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砂
叶关辰的住处就在草药园里,处在半山腰上。山路狭窄,面包车开出去一段就实在走不动了,这一大堆土产当然只能扛上山去。于是管一恒肩上背上全是包,仿佛一头骆驼般跟小赵告别,开始往山上爬。
时已傍晚,太阳在山尖上浅浅的只露着一线,映得满山满谷的浓云薄雾都抹了一层胭脂似的,衬着此时仍旧绿如碧玉的山峰,当真是风景如画。
不过管一恒看的却不是风景。他肩上背上压着几大包的腊肉和栗子,胳膊上挂了两串腊肠,胸前还悬着一包茶叶,简直连抬头都有点困难。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从左往右,又从右往左看了半天,皱皱眉头说:“双龙汇?”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山势迤逦,背载斜阳,如同一条金龙垂头向下;而江水蜿蜒,披云笼雾,犹如一条银龙昂首向前,交汇于山谷之处。
叶关辰微微一笑,点点头:“当初把地点选在这里,就是看上这里的地势,借来压一压妖兽的凶气。我们出门在外的时候,即便符阵有些松动,也不致让妖兽肆意横行。”
“难怪你敢让赵老爷子帮你照看草药园呢。”否则万一有个把妖兽跑出来,别说赵老爷子那么大年纪了,就是这村子里所有的人都绑一块儿,恐怕都不够妖兽吃的。
叶关辰失笑:“你别小看老爷子,那可是难得的八字,虽轻,却轻得恰到好处……没有大福可享,一生清苦,却是寿终之相。这样的八字,进出我的草药园,既不会被阴气所扰,也不会因自身阳气过重惊动妖兽。我可是很难得才能找到这么个人帮我打理草药园呢。”
管一恒想起赵老爷子,不由得点了点头。老爷子一辈子布衣蔬食,吃个腊肉就是无上美味了,城市里的灯红酒绿奢侈享受,老爷子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然而却也有儿有孙,百病不生,快七十岁的人仍旧翻山越岭如履平地,看起来能活到一百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天色渐晚,太阳已经落到了山后头,一轮明月在东边露出了头。
路已经走到半山处,下头的江流已经看不见了,只有极其细微的水流声隐隐传来,让人恍惚觉得不像水声,倒像是月光倾泻下来的声音。
这一片山上原先大多都是野生茶树,现在茶园也依着野茶树的分布建成一个个小块,中间有些高大的乔木或竹林分隔开来,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原有的林木分布,看起来十分自然,也将草药园遮掩在了后面。
管一恒跟着叶关辰穿过一处处茶园,又在一片毛竹林里走了一会儿,才看见了竹林后面的草药园。
前面的茶园不过是把一片片的野茶树中的杂树杂草清除一下,就算个茶园了,连个篱笆都没有,这个草药园四周却用竹篱围了一圈儿。每根竹子都有手腕粗细,底下种着金银花,这会儿还有黄白二色的花朵留在上头。
这篱笆搭得不高,看起来并没什么特殊的地方,上头又是藤缠蔓绕,因此大部分人也不过是晃一眼就作罢,没有注意到每根竹子上其实用小刀细致地刻画着花纹,纹路里还沁着朱砂色。
不过在管一恒眼里,这圈篱笆此刻在月光下却泛着丝丝的银光。这银光从每一根竹子上升起来,细如蛛丝,一直延伸到半空,在草药园上空密密交织。远远望去,整个草药园上头仿佛扣了一张银色的大网……这一圈篱笆,就是一个巨大的符阵。
这圈篱笆对人来说却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东西,好在这山上本来人少,因此干脆连门都没上,只在正面留了一个缺口出来,上头用竹子扎了个月亮拱,任由金银花藤攀爬上去,再垂拂下来,倒是十分雅致。
晚风一吹,迎面带来金银花的香气,令人心神为之一清。管一恒随口便说:“这些花倒种得好,这是不是就叫垂花门?”
一句话说得叶关辰险些笑岔了气,手里提的几斤果干都差点扔地上去:“垂……花……门……哈哈哈哈……你,你的知古课是怎么学的?”
知古课是天师行里必学的一门课程。且不说妖鬼之物多有来历,就说天师们降妖捉鬼所用的物件儿,许多都是古物。譬如古钱做成的金钱剑,古玉雕成的石敢当,传下来的百年桃木把件儿,若是搞错了,到时候拿着个膺品去捉妖,简直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去开美国玩笑了。
因着这个,天师们往往都是鉴古的好手以及半个历史学家,像管一恒这样把垂下花叶的拱门就叫垂花门的,简直就是贻笑大方。
管一恒的知古课确实学得一般。主要是他从前专修宵练剑,不大用什么辅助的法器,所以鉴古对他而言用处有限。人的精力总不是无穷的,专注了这边,那边就难免轻忽,所以他这一门成绩平平。尤其在古建筑上,更是没花什么心思,什么垂花门月亮门的,听老师讲完也就罢了。
这会儿看叶关辰笑得前仰后合的,管一恒脸上也有点发热,咳嗽了一声,想掩饰地摸摸鼻子,双手都拎满了东西腾不出来,只好又把手放下,含糊地说:“那个……我成绩不太好……”
他一边说一边细看那拱门,只见是用几根小指粗细的竹子编起来的,中间还夹着几条褐色的东西,并不引人注目,却是百年的桃根,竹子上刻画的符纹也更复杂一些。毕竟这里是赵老爷子天天出入的地方,既要能让人进出无碍,又不能破坏符阵的完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管一恒从前对符咒也没有十分精研,除了基本的几十种之外,就是管家自创的一些符咒较为熟悉。不过连他都能看出来,眼前这个巨大的符阵其实大部分都是常用符纹,只是彼此之间交织结合极其巧妙,其威力远非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管一恒正打算再好好琢磨琢磨这个符阵……之前他有宵练剑的时候,符咒用得少,现在宵练剑已经上交,以后恐怕还得靠符咒吃饭。眼前这个符阵大部分用的都是基本符咒,只是联结方法巧妙,简直就是个上好的范本,正好合适他现在学习……忽然间篱笆里头扑楞楞几下拍动翅膀的声音,一个脑袋横里探了出来,似乎打算伸头来啄管一恒的鞋子:“凫徯……”
今天正是阴历十六。俗话说得好,月是十六圆,一轮滚圆的明月虽然还没有升到中天,但月光倾泻下来,也把草药园照得上下澄明,因此这脑袋伸出来,又近在眼前,管一恒简直看得清清楚楚……这分明是一张人脸,然而却偏偏长在个鸡脖子上!
黑夜,野山,一只长着人脸的鸡。这要是换个普通人来,大概立刻就会吓出心脏病,管一恒却只是低头看了一眼,略微有些惊讶:“凫徯?这是……跑出来了?”
脑袋往前又探了探,凫徯露出了整个身体,这是一只人面雄鸡,只是比普通雄鸡要高大不少,尾羽高挑,五色具备,如果不看脸,还真是一只十分雄壮的鸡呢。它伸着头想要来啄管一恒,但长喙才碰到银色符阵,便如同啄在钢板上一样,叮一声火星四溅,凫徯被弹了回去。如是者三,凫徯发现自己根本啄不到人,只得踱着方步走开了。
叶关辰这时候才笑了笑:“跑不出来。”
管一恒更加惊讶:“散养在园子里?不怕吓着赵老爷子?”就算老爷子心脏再好,看见一只鸡长着人脸也受不了吧。
叶关辰笑着摇头,指了指凫徯颈上:“老爷子只会当成一只普通的鸡。”
管一恒这才发现凫徯的颈毛里挂着个什么东西,走动中也闪着微微的银光,想来是一道幻形符,遮掩住了凫徯的人面,在普通人眼中,这不过就是一只特别大的鸡罢了。
不过,即使赵老爷子眼里看起来只是一只鸡,凫徯也终究是只妖兽,就这么放着在园子里自由活动?
管一恒这话还没问出口,叶关辰已经轻轻叹了口气,迈进了园门:“其实不少妖兽都并不为害。譬如凫徯,《山海经》所载不过是说‘见则有兵’,仿佛凫徯出现便会带来刀兵之祸。其实,凫徯不过是其性属金,易被同属之物吸引,因此有刀兵之处,凫徯也会跟着出现。前人不察,才会认为是凫徯带来的灾祸。”
“见则有兵”与“有兵则见”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是灾祸制造机,后者不过是个报丧的。而且古籍之中,此类记载多不胜数,什么“见则其国有恐”啊,什么“见则有大旱”啊,什么“见则大雨”啊,简直扳着指头都数不过来。
“这么说,其实这里头有不少误解?”管一恒一瞬间就在脑子里把这些能引发各种灾祸的妖兽过了一遍。
“是。”叶关辰很干脆地说,“前人记载多有混淆。譬如同样是‘见则有兵’,凫徯无害,犭也狼就有害。”
犭也狼长得像狐狸,白尾长耳,《山海经》中记载同样是见则国内有兵,听起来跟凫徯极其相似,想不到其中区别却是本质性的。
管一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半晌忽然问:“所以养妖一族……”他话没有说完,但其中的意思叶关辰已经很明白了。妖兽并不是全部有害,所以养妖其实应该是个中性词才对,只有豢养食人的妖兽才有违道德,而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要听到养妖两个字,就如同见了洪水猛兽一般,必定要杀之而后快。
叶关辰轻轻把跟在脚边的凫徯踢开,淡淡地说:“进去再说吧。”
第79章 残鼎
草药园地方实在不小。
从生满金银花的拱门进去,四面全是药田,种满了党参、天麻、灵芝之类的贵重药材,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药香,跟叶关辰身上的味道很像。
药田中间有一条尺把宽的小路,蜿蜒着通向一座房子。房子前面有个水池,白石砌边,装有六个探出的龙头,各自吐出一条细细的水流,沿着挖好的沟渠流入药田之中。
水池看起来不大,但里面却是个泉眼,清澈的泉水不时冒出一串泡泡。管一恒走过的时候往里看了一眼,就听啪啦一声水花翻动,一条鱼从水里跳到了池子边上,好奇地看了他几眼,翻身又跳回去了。
这个跳可不是鲤鱼打挺的跳,而是真的用脚跳。这鱼肚子下面长着两只鸡脚,在池子里游动的时候还帮着扒拉。
池子里的鱼还不只这一种,管一恒草草扫了一眼,就看见了四五个不同的品种:有的身体两侧生满了小翅膀,少说也有四五对,乱七八糟地摆动着;有的看起来像被切掉了一半,游起来歪歪倒倒;还有的发着红光,活像一个小灯笼。而且水池其实很深,更深的地方还有几个黑影,只是夜色之中实在看不清楚。
“这么多?”饶是管一恒想到了这个草药园就是叶关辰豢养妖兽的地方,但也没想到一个水池里就集中了丹鱼、巢鱼、王馀鱼等这么多稀罕品种,水底下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都是些无害的东西,有时候还能拿来治病。”叶关辰把手伸进水池里去,立刻有几条丹鱼游过来好奇地嗫嗫他的手指,发现不是什么好吃的,又摆着尾巴游开去了。
“其实大部分妖兽,都并不似传说中那般可怕。”叶关辰轻轻叹了口气,弹了弹手上的水珠,迈步往房子门口走去,淡淡地说,“只不过‘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管一恒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对妖兽来说,被错划归到“有害”一类自然是悲剧,但对人类来说,相对却是安全的。
水池后面是一座小巧的单层别墅,通体洁白,近似欧风,使得门口走廊挂起的八盏红色灯笼略有几分不伦不类。
灯笼看起来已经悬挂了很久,连红纸都褪得微黄,只余上头的墨色仍旧鲜亮如同刚写上去的。每盏灯笼上都有八面,每面上有个篆体字,分别写着:乾、坤、巽、震、坎、离、艮、兑。
山里的夜风一阵阵的,不时吹得树叶唰啦啦地摆动。然而无论风怎么吹,廊下那八盏灯笼却完全不受影响,全部按着相同的速度向着不同的方向缓慢旋转,于是八个字的排列组合就缓慢而微妙地变化着,仿佛一组已经编好的程序似的。
管一恒正仰头细看,叶关辰已经推开大门走了进去,随手按下开关,别墅里忽然亮了起来。明亮的灯光丝毫没有掩盖灯笼的光线,反而令那八团红光看起来更加显眼,给山中秋夜平添了一笔艳色。
别墅不大,内部陈设雅致,只是大约由于门窗多日没有敞开,空气不太新鲜。叶关辰放下手里拎的两个小袋子,转身去推开窗户:“把东西放下吧。辛苦了,我去收拾一下房间,一会儿烧水洗个澡。”
管一恒终于可以卸下满身的包袱,打量着别墅:“这是……”这里的陈设风格与叶关辰在西安的那处住宅大相径庭,尤其是一些边角的小饰品,透着一股子女性的柔媚。
“这是我祖父给我母亲盖的别墅。”叶关辰打开窗子,转回身来,带着几分怀念环视屋子,“祖父只有我母亲一个女儿,对她非常宠爱。我母亲身体不好,祖父就在这里购买地皮建了药田和别墅,让她休养。从前这里种的全是她需要的药材,现在药田已经改变了,但这里的陈设没有丝毫变动。”
“你祖父?”管一恒觉得这称呼有点别扭。
叶关辰一笑:“是的。我说过的吧,我父亲是入赘叶家的。成婚之后一直就住在这里。我母亲去世之后,”他的神情有些怅然。幼幼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爬到他肩膀上,用小脑袋蹭着他的脸,呦呦地小声叫着。叶关辰摸了摸它热乎乎的小身子,轻声说:“我母亲很喜欢猫狗之类的小动物,但是她有哮喘病,医生严禁她接触会掉毛的东西。所以我父亲让幼幼来陪她,因为幼幼是不会掉毛的。但是祖父不知道,所以在祖父面前母亲是不敢跟幼幼亲近的,不过祖父一转身,她就会偷偷地抱抱幼幼。直到我六岁的时候,母亲还经常做这种事,不过后来祖父去世,母亲送殡的时候着了凉,身体很快就坏了下去,最后几年一直躺在床上,连屋门都不能出,喝的药把幼幼身上都熏出了药味。父亲为了治她的病,想方设法种出了栾树,但是不知是不是没有黑鲤胆的缘故,栾树并没有治好她的病……也,没有治好父亲……”
声音越来越低,管一恒沉默地走过去,展开双臂抱住了叶关辰。他想说几句话安慰一下叶关辰,但不知道该说什么。眼看着亲人躺在病榻之上缠绵不起的绝望,他也经历过。父亲管松过世之后,母亲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中也迅速衰弱并故去,那时候管家的房间里也同样弥漫着浓厚的药味,苦涩而绝望。
他们本来该是同病相怜的,然而管家的悲剧,却正是叶关辰的父亲造成的……管一恒有千言万语,最终却也只能抱紧了叶关辰,说不出一句话来。幼幼在他们中间小声地叫着,一会儿蹭蹭这个,一会儿蹭蹭那个。
两人默然地拥抱了一会儿,叶关辰从管一恒肩上抬起头来,勉强笑了一下:“虽然是几十年前建的别墅,但用了很多心思,这些年又改进过,水电都方便。你去洗个澡吧,我去收拾一下房间。”
“先看看鼎吧。”管一恒握着叶关辰的手没放。不知是不是山里冷的缘故,他觉得叶关辰的手掌凉凉的,让他有点不放心。
“好吧。”叶关辰也没有反对,“鼎在地下室。”
从别墅里一间不起眼的小房间走下去,是一圈螺旋形的铁梯,虽然有些生锈,但居然十分宽敞,足够管一恒和叶关辰两人并肩而行还有宽裕。
“当初这里放的是发电机,供应整个别墅用电。”叶关辰轻声说,熟练地在黑暗中摸到开关,按了下去。
啪地一声,天花板上亮起了星辰一般的彩光。数百个乒乓球大小的灯泡星罗棋布,分成青红黑白黄五色,几乎要闪得人眼花缭乱。在灯光下面,一只将近一人高的三足鼎立在朱砂绘制的符阵中央,泛着暗青色的微光。
管一恒谨慎地停住了脚。在普通人看来,这个面积几乎相当于别墅一半的巨大地下室照明设计得很不怎么样,这些彩色灯泡更应该用在迪厅里而不是住宅,虽然它们不闪烁,但看久了也容易让眼睛疲劳,更不用说其实在照明方面效果真不怎么样。然而在内行人眼里,头顶的灯泡跟脚下的朱砂花纹一样,都是一种符阵。青红黑白黄五色,就是木火水金土五行,当然这跟真正的五行之力相比还要差些,但以电力催动,开启关闭都要比朱砂绘制的符阵更灵活方便。
“这也是你父亲自创的?”管一恒仔细看着那些灯泡。地面上朱砂绘制的是个巨大加强版的困兽符阵,而天花板上这个略有不同,在加强束缚的同时还有安抚的效果。
“对。有新的妖兽封印入鼎的时候就要打开这个符阵。跟我走,别踩到地上的符纹。”叶关辰往前走了几步,带着管一恒从朱砂符阵的空白处小心地走了进去。
这鼎看起来并不是很好看,因为各个部分的颜色不怎么一致。大体上来说都是铜锈的青绿色,但也有些地方很明显是补上去的,还有铜的黄色,看上去好像打了几块补丁。
鼎的左右两耳都泛着崭新的黄色,表面光滑,看上去像最普通的铜器。不过管一恒曾经见过这一对原装的鼎耳,那上面应该分别是腾蛇与九婴。
叶关辰抬起左腕,露出编在红绳中的烛龙鳞片,右手食指在鳞片侧面一抹,看上去粗糙的鳞片立刻把他的食指划出了一道伤口,鲜血渗了出来。
被烛龙鳞片划开的伤口看起来并不深,血也并不是泉眼一样咕嘟咕嘟往外涌,然而直到叶关辰在一边鼎耳上完成了一个复杂的导灵阵,他用来绘制符阵的指血都没有止住。
“去!”叶关辰带血的食指在烛龙鳞上一点,随即一弹,一道黑影从鳞片中应手而起,随着他从伤口里弹出的一滴血珠,投入了符阵之中。顿时,光滑的黄铜鼎耳面上浮起无数细小的黑色符文,将血珠中的黑气拉入了鼎耳之中。
鼎耳表面像软泥一样蠕动起来,浮凸出水波与火焰的图案,水火之间,一条蛇的形象也显现出来。九颗头虽小,但人面却栩栩如生,十八只眼睛睁开来看了看,最终都渐渐闭合,定格在一个仿佛睡去的画面上。随即原本黄亮的表面生满铜锈,变成了与四周相同的青绿色。如果不是有人在一旁看着,现在已经完全分辨不出这曾经是一块“补丁”了。
叶关辰动作很快,但将九婴封印入鼎似乎耗费了他许多精力,即使在彩色灯光照耀下,管一恒也发现他脸色苍白了许多:“怎么了?”
“没事。”叶关辰捏住还在流血的食指,“封印是要消耗一些精血,不过九婴封入鼎中,也就不必再用阳气喂养,其实是减轻了很大的负担。”
管一恒眉头一皱:“你教我怎么封印。”
叶关辰咳嗽了两声,笑了起来:“可以。不过这个封印比较麻烦,而且事关重大,你得多多练习才行。其实封印耗费的精力与妖兽本身也有关,九婴凶悍,如果是封印土蝼,就比这个省力多了。你别担心,封印了九婴,其余的就不急了。”
管一恒看着他的手指:“怎么还在流血?栾树叶呢?”
“口袋里……”叶关辰有些困难地想伸手去掏,管一恒却抢先一步从他裤兜里摸出了那半片栾树叶,塞进自己嘴里嚼碎,敷在了伤口上。栾树叶比黄连还苦,熬成药汤还好,放在嘴里嚼真是苦得人胃都要翻过来。
“其实我吃了就行……”叶关辰有些无奈地看着管一恒扭成了一团的脸。
管一恒低头看着他的手指很快止了血,闷声说:“不就是有点苦,我受得了。别的事帮不上,这点事我总能做吧。”
“其实你帮了我很多……”沉默片刻,叶关辰才轻声说,“倒是我,从开始的时候就在隐瞒……”
“别说这个。”管一恒立刻打断了他,“以后都不要再提了。不是说来看鼎吗?你说过怀疑混沌出自另一只鼎,为什么?”
“你看。”叶关辰轻轻地叹了口气,从善如流地换了话题,指了指铜鼎,“这是关家几代以来收集的妖兽,到现在,鼎虽不全,但也拼得差不多了。”
管一恒小心地绕着铜鼎转了一圈。鼎身上布满异兽图案,有六足四翼的肥遗,豹身五尾的狰,一首十身的何罗鱼,这是他见过的;另有六目三足的酸与,蛇身人足的人蛇,牛身蛇尾的蜚兽,形如孔雀的大风,长喙圆尾的焦明,不一而足,几乎将整个鼎身都布满了。
“这里是腾蛇的位置。”叶关辰指着另一只空白的鼎耳,转手又点了点另一边的大片空白,“这里是睚眦的位置,这里该是土蝼的位置,倒是这里是一片空白,我想怕是要用马衔填上了。”
管一恒立刻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用马衔填上?你是说,马衔原本不在鼎中?”
“当初大禹治水,足迹遍布九州,倒是四海只是水灾平定之后走过一周,所以那些隐居海中,并没有到陆地上兴风作浪的妖兽,其实大多并未被封印入鼎。毕竟海域极大,能容万物,妖兽只要不出来作恶,也难以捕捉。所以如蚩吻,马衔,椒图,赑屃之类,虽是上古妖兽威名赫赫,却也未曾入鼎。”
“那么这里为什么就不会是混沌的位置呢?”管一恒手指在鼎上虚点了点,“而且我觉得,这里还有不少空白之处呢。”
“不,你没有仔细看。”叶关辰摇摇头,“再细看看,这么多妖兽,并不是随便就可以塞到一个鼎里的。妖兽虽然都属阴物,却也有五行之分,强弱之别。譬如腾蛇属水,九婴却是水火二属,与腾蛇难以相容,因此要各分一耳,遥遥相对。而睚眦与混沌虽五行并不相克,但一者嗜杀一者极恶,如果二者相临,可能恶而助杀,杀反造恶,就连鼎中的法阵都难以控制,因此睚眦之旁,不该有混沌的位置。”
管一恒沉吟地点了点头:“睚眦属金,火克金,金克木,它旁边的妖兽或者属木,或者属火?”
“是。”叶关辰微微一笑,“所以马衔其实也并不合适,毕竟金生水,马衔属水,两者相邻,对马衔有利。不过好在马衔其实并非什么特别强横的妖兽,睚眦又是龙子,威压众妖,所以马衔即使在这里,也会被龙威所压,并不敢肆虐。至于说那些空白之处,应该都是些弱小妖兽,做个填补罢了。”
“所以说,这鼎里并没有混沌的位置?”管一恒的眉毛拧了起来,把鼎上上下下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忽然发现鼎底居然是破的,“这里是怎么回事?”
这鼎显然原本已经碎成了许多块,关家数代搜寻,有些碎块可能是原装货,有些却是后来用铜重新铸造了补上去的,即使还没有封印妖兽的空白处,也都已经补好,唯有这鼎底,却缺少了圆圆的一块,破着一个大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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