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利器 第23章

作者:司马拆迁 标签: 年下 玄幻灵异

  她闭上双眼,握住拳,低声说,“您为什么……要这样逼我。”

  “你拒绝任何人的安慰,拒绝任何人因为你的性别,因为发生在你身上的事而同情你。那么我今天只把你当成一个未来的指挥官。”

  钱宁猛地抬头看他,沈汉口吻舒缓一些,“别这么看着我,你有自知之明,你知道你有一个指挥官所需要的素质,你也有自信成为一个出色的指挥官。无论你这一次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不要忘记这一点。”然后手掌比向门口。

  该说的说完,她还没有离开。沈汉再度看向她。

  “在这件事里,每个和你谈心的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利益。中央军校庄总指挥的人告诉你要为以后的女学员想想,是不想丑事闹大;我告诉你隐瞒她们事实可能害了她们,是因为我不想承担你撤回指控的连带责任。但每段能让你听进去的话都有那段话的道理,世界上道理那么多,自相矛盾的道理也很多。不要想做出一个完美的选择,根本没有完美的选择,每种选择都需要你背负一些东西,同时辜负另一些东西。你只要做出,钱宁的选择。”

  她像脚下生根,长在沈汉面前。

  “……如果您是我,您会怎么选择。”

  这问题多么荒谬。

  他怎么可能是她,沈汉怎么站在钱宁的处境里想事。

  沈汉只能说,“抱歉,我不可能是你。”

  那一晚沈汉宿舍的灯亮了很久,庄烨和沈汉关灯后才见上。

  夜色沉寂温柔,难以想象,发生了这样的事以后,还是像以前的每一天那样平静无言地笼罩基地。

  深深浅浅的黑暗勾勒出他们身躯的线条,庄烨眨眼,“您在起草辞呈了吗?”

  庄烨在南方派的特殊身份总会让他被及时分享到特定信息,比如沈汉和吴少将今天的对话。

  “还在打底稿。”沈汉外表如常,但心神疲倦,就靠着栏杆随他的话往下玩笑,“被从这里赶出去,我还得拉一拉关系,早日找到下一个职务。”

  庄烨忍不住轻笑,“您想去哪里,说不定我还可以帮您一把?”

  沈汉摸了摸下巴,“军校不错,不过这就不必庄上校帮忙了,不是你们中央军校。我回我的国防军事学院,三十岁的准将,应该有市场。今天还有人夸我口才不错。”

  庄烨扑哧一声笑出来,“听起来您对我们中央军校很有成见。”

  但他侧脸却见沈汉的表情凝住,庄烨收敛笑容,认真问,“为什么?”

  沈汉握着栏杆,照理说他不该说庄烨那一派的坏话,这算是勾引庄总指挥公子还教唆别人父子离心。钱宁那句“言听计从”已经反映出南方派对庄烨被他影响的不满。

  但他想对庄烨坦诚。

  “中央军校是一所很好的学校。我不怀疑它培养出的学员是有荣誉不怕死的军人。”

  庄烨平静地说,“我在等您的‘但是’。”

  沈汉说,“‘但是’,它太强调荣誉,教出的学员也太不怕死。”

  庄烨一时没说话,抿起嘴唇,露出沉思的神情。

  “可能南方派与北方派最大的不同在于此。”沈汉说,“中央军校强调荣誉,强调军人的正义,军人的光荣。有正义和光荣的时候你们牺牲奉献,没有的时候,你们怎么办?”

  庄烨知道什么情况是“没有正义和光荣的时候”,在别国的土地上传播革命,造成大量平民死亡,或者是他之前听过的秘闻,北方军部偷窃帝国的科研机密,暗杀科研人才。

  那个项目甚至不是一个军事项目,和战争无关的学者们潜心研究,研究出的成果却在军事应用上具有巨大潜力。联邦因此而盗窃科研成果,暗杀参与研究的学者,一点也不正义光荣。但如果没有人去完成这些不正义不光荣的任务,帝国将在战场上给联邦带来巨大伤亡。

  “强调正义和光荣,很容易把战场浪漫化。上战场不是‘怀着崇高的信念献身’,死亡也不是什么‘鲜血在胸口开出一朵红花’。”沈汉向远望去,扯起嘴角,让沉重的话题轻快几分,“也许我对中央军校的成见只是偏见,但我亲眼见证过,对战场抱有正义和光荣的浪漫幻想的军人,在幻想破灭后绝望自杀。”

  “您憎恨对战场的浪漫幻想,所以您不愿钱上尉否认真相,让以她为榜样的女性学员看不见真相的残酷。”庄烨轻轻说。

  “也许我只是懒得写辞呈。”

  “如果是您,您会怎么做?”

  庄烨问出与钱宁类似的话,但他问的是沈汉会怎么做,而不是如果他是钱宁,他会怎么做。

  “有一件事,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却是我的骄傲。”沈汉说,“作为指挥官,我有最低的己方伤亡率。在我的权力范围内,我从来没有让一个不了解战场残酷的军人上过战场。”

第四十八章

  那天凌晨,当沈汉回到宿舍,查看紧急通讯。紧急通讯却被另一位沈准将占用。

  沈霄得知他在写辞呈,一声嗤笑,“你为什么不直接把姓吴的搞掉。”

  “沈长官,用我提醒你吗,通讯可能被监听。”

  “放屁。你和我的保密级别,录下来谁敢听。”

  “这可不是占用军用线路的好理由。”

  “少废话,你就蠢成这样,握着他的把柄都不会用?”

  沈汉只好坦白,“把他弄下台,基地暂缺舰队长,军事法庭的闭门审判无法召开。”

  而当时审判晚一天到来,钱宁就早一天崩溃。

  沈霄那头一时之间只有呼吸声。

  “……你居然就为了这个。”沈霄怒笑,“我说过多少遍,你太关心你的下属。——我的弟弟永远只能是个二流指挥官,因为他对他的每一个下属都那么心软。”

  “我不像我的哥哥,致力于成为传奇。你的‘一流’定义仅限于历史上的名将,百分之九十九的军人都够不上那个标准。”

  “你完全可以更出色。”

  “我完全不想讨论这个。”

  “小王八蛋。”

  “最近好吗,哥。”

  通讯器另一端是漫长的沉默。

  次日晨,第九基地上下都隐约察觉要发生一件事。

  在对内部封锁消息的情况下,第九基地召开记者发布会。

  钱宁上尉一直是新闻上高曝光的风云人物,她自中央军校取得前三毕业,成功加入驻新都基地,击剑场上的优异表现,每一次都让她的面孔登上报纸,她甚至被新都的一份报纸评选为去年“女性力量年度十张面庞”之一。

  如今基地传出她被性侵的消息,性质还如此恶劣,媒体自然闻风而动。如果不是她本人知名度太高,各大媒体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集结,随时可能把这丑闻弄得人尽皆知,叫军部颜面无光,军部也不会授意基地举办这么大阵仗的新闻发布会。

  新闻发布厅已经准备好,大面积的深蓝底色上是军方的白色标志。出席这次新闻发布会的军官一律正装,黑色制服领口露出白色衬衣与深蓝色领带,肩章与帽徽在强光下闪耀。

  沈汉与庄烨坐在吴少将两侧,钱宁的位置在庄烨那一侧。她穿着军装,微卷的黑色短发一侧别在耳后,发色与苍白肤色的色差对比大到触目惊心的地步。从始至终,她的目光固定在前方,没有与沈汉交换过一个眼神。

  莫如兰在进场时跟随沈汉,站在他身后,绷着脸面无表情,但视线固执地对准钱宁。

  吴少将长叹一声,调整面前的扩音器,开始讲话。

  主题无非是监察官沈汉准将举办了一场建军节庆典,庆典上出了一些事,让基地的一些成员产生误解。

  沈汉保持沉稳镇定的外表,颇为佩服他在澄清之余还能顺口在自己的名字上抹黑一把。

  发布会有条不紊的进行,轮到钱宁开口。

  台下的记者们精神一震,摄像镜头集中在她脸上。

  中央军校那位上校坐在钱宁身边,侧脸投去一瞥。

  “钱上尉,准备好了?”

  她简要回答,“是。”

  镜头中她的面孔苍白,但神色没有闪躲。年轻的女性军官直视挤上来的镜头,任无数打探的目光、恶意的议论、刻薄的评判聚集在她脸上。

  那一瞬间她耳中涌入太多曾经、现在、将来对她叫嚣的声音,眼前浮现太多曾经、现在、将来要见到的幸灾乐祸的脸。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发出声音,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依然平稳。

  “钱宁,军衔上尉。现任驻新都第九号母舰基地副舰长。”

  “五天前,四月十七日晚,建军节庆典后,我在基地遭遇性侵。所以传闻属实。”

  无声的风暴在快门声和镁光灯的风暴冲击她之前,冲击在场的每一个人。

  吴少将面色大变,额头上一根青筋暴跳,挣扎起身,“你……”这才想起被媒体包围,强坐回去挤出一脸符合现状的悲悯。

  那位上校发言,“发布会到此结束。”对他身边的卫士示意,记者们被带出去还在吵闹。

  “钱上尉!你说在基地,那么性侵你的是基地的军人?”

  “钱上尉,这是怎么发生的?”

  “对你实施性侵的是你的上级吗?他在不在现场?”

  直到大门合上,门内的人神情各异。吴少将已经瘫在座位上,短短数分钟,痛出一头细汗,颤抖着手摸手帕。

  那位上校站在钱宁面前,眼中都是压抑的愤怒,但还维持彬彬有礼,“钱上尉,我希望你明白你这么做的后果。”说完转身带人离去。

  庄烨看向沈汉,下颌绷紧。沈汉对他点头,他也离去,装作惊讶震怒,追上那位上校。

  钱宁站起来,笔直向沈汉走来。

  她最开始像一具随时会碎得四分五裂的塑像,但来到沈汉面前时,已经神色坚毅。

  “……属下已经准备好,上军事法庭。”

  她在无数人面前逼自己做出决定,这个决定公布于众,即使她想撤回指控也再没有回头路。

  “请让我也帮上忙。”莫如兰低低说,不知何时,他的眼眶竟有些泛红。

  “暴风雨要来了。”沈汉看了眼发布厅,几秒之内,这个消息就会被军方层层上传,被媒体不断扩大,由一个水泡质变成一颗氢弹。

  他在重压下一笑,朝眼前的人伸出手,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坐在一条船上。你需要暴风雨里的一把伞,能在军事法庭上为你遮挡风雨的一位好律师。”

第四十九章

  袁明明递出一份材料,“伤情报告我完成了。提取出两份DNA,对比DNA库,两个吻合。一个中尉和一个少尉。按流程规定我已经向吴少将汇报。”

  她关切地望向钱宁,“尿液检测出药物残留三唑仑,苯二氮?类镇静催眠药物,可以使人昏睡,醒来后精神恍惚,记忆力下降。”

  钱宁说,“谢谢,医生。”

  于此同时,莫如兰在通往新都的路上。

  沈汉无法抽身,所以莫少校请假代劳,去找一位律师,准确地说是一位有在军事法庭担任检察官资格的律师。

  莫如兰得到的地址在上城区一个僻静的角落,红砖黑顶的两层小楼。他走进冬青树种成的花园围栏,在那扇门上敲了敲,嗓子还没有从锁喉中恢复,哑声问,“您好,林律师在家吗?我受沈汉准将的委托上门。”

  他已经做好那位林律师不在,他就在院子里等一天的打算。天气预报本周有雨,要是淋一天雨能为钱宁出一份力,他就很乐意。

  幸运的是他才等上两个小时,院门再次被推开,一位满头白发,过分清癯的老人端着一杯咖啡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