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下桑
为什么呢？
只是拖延时间而已。
明明已经坐上了回厂的车子，然而他在上面待了一会儿，又自己下来了。
他知道回去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处理结果。或者换一个身子，或者换一个脑，又或者什么也不换，整台拆掉。
无论哪种结果，他都不想变成那样。
然后他就下车了。
作为机械之城，潘德拉到处可见机器人的踪影，这些机器人有自己的主人，有工作，他们有去处，有归处。没有这些的机器人只能出现在一个地方，那就是垃圾场。
于是他就把自己藏在垃圾堆里了。
其实这也没有很大意义，当他的能源用尽，无法动弹的时候，自然会被整理到金属垃圾处理中心，那里的分拣机器人一定可以将他挑出来送回他原本应该去的地方。
除了身体被损耗的更严重以外，他的下场没有任何不同。
然而，他还是这样做了。
白色机器人的幽光屏越来越暗淡了，自动关机之前，最后倒映在他幽光屏中的世界不是铺天盖地的瓢泼大雨，而是一个画着可爱图案的雨伞。
雨伞很大，暖暖的盖住了他。
在自动关机之前，他的一只手紧紧固定住了手中的雨伞，而另一只手则紧紧的攥成了一个拳头。
***
他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终点了，谁知——
2小时后，他又被人为的开机了。
“西格玛，请你解释这是怎么回事。”他听到了一个非常严厉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应该是台机器人。
“西格玛把他捡回来了，没有破坏公物，没有破坏文物，没有不尊重伟人……”他听到了那台机器人为自己辩白的声音。
“你……确认是捡？是在苏梅机械捡的吗？”他又听到了一个人类的声音，那个声音他有印象，因为那个人是第一个回应了他打招呼的人类。
“西格玛是在肯达大师门外三百米处的生活垃圾投放处把他捡回来哒！”西格玛信誓旦旦道。
“可是……”看着白色机器人胸前的退货卡，穆根显然也认出了这台机器人的身份，那张卡上有苏梅机械的字样，经过这段时间在潘德拉的生活，他自然知道这些机器人是会自行前往原厂等待处理的。
“机器人不是生活垃圾，投放地点错误。”贝塔冷冰冰道。
穆根：……哎？二伯，你该在意的应该不是这个……唉！
就在一家人为西格玛捡回来的机器人讨论的不亦乐乎的时候，白色的机器人已经重新矫正过时间，然后坐了起来。
“你好。”他向众人打了声招呼。
“请不要责怪机器人西格玛，我是自愿前往生活垃圾投放处的。”他首先为西格玛辩白了一下。
“啊？”穆根愣了愣。
“机械产品不应该投放在生活垃圾投放处。”贝塔算是抓住这点不放了orz“是的，我知道这一点，但是，如果投放到正确的地点，我会被很快返回原厂处理掉。”
这台机器人的声音和阿尔法等机器人都有些不同，金属质感少一些，更加温和一些。他的叙述方式慢条斯理，仿佛完全不介意他自己就是众人口中需要被正确投放的垃圾。
机器人们都不吭声了，最后还是穆根率先开了口：“你好，我是穆根，旁边这些机器人是我的家人，从这边起依次是伊普西龙伯伯，贝塔伯伯，埃塔伯伯，派伯伯，爸爸，可爱的萌萌……最后，站在你面前的是西格玛和阿尔法，阿尔法是我们家的大家长，而西格玛是我的弟弟。”
穆根彬彬有礼的向他介绍了自家的机器人。
脏兮兮的白色机器人卡了一下。
“请问，你也是机器人吗？”他小心翼翼问，他的扫描装置告诉他眼前的人毫无疑问是一名人类，可是这个时候他有些怀疑自己的扫描装置是否已经落后。
穆根楞了一下，然后爽朗的笑了：“不，我是人类。请问你的名字是什么呢？”
白色的机器人又卡了一下，然后，他非常谨慎的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是z29234556643……您可以简单的称呼我为机器人z2093。”
这是他的编号，同批次出厂的机器人很多，他的编号相当长，由于主人同时购买了很多台和他一批次的机器人，所以也没有给他取名字。
“您好，机器人z2093。”穆根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机器人z2093急忙伸出了自己的机械手，注意到自己的手很脏，他犹豫了一下，不过很快被对方握紧，还摇了摇。
“可以询问的更加详细一些吗？那天，我看到你上了车……”犹豫了一下，穆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是的，上车3分钟零50秒之后，我又下车了。”机器人z2093坦白道。
“为什……”为什么呢？穆根一开始想问的，可是，他很快就明白了原因。
机器人z2093冲穆根伸出了之前攥得紧紧的另一只机械手，然后张开，露出了里面一枚五颜六色的石头。
“为了这个。”他慢条斯理道。
“这枚石头，我觉得它很特别。如果回到苏梅机械，人类在处理我的身体时，一定会把它扔走，即使人类不会处理掉我，等我重灌系统之后，我也不会记得它了。”
自始至终，机器人的语气很平缓。
听完他的话，穆根沉默了。
“这块石头哪里特别？”西格玛却主动和机器人z2093聊起天来，他也是个石头收集爱好者哩！
“这块石头一共拥有十三种颜色，而且，上面还有十三个原型坑洞，分布的非常规律。”机器人z2093认真回答道。
“可是，它看起来一点也不漂亮，我有一块很漂亮的蓝色石头。”西格玛忍不住炫耀了一下自己的收藏。
“很特别，不过我认为这块石头更特别一些，我在五年前买菜路上捡到它，它已经在我身边五年了。”机器人z2093轻轻的把石头捧在掌心。
截至到现在，穆根已经非常清楚这个机器人口中的“特殊”是什么意思。
不像西格玛，这台机器人并不懂得美丑，也不明白喜欢是一种什么心情，每当遇到他的逻辑处理不了的问题，他就会将它归纳为“特别”。
“我觉得这块石头很特别”=“我觉得这块石头很漂亮”
“我认为这块石头更特别一些”=“我更喜欢这块石头”
其实只是路边捡到的石头而已，但是这台机器人很喜欢它，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在身边整整五年，如今面临被退货、被销毁的危险，然而他担心的却不是自己，而且自己再也无法拥有这块特别的石头，甚至会忘记它。
看着还在讨论石头的两个机器人，穆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继续沉默。
第一百八十八章 新成员
穆根下意识看了一眼大伯。
大伯看了一眼厕所。
穆根心领神会，于是，抱着自家的几颗大头，带上萌萌和小a爸爸一起，7个机器人一个人类非常拥挤的在厕所集合了。
“大伯，我想留下机器人z2093。”坐在马桶盖上，穆根道。
他用的是肯定句。
几个机器人的幽光屏一闪一闪的，过了一会儿，阿尔法才一如既往的用平常的机械音道：“好的。”
为了照顾穆根长大，阿尔法等机器人被迫学习了很多东西，比如阿尔法要想办法做生意赚钱，他还要考虑送穆根去哪所学院更好，贝塔和埃塔则要认真考虑进货和销售的渠道……就连型号最为古老的机器人小a，他每天都必须对买哪一种菜做出选择！
比起只需要考虑服从人类命令的机器人，他们学会了“做决定”这项技能。不过他们尽量不让自己的决定影响穆根的判断，从小到大，穆根人生的重大决定都是自己选择的，比如学科选择是料理系，比如毕业后毅然决定参军……
“接下来怎么做你想好了吗？”阿尔法继续问。
穆根点了点头：他从来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就会做出决定的人。
机器人z2093确实是被西格玛从垃圾投放处捡回来的，可是他却并不是被所有者按照手续正确抛弃的机器人。虽然被“退货”，可是他仍然必须返厂，他有登船记录，他的使用者也填写了退货卡，长久不见他归来，原制造厂家苏梅机械一定会将他的失踪信息备案的。西格玛把他捡回来虽然不是错误，发现一台胸前有退货卡的机器人早晚会在将来为他们带来麻烦。
“机器人z2093是苏梅机械的机器人，我想先和普林斯特联系一下，对他说我们在垃圾场捡到了机器人z2093，在这之前，我会需要派伯伯帮我查看一下机器人z2093的内部记录……”
比起机器人，人类世界的规则还是灵活多了，穆根首先想的还是从这里突破。与其最后被人发现，不如提前做好准备主动开口，按照机器人z2093所说，在苏梅机械，他应该只是一台很普通的机器人，而且还是被退货的机器人。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阿尔法最后问道。
“嗯，阿尔法大伯能做的事情实在太重要了。”伸出一根手指摸摸鼻子，穆根道：“机器人z2093既然是被退货的，那么……我想应该可以把它买回来，我的小金库……前阵子都花光了，需要大伯代为支付购买机器人z2093的钱呢。”
说完，瞅了一眼大伯，穆根不好意思的笑了。
“好的。”阿尔法立刻答应了他。
商量完各自需要做的事，穆根打通了普林斯特的通讯器，然后告诉了他自己捡到了一台机器人的事情，也告诉了他这台机器人应该是苏梅机械被退货的机器人，穆根十分坦率的问他如果自己想要这台机器人需要怎么做，普林斯特答应他明天早上会早点过来酒店和他商议一些此事。
结束了和普林斯特的通话，穆根怔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阿尔法忽然开口了：“机器人a，请去摸一摸穆根的头。”
轻轻的摸头，那是一个温柔的安慰了，如果有手阿尔法会自己做，如今在失去身体的情况下，他只能拜托机器人小a了。
“好的。”
于是，穆根被轻轻的摸了两下头。来自爸爸的抚摸打断了他的呆滞，重新回过神来，穆根看向似乎有话对自己说的阿尔法。
“你的身体数据告诉我你现在情绪有点不稳定。”阿尔法道。
“和机器人z2093一样，二十一年前，我和贝塔，埃塔，派，带着还在生产线上未启动的西格玛逃离了。”他说起了从来没有对穆根详细说明的往事。
“我非常肯定那次逃离是完全出于我自己的意识。”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做法对不对，所以我也不知道机器人z2093的做法是否正确，依次可推，我也无法在这件事上为你做出选择提供任何帮助。”
“不过，我认为这件事里我正确的是遇见了你。”
说完，所有机器人的幽光屏都闪啊闪的对准了穆根。
视线从周围的机器人们脸上依次转过，穆根最后紧紧的拥抱了几颗大头一下。
“嗯，我知道了。”穆根在阿尔法头侧低声道，再次站起身的时候，他的双眼已经没有了迷惑，推开厕所门，穆根把自己的决定告知了西格玛以及机器人z2093。
“您，愿意购买我？”机器人z2093卡了一下。
“嗯，是的。不过我并不确定这件事能否成功。”穆根很坦率的把可能的结果也告诉了他。
“好的。”机器人z2093干巴巴道。
“睡觉吧，明天一早普林斯特会过来和我们细谈这件事。”拍了拍西格玛的脑袋，抱住了顺势跳上来的西格玛，穆根准备上床睡觉了。
穆根家的机器人都习惯性的关机了，不过也不是全部关机，总有一个人值班，今天值班的是贝塔，黑暗里，贝塔的幽光屏幽幽的闪着绿色的光。
机器人z2093自然没有关机的习惯。穆根家的生活和他体内视线输入的程序截然不同，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黑夜是无法对机器人造成视觉障碍的，迅速用幽光屏在房间内扫描了一遍，机器人z2093开始按照往常的程序开始做活了：用非常轻的动作将地板清扫干净，桌面整理整齐，然后他还去厕所刷了浴缸和马桶，确认周围环境已经达到清扫合格要求的时候，他又找到了一点活——穆根的裤子。这几天穆根时常在各个矿区跑来跑去，裤子没注意划了一道口子，机器人z2093目光如电发现了这个4毫米长的口子，然后迅速从酒店抽屉里找到针线包把口子补好了，他甚至还把穆根的衣服重新熨烫了一遍。
然后，他就什么活也找不到了。
距离天亮还有四小时了，机器人z2093看了看外面的天空，然后小心翼翼的爬到了床底下。将自己缩成一个体积最小的长方形，他紧紧的攥着手里的石头，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直到日光星重新升起。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