是……成了?”
他左右打量着两人,又觉不对的摇了摇头,“不对,要是成了你小子不会是这副表情。”
魏洀无奈地苦笑了声,不为自己申辩,“我先把他送回去,一会儿实验室见。”
“知道了,去吧。”芬恩意会点头,侧过身给两人让道。
目送着两人逐渐走远,芬恩双手环胸抱臂,活络的心思暗暗盘算着,脸上浮现的笑容有些耐人寻味。
梦中的大火在那道声音消失后愈发热烈,烧干了洋海,燃尽了万物,毫不讲理地将粟续的魂灵也一道湮灭。
如果真有一场这样的毁灭,岂不是也能将HOM也销毁得干干净净?
他也算是对院长他们有了交代,可是他好像变得贪心了,不甘心看着魏洀和研究所的愿望还没实现却就此停滞。
“慈悲的大海啊,请宽恕我,我也狠不下心去做最终的选择,再相信人类一回吧,在世界没有毁灭之前。”
第196章
粟续不清楚自己在虚无中游荡了多久, 再睁开双眼,迷朦的虚影逐渐有了实形,发觉自己身处的环境熟悉又陌生。
是研究所, 他是怎么回来的?
粟续双手撑起身体坐起, 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这个属于他的房间。他摸了摸枕边, 转头见他的通讯器不合习惯地放在了床头柜上,迟钝的意识终于开始运转,隐约想起自己好像是在魏洀的船艇上睡着了,模模糊糊地感觉像是被人背回来的。
他看了眼时间顿时清醒, 完全没想到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难怪感觉这么饿。”
粟续揉着饿到反酸的肚子,在储藏柜里找到农场负责人送的一篮子果蔬。他啃了口洗净的苹果,发现是意料之外的脆甜, 惊喜得感叹了一声。
“只是同意暂住在这里, 不能指望着别人送来的礼物过活, 还是得想个办法填饱肚子。”粟续暗自琢磨着, 幽幽望向了紧闭着房门, 深吸了口气做下决定, “出去转转, 找找机会。”
撇开魏洀的帮扶,他想靠自己在这个地方立足。
粟续起身走到门边拉开把手, 一眼就看见放在他门口的保温饭盒,弯腰拿起见底下还压着一张字条。
“不小心多做了一份, 秉承着不浪费的原则,请替我解决了吧。”
粟续认得出这是魏洀的字迹,翻看背后发现还有留言,“农牧场旁边就是资源供给站, 大家用劳动去那里换取食物,住民之间也会按需进行交换,或许你可以在这里找找生计,希望我的提醒能对你有帮助。”
“按劳分配,按需交换。”粟续站在门边攥着纸条默默张望,寻找着这里衡量个人贡献的方式。
3号区相对来说有些特殊,像梁盏那样能自如行动的在少数,大部分畸形的孩子只能做些基础搬运和拆解,会有专门的负责人送来定量食物。
他住在这里也是沾了这些孩子的光,能保证不会被饿死,但这样的馈赠应当属于那些特殊的孩子,他不能占这个便宜。
粟续留着魏洀分给他的食物当找不到活计的退路,侧身避过正在玩跳房子的孩子,向主干道靠近。
“你耍赖!”
“我怎么就耍赖了!”
“你另外两条腿还在格子外呢!不算不算!”
“可你用八根触手和我比丢沙包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呀!”
“哼!”
粟续被孩子们的纯真感染,浅笑着穿行在人来人往的主干道上,用自己的双眼静默观察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工人们从停机舱卸货,由分拣处确定归属,决定是送往实验室进一步分析,还是进入生产区维修再利用,再由工人分别运送。
不只是卸货,还有往船艇上送货的,粟续的视线随前往停机舱的队伍倒退,发现是从一号生产区和农牧场出来的,运送的都是些生活资源,应当是送往各个海上营地的。
高度机械化的农牧场源源不断地产出资源,却仍留有人力操作的岗位,确保即使设备出现故障,园区也不会停工。
每个区域的运行都有专人负责,工厂用了轻型玻璃隔音防尘,原材料处理、生产、加工的过程站在主干道上就能看见,大大方方展示着生产线。
甚至透过玻璃能看见在外界不受重视的女人也能在各个岗位上拥有一席之地,她们自由畅快地攀谈着,无所顾忌地走在人群中,与其他人并无不同。
在这个空间局促的深海船艇之中,竟藏着这个世界本该有的模样。
粟续走到能看见供给站的位置就停下,没有打扰他们的工作,只是默默观察着人们计算贡献和兑换的方式。
研究所的结算方式同之前的劳民区有些像,感觉在岗时长或搬运次数进行计算,但会使用通讯器计算数字货币,再带着通讯器去供给站兑换食物或日常用品。
粟续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立马掏出魏洀送给他的通讯器查找数字货币余额,果然看到魏洀悄悄存了些钱在他账户底下,金额不多不少,恰好卡在他能接受的范围。
“怎么什么都想到了?”粟续心口泛着暖意,攥着通讯器低头轻声微笑。
魏洀不说是知道问他的话,他一定会拒绝,存这一笔足够生活几天的数额,是担心他无法适应,所以给他留的过渡和保底。
利益至上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导,怎么会有人不求回报地为他做这么多,魏洀明明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居然傻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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