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浼
“外面在下雪,天气很冷。”
“嗯。”
“我们不能因为饥饿晕倒在客人怀里。”
“嗯。”令人感动的,陆与臣终于蔫蔫地掀了掀眼皮。瞥了眼同事手上那片黄油比面包本身还厚的烤面包,他喝了口手边刚冲好的速溶咖啡,“那你多吃点。”
汤姆:“……所以你完全没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你想说什么?”将手中最后一点馒头放进嘴里,陆与臣那种不知从哪学来的快速安静的进食方式让他的同事咂舌,他仰头一口喝掉被子里剩下的全部咖啡,随手将一次性纸杯扔进垃圾桶内。绕回桌子边小心翼翼地将那瓶吃了一半的辣椒酱盖好放回属于自己的小杂物箱里,打理好一切的陆与臣转身问呆滞地望着自己的同事,“你好了吗?”
“……我还想来杯热牛奶或者咖啡——不是速溶的那种。”汤姆面无表情地回答。
“你真麻烦。”陆与臣评价。
于是汤姆极力克制住自己才没将早餐桌掀到男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去。
费尔戈列的冬天比起在地球的中国来说,总是来得很早,并且大雪总是一下就没完没了。而现在,外面的积雪就足足有两寸蛋糕似的那么厚。
按常规,陆与臣这类三级随行官总是被安排在仓库、家族图书馆或者走廊上巡逻,工作很清闲,陆队长也总是乐意接受图书馆的工作,那里特别清净,布雷尔家庞大的资料系统还可以让他找到非常多的资料——只要没人发现,他甚至可以进到最高权限的查阅区去待一会儿。
然而今天不行,他们被临时通知了新的任务。
在管家和首席随行官的带领下,几乎每个人都热热闹闹地动了起来。他们被带着来到了宴会楼外,那是陆与臣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看起来它确实很久没有使用过了。华丽的院子里不知名的四季野生植物爬满了金属栏杆,针状的绿叶就像松树的一种,可是它蜿蜒而上的藤蔓上却开满了淡粉色的小花。宴会厅距离帝国大楼不到一个街区,这绝对是一块昂贵的地皮,但是因为是布雷尔家族,这就成不了什么问题,宴会厅内部理所当然称得上是富丽堂皇,所有的器具都用贵重金属打造,左手边用餐的长桌上摆着整整齐齐的刀叉——那些倒是很干净,似乎有人每天都来擦洗。
陆与臣注意到,有些刀叉上面还十分奢侈地镶嵌了钻石或者宝石——如果那是真的话。
“贵族们很久没有举行过盛大的庆典了……我听说是因为曼德拉大帝的心情总是不太好——当然,这是谣言。不过看来不久的将来这里即将有一场。”汤姆将最后一堆雪扫到一旁,有些兴奋地对同伴说,他一抬头,就微微蹙起了眉,提醒道,“嘿,陆,你脸色很难看。”
“他不该在早上永远都在吃那些没营养的东西。”带着笑意的男音在俩人身后响起,第三级别随行官组的组长萨尔走了过来,将手上的手套脱下随手搭在走廊栏杆上,他将陆与臣拉到一边凑近了仔细打量,“唔,我不确定还能不能让其他贵族看到你,人家会怀疑布雷尔大人收集财富的第一步是从克扣工资开始的。”
陆与臣礼貌地向后推了推,敷衍地笑道:“我没事,过一会就好。”
只有他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一年了,这是第三次。
那双翅膀真的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陆与臣还清晰的记得第一次它长出来的时候,堪称血肉模糊,一切显得糟糕透了,那吓坏了包括爱丽丝、蓝特斯、胖子在内的所有人。只用一个晚上的时间,那东西迅速地长大,长出了羽毛,第二天站在镜子前面,胖子中肯地评价他为“长得凶神恶煞的丘比特”。
陆与臣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当丘比特,说起来,他还是比较相信月下老人(……)。
所以他决定将翅膀割掉——手术就在那栋筒楼的餐桌上进行,他们刚在那儿吃过早餐。接下来就像真正被截肢了一样,除掉翅膀的头两天所有病痛几乎汹涌而来,他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陆与臣几乎有十几年没这么干过了。
在某一天早晨,他回复了过来,然后一切恢复原样。
直到大约第三个月,那对翅膀再一次地生长出来。
有了第二次,陆与臣就坦然地接受了第三次。
也许,他就得这么割翅膀割一辈子——除非哪天他死了,或者再也不用出现在任何一个人面前。
二天前,第三次翅膀生长出来甚至没用一个晚上,仅仅两个小时,它们就完成了生长,甚至比第一次强壮、有力、丰满得多。
“我觉得这就像爱丽丝用我的刮胡刀去刮腋毛一样,越刮越粗,越刮越硬。”俄罗斯男人蓝特斯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然后他后脑勺挨了狠狠地一下。
第三次去除翅膀,陆与臣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被要求回到岗位上班。现在,在笔挺的随从管军服下,整个背部的切口上缠着厚厚一层特制的军用补血绷带,上面还有镇痛药粉和外用退热药剂——爱丽丝作为活下来的唯一一个女人,她自行肩负起来照顾所有人的角色,所以当这么做时,她的嘴撅得老高,看起来非常不高兴。
“你需要休息!”
“我想你需要暂时的休息。”
爱丽丝的声音和温和的男音糅合在一起,陆与臣微微一怔,回过神来,他的同事——萨尔和汤姆都关切地望着他。
“没关系,别担心,我只需要一些热水。”背部带着伤口愈合的瘙痒和疼痛混合成奇妙的感觉,这让他出了不少冷汗,陆与臣放下手中的扫帚,随意抹了把额间的虚汗。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一阵骚动。
“布雷尔大人来了!”
有人这么喊着,然后越来越多地人喊了起来,其中还夹杂着管家和首席随行官大人的大声呵斥。站在角落偷懒的三人一愣,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果然看到一家在风雪中依然平稳的最新型号黑色B7虎威先锋飞行器平稳地悬在半空中,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位置降落。
“好像……不是布雷尔大人。”陆与臣微微眯起眼,犹豫地说。他的话吓着了他自己,心里猛地一跳,他开始有一些不安。
“别开玩笑了,你又没见过他,要知道,整个费尔戈列也只有俩架B7飞行器,一架是布雷尔大人的,还有一架——我的老天!”汤姆声音一顿,续而失声像个女人一样地尖叫出来,“快看!那是皇家纹章!”
黑色豪华的飞行器悬停在不远处的上空大约五米处,它平稳地停了下来,看样子不再试图要找机会下降,紧接着,所有人听见了出口拉门被拉开的声音,两名身着白色随行官服的随行官率先从高空一跃而下,然后双双稳定落地。
布雷尔家的首席随行官从军校刚退下来,他反应在所有人的前面,啪地立正,端正地行了一个最高级别军礼。
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终于出现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
他背着光,看不清相貌,但所有的人都能认出他是谁。
黑色的斗篷在他身后随着下跃的动作飞扬涌动,就好像一双翅膀展开扑打一般,自然光源的照耀下,男人专属的黑色军装上的金色纽扣闪耀得异常刺眼。他的脚下风元素被饱满地聚集起来,甚至肉眼都能看见风的移动,最后,他悄然无声地在两名随行官身后落下,在雪地上落下两个浅浅的脚印。
除了管家和布雷尔家首席随从管,所有人开始陆陆续续地下跪——他们的级别在面对那个人时,甚至不够资格站着行正规军礼。
“汤姆……”角落的阴影中,陆与臣过了好一会儿才成功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然后它却干涩无力得可怕,“带我去偏厅,我得坐一会。”
汤姆没有回答他的话,这个年轻的随行官几乎看着了迷。
一双宽厚温暖的手从后握住他的肩,萨尔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我带你去。”
陆与臣点点头。
两人开始放轻脚步后退。
那绝对并非惧怕或者其他任何矫情的情绪在作祟,陆与臣眨眨眼,背后那令难以忍受的伤口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身在费尔戈列。
在这里,他拒绝向任何一个人下跪。
第59章
周围很静。
布雷尔家的训练制度显然很严格,从女仆到低级随行官,没有一个人敢悄悄交头接耳,每个人都恭恭敬敬地跪在冰冷的雪地里。
身着黑色军装的男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
他嗅了嗅鼻子。
然后淡漠的双眸中染上少许纵容的笑意。
那个人……跑掉了。
像他会做的事。尧.曼德拉宽容地想,永远也不要指望那个固执的人有一天会对自己弯曲他的膝盖。唇角愉悦地卷起,他摆了摆手,温和地对院子中众人说:“都起来,布雷尔对你们太严厉了,没必要这个样子——我只是偶然路过这里,就临时决定降落下来看看,希顿很久没有庆典活动了,我也十分期待。”其实他淡淡的语调里并不能听出多少期待的语气。
“为您准备一切是布雷尔家族的荣幸,而下跪礼节或者军礼这是必须的礼仪,尊敬的曼德拉大帝,您的子民爱戴您。”布雷尔家首席随行官直起身,用坚定的目光望着尧。这是今年副官培训军校刚刚毕业的一等生,尧饶有兴趣地打量着面前这名随行官,正如他所预料,非常年轻,与兰蒂斯同样拥有纯正的日耳曼血统,令人惊讶的是他却不是一个正统的贵族。
尧微微一笑,不带任何责备地说:“菲拉.格里斯,幸会。我弟弟,啊,就是那个游手好闲的兰蒂斯大人,为了争夺你和布雷尔大人在我办公桌前面撕破了脸皮。”说完,他率先推开了宴会厅的大门。而这名年轻的随行官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名字会被星球的最高领导人所记住,但也只是稍稍一怔之后,立刻恢复了淡然。
他转过身,恭敬地保持在曼德拉大帝的三步之外,耐心地看着尧挺感兴趣似地拿起被擦拭得可以当镜子照的餐具仔细看了看,放下它,又转身打量起墙壁上的一副油画。
不管过了多少年,尧.曼德拉依旧在某群人的心中像神一般的存在。
他强大,英俊,富有决策力与统治能力。
菲拉小心意义地打量他的侧脸,最后不知不觉几乎病态地着了迷。
“你可以离我近一点。”尧将目光从那副油画上收了回来,眼神一扫,看见了油画的主题命名——《地球.中国2044年国庆阅兵典礼.第三陆军方阵》。
仿佛没有看见年轻的随行官白皙的脸上染上的淡色粉红,尧始终保持着微笑,温和地说:“说实在的,我不太习惯离随行官那么远说话。”
好一会儿,菲拉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太失礼了,大帝。”
“你是优秀的学生,你知道分寸在哪。”男人带着皮质手套的纤长有力的指尖轻轻滑过相框,在菲拉想到合适的回答之前,他忽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这幅画真不错,是不是?”
“呃——”菲拉一时语塞。
尧嗤嗤笑了起来,走向下一幅画,他的声音仿佛从很远处传来,那充满了令人心动的怀念。
“——我曾经也有过一个优秀的随行官,他穿着我能给予他的最高级别的白色随行官服,却总是喜欢抱怨这种绿色的军装看上去更适合他。”
“特别的人。”轻声回答了上位者的话,菲拉变得有些尴尬……贵族和年轻随行官那些事并不是那么难猜。余光瞥了一眼远远站着的两名白衣皇室随行官,菲拉很肯定,曼德拉大帝所说的那个人并不在他俩之中。
那么那个人去了哪里?
就好像听到了他无声的疑问,男人回答了他的问题,就好像那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不过后来他走掉了。”
“什么?!——啊,抱歉,我失礼了。”菲拉窘迫地垂下头。
“没关系。”尧笑吟吟地挥挥手,并不在意地继续道,“我做了些让他生气的事,而他似乎并没有打算原谅我——事实证明他果然没有。某一天早晨他跟我一次讨清了工钱,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有关哈德斯元素资料的失窃让B区的一群老头吓破了胆,谁能想到那家伙甚至在从容不迫的情况下用干了办公室打印机里的最后一滴墨。
“……”菲拉觉得自己无言以对。
这样的行为已经超过了他的学术范围——在随行官法则里,主动辞职对于随行官来说死一百遍都难以谢罪。
“抱歉,我弟弟说我最近就像一个唠唠叨叨的枯燥老头,总爱不停地回忆那些往事。”尧再一次对一言不发的年轻随行官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他的腔调里透出调侃的意味,“人上了年纪就总容易唠叨,作为年轻人,你该学会容忍这个。”
“您还十分年轻,依旧是费尔戈列最强大的人。”菲拉忍不住反驳,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真诚。
然而尧却每一天都在听这样的话,总有人在他耳边孜孜不倦地重复,真诚的,赞美的,虚伪的,讨好的……
十分腻味。
所以他笑了笑,不再回答,转身走向下一件可能会令他感兴趣的物件。
这让菲拉有一些沮丧。
直到那个男人再一次好奇地发问,才让他重新打起精神——这让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在不知不觉中,他竟被第一次见面的统治者默默地操纵了情绪。
尧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此时他站在宴会厅一扇小门旁边,正试图拉开一扇门,“这是通往休息室的门吗?”
“不,那是通往偏厅的小门,现在暂时做下等随行官们的茶水室,宴会休息室的门在——”菲拉的话被尧的动作堵在喉咙中,他无语地看着男人自顾自地拉开那扇落满了灰尘、并不华丽的门。
然后他觉得空气中有什么迅速凝固了起来。
它们变得冰冷,僵硬,然后跌落在地上,无声地碎了一地。
尧;曼德拉大帝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灰蓝色的双眸中温度褪尽,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酝酿在空气中的腥风血雨的暴怒。
菲拉脸上血色全无,苍白着脸,他莫名地快速两步走向前,走到尧的身边,从男人的肩上向房间内看去——
“萨尔!你在做什么?”菲拉为眼前所见的一幕不可置信地低声怒喝。
阴暗窄小的茶水室里,他看见了第三组随行官的队长萨尔。此时此刻,这个强壮高大的男人怀中正抱着一名陌生的三级随行官,从他们的动作来看,他们似乎刚刚结束了一个轻柔的吻。
因为萨尔的手指甚至还捏在那名随行官的下巴上。
他稍稍抬起头,却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
注意这一细节的菲拉的脸色变得更加难堪。
“你们怎么能在这里做这种——肮脏的事!”怒斥的同时不安地瞥了面无表情的曼德拉大帝一眼,耻辱和窘迫染红了这名年轻的首席随行官的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