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叁思
技术员正在捡法铃,铃铛叮当作响,他在这阵碎响里说:“就神棍做法的东西吧,我也不太懂。”
余亦勤差不多能肯定这是胡弘平的东西了,扯出一个笑说:“我刚从你们工地里出来,也听到了一些挺玄乎的事,你说的这个神棍,是不是叫胡……”
不过过阴人的名字还没说完,他自己蓦然顿住了。
余亦勤看见自己捡起来的那个傩神面具里面,赫然还套着一个面具。他将它取出来,翻过来照脸一看,眼角和心口登时齐齐地抽了一下。
只见这个藏起来的面具,和杜含章车饰上的那个人偶面具居然一模一样。
眼下它是正常大小,余亦勤拿指腹摩挲着它,脑中明明什么都没想,手上却像是有意识一样,举着面具就往脸上贴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面具让他有种说不上来的亲切和熟悉。
余亦勤的动作又轻又快,眨眼间面具离他的脸就只剩一拃的距离,他甚至还透过那一对长条形的眼洞,看到洞外的地上躺着一个人。
这人穿着月白色的长袍,衣领上绣的好像是野草,他躺靠在一辆粮车的轮子上,浑身都是血。
他的右手搭在地上,手边有一棵发着微光的小桃树,它有一尺来高,光秃秃的树干上缀着几个豆点大的花苞,这人垂着眼帘,不知道是在休憩,还是在赏花。
余亦勤站在他的侧面,目光放远了往上,越过脖子和下巴,看见了一张覆满了血污的侧脸。
他生得怎么样,余亦勤还没顾上细看,就先呆了一瞬,因为这人长得实在是……太像杜含章了,就是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杜含章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则要冷厉得多,而且非常虚弱——
余亦勤正纳闷,地上的人却猛地抬眼对视了过来,他失血过多,脸上干净的地方苍白如纸,可眼神却意外的锐利,他晦涩不明地盯着余亦勤,接着右手费力地往旁边一扫,掀翻了那棵小巧的桃树,随后面带讽意地说了句什么。
余亦勤被他一看,脑中霎时“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重击了一下,同时余光里又瞥见那棵桃树被他扫得拦腰折断,枝头的花苞却突然绽放,紧接着花瓣像是风过千树一样,成片地飘了过来。
那几点淡粉状若飘摇,可来势却快得不可思议,一下就撞到了余亦勤眼前。
他怕迷到眼,下意识歪头一闭,这一动也不知道牵扯到了什么,心口和脑子里居然袭来了一阵剧痛,疼得他一下没蹲住,闷哼了一声,抱头弓背地跪到了地上。
“诶哥们儿?你咋了?”
技术员看他在帮自己捡面具,正拖着箱子来接,就见这个刚刚还力大无穷的瘦子直接跪了。
他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扶,还没碰到人,背后又是一声断喝。
“嘿!干什么你?”
技术员人没扶到,又被喊声分了心,仓促间回了下头,就见一个小平头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他吓了一跳,正一头懵地想自己是拉了什么仇恨,对面的余亦勤却在这两声惊乍里缓过了劲。
他抖着睫毛睁开眼睛,却见面具的眼洞前方只有地砖,根本没有车,也没有人,原来刚刚那个画面,竟然是一个自然的形同真实的幻觉!
余亦勤恍惚了一瞬,脑子里仿佛还听得到对方的声音。
“呵……你不用开了,我等的人来了。余雪慵,你过来……”
然而隔着虚空,对方不可能真的讲话,所以余亦勤听到的只能是记忆或者幻觉。
“不用开”应该指的是桃树,他好像是在跟桃树说话,不过余亦勤没顾上这个,因为注意力全在对方的声音上。
他觉得很奇怪,这人的声音和那天梦里说剖心的是同一道,一样的虚弱,一样喜欢在开口之前,带点讽意地笑一声。
余亦勤瞥着那个面具,左膝还点在地上,他茫然而揪心地想到:他原来是叫,余雪慵吗?还有地上的那个人,怎么会和杜含章长得那么像?
这边他正脑筋疯狂打结,小罗的声音却猛然从旁边冒了出来:“余哥,你没事儿吧?”
刚刚出声的也是小罗,他从小超市里出来,正好目睹到余亦勤冲人“下跪”,小罗还以为是这个戴安全帽的怎么他了,提气就是一嗓子。
不过现在看来情况不对,毕竟安全帽是个普通人,而且还扶他来着。
“我没事。”余亦勤回完他,脸色有点发白,他接着去看技术员,扬了下手上的面具说,“大哥,这可能是胡弘平案的物证,不好意思,麻烦你开箱让我们看看其他的东西。”
眼见着热心市民秒变TVB警探,技术员直接懵了。小罗见状,立刻朝他出示了一下工作证。
余亦勤查了下箱子里的东西,发现都是胡弘平的生活用品,没什么特别的,他就只拿走了那个傩头和面具。
这一耽搁就到了午饭时间,街道里飘满了食物的香气。
小罗跟着他东奔西跑,连顿午饭都没有说不过去,虽然他一直推脱说不用不用,余亦勤还是带着他去下了馆子。
两人坐进包间里,菜上了余亦勤也不吃,净对着那个缩成胸牌大小的古怪面具走神。
小罗好奇心重,边吃边问:“哥,这是什么,面具吗?样子怎么这么奇怪?”
“我也不清楚。”余亦勤将汤碗里的番茄鸡蛋都捞进他碗里,接着拿起手机站了起来,说,“你先吃着,我出去打个电话。”
小罗点了下头,余亦勤转身出去,站到了路边的香樟树下,开始给杜含章打电话。
除开杜含章,胡弘平和这个面具也有关系。
它很新,看内侧就知道还是个半成品,和胡弘平那个包浆浓厚的傩头风格也截然不同。可信神的人一般不会突然改变信仰,即使改变也是除旧迎新,不太会完整保留之前的物品,所以这个新面具给人的感觉非常突兀。
余亦勤暂时还摸不清当中的关联,但他可以找杜含章讨论一下。
反正讨论是对方先提的,而且被面具晃出了记忆或者幻觉之后,余亦勤心里涌动着一阵很想找他交谈的念头,比如在正事说完之后顺便问问,这种面具到底是什么?他又认不认识余雪慵?
只是他没想到,电话拨出去之后,听筒里传来的反馈却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余亦勤没有稍后,直接挂了,转身回了包间,准备半个小时之后再打,只是他板凳还没坐热,手机又突然震了起来。
他还以为的杜含章,接电话的动作就很快,然而手机屏一亮出来,来电人又只有两个字:吴扬。
余亦勤接起来,听见吴扬在那边喊:“哥,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店里,怎么了?”余亦勤明明不在,只是说了饭馆吴扬也不知道,就这么着了。
“我们发现那个骨碎补了!”吴扬大声嚷道,“你跑得快,来帮忙逮人啊。”
这个骨妖非常关键,在余亦勤这里有优先等级,他立刻说:“好,你现在在哪?”
“我给你发……”
吴扬本来想说发定位,但想起这么快的移动速度下,定位估计延迟的不能要了,灵机一动改了口:“……个定位,再吃一根蝶见草,你到附近了就找得到我了。”
蝶见草是妖族的一种异草,谁吃了都能秒变香妃,不招蜂但疯狂引蝶。
余亦勤说好,快步跑回包间,飞快地和小罗交代道:“小罗,我有点急事,出去一下,你先打电话问问狗主人,我回来跟你说。”
小罗还在喝汤,有点怔怔的,不过乖乖地点了头。
他的下巴还没点到底,余亦勤的人形就开始变淡,就在他即将彻底消形的瞬间,手机的震动声突然响了起来。
嗡嗡嗡——
余亦勤淡化的趋势停滞了一下,他像个鬼片里的鬼魂一样,不知道从将近透明的人形轮廓的哪里摸出了手机,看见这次的来电人终于正中预期,是他之前想聊的那个人。
他接起来,听见杜含章在那边说:“喂,现在空吗?”
余亦勤赶着去捉妖,在小罗的眼皮子底下连同手机一起灰化了,但他还可以打电话,他说:“现在没有,妖联所发现骨妖了,正在抓。”
“哦。”杜含章了然道,“那你去吧,防异办这边也有发现。迟雁发现你妹妹好像是跟着两个人去的公厕,那两人跟她住在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同一层,我们现在准备过去问情况,本来是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的,现在看来够呛。你忙吧,忙完了再说。”
路上遍布着行人和车辆,余亦勤就在这个背景的上空疾行,虽然已经灰化得看不见脑子了,但思绪照样电光石火。
按照他们之前对腐味的猜测,他说:“那两个人,会是工地井里的死人吗?”
杜含章:“是不是,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如果没有这些电话,余亦勤下午会去找狗,他心里还记着这个事,这时脑中一动,下意识又说:“你顺便看一下,这两个人养没养狗。”
狗和死人在同一口井里,天然就是有联系的,杜含章明白他的意思:“好。”
余亦勤风一样掠进拜武山边缘的林子,身边已然有了在向西南方向飞的蝴蝶,这说明吴扬离他不远了。
他来不及和杜含章多说面具的事,说了声“挂了”,抬手接住一只蓝色的鬼眼蝶,加紧往它前进的方向上冲了过去。
第22章 图谋
“又在叫谁要不要一起啊?”
防异办的停车场里,陆辰坐在车里往外探着头,一边八卦一边吞云吐雾:“我们这是去办案,不是去参观的大哥。”
杜含章上了车:“我知道,我又没叫观光团,不会耽误你办案的。”
陆辰弹了下烟灰,嗤笑了一声:“没叫观光团,你叫的是那个失踪鸟士的家属吧?”
杜含章不知道他在嗤个什么劲,认了:“嗯,怎么了?我是不能,还是不该叫他?”
“你能,该不该也随你,”陆辰抽完最后一口,拉开手刹将车开了出去,“我就是觉得吧,你最近有种干什么都好像要带上他的意思,你以前不这样的,是不是雁子?”
迟雁坐在副驾上,还在看监控,闻言下意识“啊”了一声,回过神感觉谁都得罪不起,连忙往屏幕上一扎:“问我干嘛?我忙着呢,聊天别沾我。”
不过话是这么说,她又悄悄地竖起了听墙角的耳朵。
杜含章喜欢男的,这在办里不是秘密,早些年沙安热衷于给办里的单身青年拉良配,被他一句给KO了,从此大家的世界都清静了。
但这么些年以来,他又始终都是一个人。
其实就他那个形象和气质,追他的人不缺,但他都避得很开,交朋友他愿意,谈情说爱却不可以。
不过大家有目共睹,最近他提起余亦勤,以及跟这人同进同出的概率实在是高的反常,直男其实并没有传说中那么迟钝,连陆辰都感觉到了。
陆辰像是有点牙痛地说:“你不会是对人有什么图谋吧?”
“我能有什么图谋?”杜含章反驳的时候很坦荡,说完却又像是才审到这道题似的,心思飘忽地想了想。
他有图谋吗?严格来说也有,他想跟余亦勤交换信息,但只为这个打电话就够了,邀约是个多余的动作。
那他为什么还要邀呢?
杜含章往靠背上躺了躺,心想他要是知道或者意识到了,可能就不邀了。
余亦勤是个长相温柔的酷哥,没有勾搭他的意向,可杜含章只要留神去思考这个问题,就能意识到,这个人对他有新引力,还不是情爱那个层面上的东西。
初见那天的清晰感应,后来杜含章没再感受到了,但他没注意的时候,又总是在接近这个人。
可能缘分是一种说不清,又不可阻挡的东西。
杜含章心里有点理不清,掐了下眉心,抬眼对上陆辰投在后视镜里的怀疑眼神,也不是心虚,就是懒得再找补什么,只说:“看路吧,别看我,后面有人要超车了。”
陆辰最近诸事不顺,心火旺得能搞烧烤,闻言立刻迁怒到后面的车主身上了,根本就没让道。
超屁!他心想:你还能比老子更赶时间?
在他后面,杜含章已经摸出手机,拨了杨午的电话。
杨午沉迷带娃,一般不会上一线,果然没响两声就接了:“喂?干啥?”
杜含章:“我听说你们找到骨碎补了,在哪儿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