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家者 第46章

作者:常叁思 标签: 灵异神怪 强强 玄幻灵异

  这是广新区墙角上挂着的人茧,杜含章之前在陆辰办公室的电脑里看见过,眼下出没在这个阵里,看样子也是守陵人的后代了,就是不知道是养老院里的哪一个老人。

  人茧出现之后,于瑶瑶的妄想很快就扭曲了,那些开着火焰花的脊椎树干开始集结和交织,很快扭成了一副全家福似的大型排坐木雕。

  它分成高低两排,前面的正中间坐着个惟妙惟肖的老太爷,他戴着线织帽,笑得露出了干瘪的牙床。

  这是人茧里老人的妄想,也许是和子女一起生活,又或者希望全家都其乐融融。

  按照这个趋势,下面应该就是余雪慵的妄想了,杜含章突然有些期待,这个人会想什么。

  几秒之后,灰色的火焰蔓烧上来,于瑶瑶的房间和老人的木雕先黯淡后灰飞烟灭,烟雾里又像是有人提笔,山水画似的勾勒出了一副画面。

  杜含章看清的第一秒,心里就震了一下。

  只见淡如烟雨的灰雾里有个湖泊,湖边有两个支着锅的人,另外有两人从雾气里走来,画面里没有声音,人也不见得有多清晰,但是错不了,这就是他们第一次相逢的场景。

  当时余雪慵冷漠地谢绝了他的好意,去了六七丈开外的湖边。

  可在这阵烟雾里,长时做完了回头问话的动作之后,余雪慵背着那个千金小姐,一步一步朝汤锅这边走了过来。

  妄想就是现实里的缺憾,杜含章怔怔地想道:他的妄想,为什么会是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余亦勤却福至心灵的领悟到了身体里遗留的妄想:因为他们曾经生死相隔过,所以余雪慵后悔了,如果还有机会相逢,他不会选择远离这个人。

  两人兀自不合时宜地出了神,头顶却隐隐传来了烈烈的风声。

  余亦勤仓促抬眼,就见那个当真担得起火树银花的枝桠化成了箭雨,铺天盖地地浇射了下来,他拉起杜含章就想跳开,却没想这人身体一软,居然踉跄着往前栽去。

  余亦勤连忙抄住他,看他上身一震,突然吐了口血出来,结界和他休戚相关,跟着弱化下来,被最长那根火树戳中,当即就碎了。

  强烈而炙热的气流扑进来,搅得两人头发和衣服翻飞,一根带着荧光的断线从余亦勤眼前倏然飘过,一下攫住了他的视线。

  这是杜含章魂结,怎么会突然断了?那只小猴子呢?

  不过形势容不得余亦勤多想,他像很久以前在酉阳城里一样,拽着杜含章就往背上甩,只是对方还没落上脊背,他脚底下又踏了个空,一股巨大无匹的吸力突然袭来,拉得他瞬间就掉了下来。

  杜含章吐完血,供着身体还没缓过来,根本没有自保能力,余亦勤根本不敢放开他,扛着将自己压碎般的拉扯力死命地拉着他。

  岸上的人一是看不清,二是谁也没料到形势会急转直下,这时再来抢救,却已经来不及了。

  故总跟他连了几百年,骤然被斩断,杜含章眼前发黑,疼得五感全交代在了疼痛里,以至于错过了泥台上的场景。

  四处都不见故总的身影,但躺着的黑衣人睁开了眼睛,他眼里印着被吸来的余亦勤和杜含章,以及上方密密麻麻地箭雨,目光平静的仿佛在看蓝天白云。

  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了,余亦勤感觉自己整个被挤瘪,拉进了一个暖如温泉的所在,然后他觉得有点困,身体有点沉。

  不对,身体……他愣了片刻,无数记忆倒灌进了脑海,让他一时只有怔忪,于是他眨了眨眼睛,眼底这才有了神采,看见杜含章正掉落下来。

  余亦勤心口痛得很,不过他不假思索,将手的灵体赶出身体,握住神戟拔。出来,反手斩断了右边的锁链,然后他躺回去,换成右手拿戟,快如闪电地斩断了剩下三根,站起来接住了杜含章。

第49章 大妄(七)

  上方箭雨已到,危机感刺得人头皮发麻。

  杜含章撑过了最初也最强烈的剧痛, 嗅觉率先回归, 这次闻到的不是香火气, 而是一种干燥粉尘的味道。

  这使得他还没睁眼,心里就已经明白了,自己眼下倚着的人是余雪慵,这人醒了,那他想起过去的恩怨了吗?

  杜含章在疑惑中睁开眼睛,看见余亦勤正在挥戟。

  戟是一种战场的利器,长而沉重,耍起来大开大阖, 寻常不是飘若逸仙的美男子的标配,但它胜在雄浑霸道,一击下去势若千钧。

  从前杜含章还是方崭的时候, 一度觉得这人配戟有点头重脚轻,后来看这人败尽了挑衅者,才转而觉得男儿也可以是威武而瘦削的。

  威武的余亦勤与这把兵器分开几百年了,但他本能里还镌刻它的手感和分量, 入手感觉除了踏实,还有一种久违的欣喜。

  他挽了个枪花, 将戟尖和戟尾调转,尖头沉沉触地, 搅起了一抹尘土。然后他翻了下戟杆, 戟尖斜溜出去, 在地上擦出了一条浅浅的直线。

  他在直线的终点上握住戟杆,从后往前地抡起来,灰色的气流在旋转的戟身上爆开,迸射出去与头顶的火树箭雨狭路相逢,空气里霎时交击出了一阵震撼的爆响。

  爆响之后又是一声,是余亦勤的长戟划完圆圈,回归原点似的拍到了地上。

  矜孤族相传是神族后裔,族中每个人都有比鬼比妖的能力,更不提古旃本来就是他族战力的天花板。

  魂魄得以拼齐的余亦勤的气力也在迅速回归,杜含章只听“轰”的一声,接着就见细白沙似的平整泥土上,登时裂出了一条蔓延出去的深长裂缝,一阵空濛的回声很快从裂缝下面回荡了上来。

  这说明地下还有一个不小的空间,应该就是主墓室。

  与此同时,在两人的头顶,爆响的位置燃起了一个团漩涡似的灰色火焰,直径将有两米,它像陀螺一样,硬生生地将碾压下来的枝桠磨成了灰烬。

  脊椎骨状的箭雨强势落地,扎得地面仿佛是刺猬的脊背,地上一边震颤一边浓烟滚滚,只剩两人立身的地方还露着原来的泥土。

  余亦勤站起来,戟尖点在地上,沿着身前划了半圈,在绞起了尘土里将右手反抱,搂住了杜含章的后背。

  这一次不像梦里,一搂一个空,余亦勤的手碰到实处,脑中恍惚有千言万语,但开口时又成了哑然的一句:“你……还好吗?”

  他的语气明显变了,平静里多了种犹豫和关心。

  杜含章听进耳里,心里隐约有数了,他吸了口气,按下疼痛说:“还好,死不了,先出去,咳……出去再说。”

  其实下去也行,段君秀已经说了开墓的方法,但他现在的状况,下去了是个累赘,杜含章选择先出去摊牌。

  周围的火树又开始蠢蠢欲动,树杈从“脊椎”的骨节缝里钻出来,吱吱咯咯的,摸不清是想干什么。

  几百年没戴面具,余亦勤有点不习惯,觉得它遮挡视线,边取边“嗯”,同时耸了下肩膀,将杜含章往上提了一点:“那你搂着我,我带你出去。”

  杜含章心情霎时复杂,笑了下,语气像嘲讽又像自嘲:“上次你也说要带我出城,结果呢,照着我心口就是一枪,你说我还应该相信你吗?”

  对应的记忆袭上脑海,余亦勤心里有点痛,手指不由一蜷,抓住了他背后的衬衫,顿了顿说:“只要我还是我,我就不会害你,有话出去了再说吧,我好看看你的伤势。”

  他说的情深义重,可事实又令人失望,杜含章盯着他的侧脸,像是想透皮透骨,看穿他的内心。

  余雪慵和余亦勤,模样其实很相像,就是余雪慵的五官的特征要更清俊一些,睫毛长、眼睛亮,看起来温润而无害,十分具有欺骗性,杜含章觉得他还是把面具戴着得好。

  但是如果他想害自己,眼下丢下自己就行了,犯不着惺惺作态。

  杜含章权衡了一下,还是伸手搂住了余亦勤的脖子,如果有的话,他其实很想听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再有就是不管杜含章承不承认,实际上在他内心深处,他就是很渴望碰触这个人——这是他的妄念。

  余亦勤感觉脖子上一紧,立刻背稳了他,戟杆斜握着就往上跳。

  阵法像是有所感应,那些树刺登时暴涨,横七竖八地交刺过来。

  余亦勤甩戟横扫,戟尖上喷出一只灰色的气态长尾鸟,它做了个仰头嘶鸣的动作,随后绕着两人飞起来,所过之处的树刺纷纷被扫落,两人迅速拔高,一跃冲破了树根和火海,踩上了最上面的九宫八卦。

  随着他的出现,三层阵法错乱交叠,它们相互干扰又相互加持,导致火海上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余亦勤回到了原来的身体,新老记忆还没厘清,神智并不太受阵法干扰,因为他现在想要的是离开这里,所以余雪慵那个和方崭一起喝汤的梦慢慢碎了。

  然后灰雾蔓延开去,将于瑶瑶和人茧的妄想也遮住了。

  这个遮不止是遮,还有打碎和扭曲的作用,于瑶瑶和人茧的相继破碎,意识又不像余亦勤这样清醒,表情立刻混乱起来,像是程序错误的机器人,这秒笑下一秒哭,神智在现实和妄想之间来回穿梭。

  老人藏在蛛网后面,一时倒是看不清反应,于瑶瑶暴露在月光下,表情扭曲地瞪着余亦勤:“为什么?为什么要打扰我?”

  余亦勤:“因为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上岸去吧,你们该醒了。”

  于瑶瑶还没说话,人茧里突然插来一道苍老的男声,他叹了口气说:“醒了干什么呢?”

  回到那个永远空荡,欠费欠到马上就要被清退的养老院里去吗?那他还不如死在这里,反正一辈子也过去了,也心知肚明他和儿女的缘分,在他们各自成家的那天就淡了。

  “就是,”于瑶瑶接过话说,“我不能醒,醒了我就,我就……”

  说到这里她捧住额头,像是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又或者根本就不敢说。

  余亦勤看他们顽固,也不再劝,只是将戟平持到身侧,摆了个随时开战的起手式:“你们随意吧,但我现在要出去,你们要拦吗?”

  他身上带有强烈的土阵气息,作为已然融在阵里的一环,于瑶瑶和老人异口同声地喝道:“不行,你也不能出去!”

  余亦勤没说话,将戟平举到脖子的高度,旋向与手臂平行的方向,潜台词就是打吧。

  于瑶瑶喊完,神智又切回了现实,五官往下撇去,开始流泪:“你不怕你冒然出去了,这个阵会毁掉底下的墓吗?”

  余亦勤仍然沉默,沉重的长戟已经摆开了,像个冷漠的好战分子。

  倒是没人理的杜含章不甘寂寞,觉得真是反派死于话多,他好笑地说:“如果有人把你捆在他的棺材板上,你脱困之后,会担心他的棺材能不能完好无损吗?”

  于瑶瑶噎了一下,控制不住地瞬间翻脸,泪眼朦胧地微笑起来,这次她没再说什么,直接拿行动来代言了。

  火树和树刺如同海浪一般,从四周往上卷,再倒扣着砸下来。

  杜含章将下巴支在他肩膀上抬眼看热闹,余亦勤眼底划过无奈,手腕翻转戟尖溜下去点地,他没管头顶的“洪水”滔天,抵着戟身疾步冲出了八卦。

  金铁的摩擦声霎时不绝于耳,于瑶瑶也看见了让她骇然的一幕,只见那个最终该叠拓到泥台上去的八卦图形,居然被余亦勤一枪切成了两半。

  传说神器撕天,可以撕破世间的一切,唯一的缺点就是认主,其他人拿着如同废铁。

  这个传说她未必知道,但清楚的无峥心下登时凉了。目前事态的走向,和他的预期悖离了太多,而他还不知道错在了哪里。

  他看不到,拿着浑仪的段君秀和迟雁却看到了,之前在树根下面,分明是杜含章身上那只灵猿,自己将魂结缠在了被拔除一角的双月刀头上,然后松开了抱着戟身的爪子。

  它一松手,魂结在风势的拉扯下,立刻断在了刀头上,然后在它被吹走之前,它被吸进了平躺的身体里面。

  迟雁当时吓了一跳,不知道她组长这个小外挂在干什么,连鬼族都不敢切分魂魄,它这么弄,搞不好会直接害死杜含章。

  事实证明,杜含章也吃了亏,他趴在余亦勤背上动弹不得。

  余亦勤听见他的呼吸变重,心里只有速战速决,一击切开了八卦之后,旋即转身踏步,借力将长戟甩出去,一杆子抽中人茧,将它从两仪上震飞了出去,木阵霎时凝滞,只剩火还在往里翻卷。余亦勤故技重施,又将于瑶瑶朝何拾那边挑飞了出去。

  大妄阵至此被他搅得支离破碎,震震颤颤地发出了不知道是将停还是将毁的轰鸣声。

  余亦勤顾不上泄愤,挥戟扫出一片净空,带着杜含章从火圈里跳了出去。

  两人从矮下去的火焰里显出身形的时候,岸边的古春晓莫名其妙的,突然泪水冲酸了眼眶,六百多年了,他们总算找回了一件像样的人事物。

  她跑上前去迎接,那两人却并没有往这边来,余亦勤带着杜含章,直接落到了何拾站的树冠上,准备让何拾给杜含章看伤,因为何拾在进分局之前,本职工作是个鬼医。

  可当余亦勤将杜含章放在树上,才发现对方胸口上已经鲜血淋漓,之前还在空气里飘的魂结不见了,余亦勤拨开那层染血的布料,发现一千年前的伤口再次裂开了。

  他不忍心,别开视线准备让位给何拾,然而才起来了一点,手就被人拉住了。

  杜含章看着他,泛白的脸上看不出痛苦,只是很严肃。

  “解释,”他偏执地说,“为什么要开城门?为什么杀我?”

  余亦勤也不敢挣,只好又蹲了回去,任他握着手,说到一半突然闭上了眼睛,心里刀绞一样:“开门是想破城里的诡阵,至于杀你,我怎么可能杀你?明明是你……求我那么做的。”

  难道自己身上真有问题吗?

  杜含章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他觉得有点冷,抬手撑了下余亦勤的左边眼皮,让他看着自己:“我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提那种要求?”

  余亦勤睁开眼睛,眼底盛着藏不住的难过:“因为当年在战中,有人在你身上动了手脚,往你心口上栽了颗魔元,就像何拾提取的那种,但等级应该更高,我们所有人都没能察觉。那个轮回阵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魔元吞食阵中的灵气。”

  “也许就因为你是载体,其他人都是死后在阵里不断轮回,但你不是,我觉得不对劲回城的时候,你还活着,到处都留着你给我的话,你的房中、院里、望楼的砖上,我搁戟的木座,甚至你最后把玩的那棵‘春不休’的土上都是,写的是‘杀我破阵,方崭留’。”

  杜含章目光一震,难以置信地想到:原来真正失忆的,竟然是他自己吗?余雪慵亲口说,并不希望自己死,那他这么多年怀恨对方的心情,岂不也是一种无谓的妄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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