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辕轩
蕊蕊坐在亭子的边缘,堪堪躲在阴影里,再往前挪半步就会被太阳晒到。亭中的四角都堆着冰盆,风吹着两边的帷幔,带动凉气在亭子里盘旋,夏天的燥热被阻隔在外。
那些女孩子们已经穿好了衣裳站在亭子外的太阳下,汗水混着油脂从她们身上渗出来,汗水黏湿了她们的衣裳,薄薄的夏衫贴在身上,透出玲珑有致的身材,鬓角的碎发沾在脸上,粘嗒嗒的,看起来很狼狈。
淳璟给蕊蕊沏了杯茶。
蕊蕊将茶捧在手心,轻轻转动茶杯,茶叶在水中悬空,澄碧的茶汤飘出浓香。
外面的那些姑娘热得艰难地吞咽着吐沫,她们已经晒得严重脱水了,最后终于忍不住了,有人站了出来,那是一个生着瓜子脸,眼睛细长,眼角上挑的女孩子,淳璟不记得她的名字,只是这张脸……好像是玉露春风院的姑娘。
那姑娘上前一步,微微福了福身,抿了抿唇,道,“小女子名黛,请问您是……”
蕊蕊抬起眼皮高傲地瞥了她一眼,低头抿了口茶,慵懒道,
“凭你们还没资格知道本宫是谁!这儿不是你们该待的地方,怎么来的,就怎么出去,别给本宫找麻烦。”
名黛僵了一下,忙低下头去。
名黛怕蕊蕊,总有人不怕的,或者不该用怕这个词,只是利益当前,人的胆子总是格外的大,绣箭说,
“我们是殿下邀请来的,谁也不能赶我们走!我们要见殿下。”
那人的话音刚落,下面的人就随声附和道,“就是!我们要见殿下。”
没有人愿意轻易放弃辛苦得来的好日子。
淳璟抬眸看了她一眼,果然是她!绣箭,他就是因为她才有了给知冷送美人这个主意的。他那时候就吃了绣箭的亏,所以想着要让知冷也尝尝那滋味儿!
他低下头在蕊蕊耳边低语道,“这个人不好对付。”
蕊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那个带头跟她叫嚣的人。她眼中噙着笑,却异常冰冷,好像周围的温度瞬间降到了零下,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包括站在蕊蕊身后的淳璟。
噪杂的声音慢慢停了下来,除了带头的绣箭咬着牙不肯低头,所有人都垂下了头。
在蕊蕊眼里从没有不好对付的人,一味药下去,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得听话,只不过这是淳璟惹的麻烦,总要先礼后兵。
等到周围都安静了下来,蕊蕊才将茶杯递给淳璟,掸了掸膝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慢慢站了起来,她走到绣箭面前,伸手卡住她倔强的小脸儿冷冷笑了笑,讽刺道,
“在这儿住了两天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吗?你凭什么?这张脸吗?!”
蕊蕊甩开她的脸,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擦了擦手,将帕子丢在地上,坐回到凳子上。
人群里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引起一阵骚乱,名黛和那些女孩子瞪大了眼睛指着绣箭的脸,惊惶失措地叫道,“你……你的脸!”
胆子小的已经被吓哭了,更有甚者,眼睛一翻,干脆昏了过去。
“怎么了?”绣箭心里有些慌,她捧着自己的脸,不知道名黛她们在说什么,直到有一个女孩子从袖子里拿出一面镜子举到她面前,接着一声尖叫传出十里。
就算绣箭胆子再大,也是一个女人,女人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脸,而她现在,一张脸以鼻子的中轴线为界左右分开,一面漆黑,一面煞白,黑的那面还在不停地冒着红色的疙瘩,疙瘩破裂,往外淌着脓水,而被脓水溅到的地方开始溃烂,白的那面似有什么东西在爬,凭空生出一条一条高岗,而且迅速蔓延,往脖子上延伸。
那模样就是淳璟看着也忍不住心惊,所以他别过脸去,不去看绣箭的那副惨状。
绣箭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脸,出乎意料地没有晕过去。
蕊蕊是在场所有人中最为镇定的一个,确实,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只不过对付这个弱不禁风的姑娘,这点儿手段已经足够。
蕊蕊扫了一眼脸色煞白的姑娘们,低头打量自己指甲上的蔻丹,漫不经心地给了他们另外一条明路,她说,“你们如果不想走,非要待在这里,也可以。”
听蕊蕊这么说,那些女孩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满含期待地看着她,在这儿的日子这是她们出世以来,最幸福的日子了,她们实在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弃。
看到所有人眼中闪亮的期待的目光,蕊蕊眯着眼睛笑了笑,她扭头望着不远处盛开的花,单手托着下巴,煞有其事地认真道,“听说用血肉种出来的花极美。本宫可以恩准你们长长久久地住在这里。”
坐在地上的绣箭突然扭过头去,她的一张扭曲的脸很是可怖,一双眼睛却显得格外透亮,她咬着牙,“你!你不敢!”
蕊蕊扭头看着绣箭,微微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竟然还能敢说!
如果是她的脸毁了,她一定将那个毁了她脸的人薄皮抽筋,把剩下的烂肉喂蛆虫,然后用尽天下的珍稀良药将脸养得比先前还要嫩!
她盯着绣箭看了一会儿,轻轻笑了笑,看来是个不错的试验品!她翘起二郎腿,单手托着下巴,支着脑袋,眯着眼睛轻笑道,“这世上还没有本宫不敢的事!你想试试吗?只要我想,碾死你们跟碾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绣箭的肚子突然像是气球一样胀了起来,她甚至无法坐起来,剧烈的疼痛让汗水如雨一般淌下,她咬紧牙关,痛苦地闭着眼睛,她艰难地拧着脖子看了蕊蕊一眼,哑着嗓子叫道,“我的肚子!你做了什么?!”
所有人都往后退,不敢靠近绣箭。
淳璟轻轻叹了一口气,从袖中取出一只沙漏,慢慢走到绣箭面前,将沙漏放在她面前的地上。
绣箭扯住他的胳膊,指甲陷入到了他的肉里,她歇斯底里,艰难道,“这是什么?!你什么意思?!”
淳璟掰开她的手,站了起来,他扫了一眼周围观望的姑娘,提醒道,“等沙漏完,蛊虫就会破腹而出,到时候,你们中无人能幸免。”
淳璟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几个人紧紧相依,往后又退了几步。
剧痛侵蚀着绣箭的神经,她的脸已经溃烂地无法正视,肚子也鼓得没办法再坐着,只能四脚朝天地躺着。
“我走!饶了我吧,我走!”
眼泪淌下来,绣箭的眼泪还是淌了下来,她到底是个女孩子。
蕊蕊看着她很是失望的样子,扭头问那些女孩子,“你们呢?”
“我……我们也走!”几乎没有迟疑地,所有人都重重地点头,生怕说晚了,被蕊蕊下毒。
蕊蕊拍了拍手,慢慢站了起来,一副为难的模样,“早知如此,何必呢!小豆子,给她们盘缠,别让人说我们煜烁圣君府亏待客人。”
出了小院的木门,淳璟忍不住朝蕊蕊深处大拇指。
蕊蕊哼了一声,打落他的手,换回一身嫩黄色的长裙,敲着背,痛苦道,“累死我了!事情解决了,你可要说话算话!”
淳璟讪讪笑了笑,扯了扯嘴角,“呃……嗯。”忍不住嘟囔道,“早知道这么简单,我也可以。”
他想起绣箭的脸,微微皱了皱眉,担心道,“那个女孩子的脸……不会有问题吧。”
蕊蕊瞪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只不过是让她吃点儿苦头,早在下药的时候,就给了她解药了,过了今天晚上,保证她的脸比先前的还要好!也算是她帮我试药的补偿吧!现在去户部司吧!我明天还有事。”
“在那之前,还要去找知冷问点儿事。”淳璟停下来,摸着头有些不好意思,“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蕊蕊瞪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叫道,“我刚帮了你,你就要甩掉我!”
淳璟连连摆手,苦哈哈地笑了笑,果然,以后就更麻烦了!
第100章 受邀同居
蕊蕊抱着淳璟的胳膊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说什么也不肯自己一个人去户部司。淳璟走在前面,紧拧着眉头,心里惴惴不安,有些事情还不能让蕊蕊知道,她知道的越多就越麻烦。
已经不能再往前走,淳璟停了下来。
蕊蕊歪着头,扬着下巴望着他,笑道,“不走了?那我们去户部司。”
“你先去。”淳璟转身看着她,“我问完了,马上就去。”
“你这么着急让我离开,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
淳璟抿着嘴唇点了点头,“是。”这么说虽然有风险,但不这么说,蕊蕊一定会顺着杆儿往上爬的。他举起右手,“我可以起誓,”
蕊蕊松开淳璟的胳膊,挑着眉毛打量着他,“你打算怎么跟他谈?”
而她这放手的动作让淳璟看到了希望,他说,“开诚布公,我打算跟知冷坦诚布公地谈一谈。”
蕊蕊看着淳璟有些天真的眼神儿,撇着嘴歪了歪头,摊开一只手,觉得这么做只是无用功,她问他,“你觉得他会跟你说实话吗?”
淳璟拧着眉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下定了决心,紧攥着拳头,严肃道,“不管说不说实话,我都要问!”
前番引他进来的小童引他到推杯亭。
亭外种着木叶森森的古树,遮蔽了炙热的阳光,只有稀疏的光斑打在地上。
“来,喝杯酒,压压惊。”知冷给淳璟倒了杯酒,沁凉的酒一入杯,杯子的外壁就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
淳璟推开面前的酒杯,直奔主题,“大战之后,你见过咸熙吗?”
知冷抬头看着他,微微挑了挑眉,将酒壶放下,点了点头,“见过。”
“什么时候?”听知冷这么说,他的眼睛倏地瞪大,虽然跟预想的一样,但还是很激动。
知冷执杯轻轻摇晃,低头嗅着杯中渗出的醇香,“他受重伤的时候。”
“受重伤?”淳璟的眼神暗了暗,有些不安,不会是重伤不治,怎么样了吧!
知冷手一翻,将杯中的酒悉数倒在地上,水石碰撞的声音透着粉身碎骨的决然。知冷将杯子搁回到桌上,抬头看着淳璟,“不错,他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修为,甚至无法维持人形,危在旦夕。”
“他怎么……”
“怎么不说?”知冷冷冷地笑了一声,略有些苦涩,他说,“你姐姐一直在怨他,他说了有什么用?博得你姐姐同情?他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么!”
淳璟抿了抿唇,厉声为苏飞鸢辩解,“姐姐只是恼他骗她!”
知冷笑了笑,不去置评,也不在意,他道,“这些你不用跟我说。左右跟我没什么关系,该听的人不在这里,该说的人也不在这里,我们两个说什么都是白搭。”
他站起来走到林深处去,给树下喜阴的花丛浇水。
淳璟抿了抿唇,跟了上去,他听出知冷话中的讽刺,却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下去,“之后呢?他去了哪里?”
知冷将水往空中一洒,扭头笑看着淳璟,“你不是知道吗?不然也不会来狼族。”
淳璟抿着嘴唇盯着知冷看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你把他藏哪儿了?”
“我确实收留了他一段时间,也为他感到不值跟你姐姐说漏了嘴,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姐姐竟一次都没想过找他。后来他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知冷抿着唇笑了笑,将瓢丢进水桶里,拿起一边的剪刀,修剪枯萎的花枝,看起来很是熟练。
淳璟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皱眉,心里有些怀疑,问出了心里的疑问,“真的?”
“你若不信,大可以不来问我。”
知冷握着剪刀转身看着他,唇角挂着属于长者的温柔的笑意,带着一种莫名的宠溺。
淳璟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剪刀,嗤笑一声,他伸手接过那把剪刀,弯腰剪下了几朵开到极致的花朵,低头嗅了嗅,“不介意吧!”
知冷笑着摇了摇头,“不介意。即便是介意,也不能让你把它插回去。”
淳璟将剪刀放到架子上,扭头对知冷说,“你知道初央吗?”
知冷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诧异,是最正常不过的神情,他笑着问淳璟,“你新交的朋友?这花不会就是送给她的吧!”
淳璟看了看手里的花,觉得有点儿挖坑自己跳的意思,忙摆了摆手,嗤了一声,“什么呀!我是想问,你们狼族是不是在做什么危险性实验?”
“谁说的?”知冷双手背在身后,微微蹙眉,不知道他的话打哪儿听来的。
淳璟眯着眼睛质问道,“你不知道?”
知冷的脸色有所缓和,很是严肃认真地对淳璟说,“就算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若真有其事,也必然是狼族的秘密。”
“真不说!”淳璟眯着眼睛上前一步,与知冷的鼻尖儿只有一寸之隔。
“是真不知道。也真不能说。”知冷无奈地苦笑一声,认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