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言危行 第98章

作者:耍花枪 标签: 灵异神怪 玄幻灵异

“是,师父。”狄斫侧开身子,让到一边。

板爷抽烟没什么讲究,烟叶是他自制的,烟杆不值钱,白送都没人要的那种。坐在门墩上,慢条斯理点燃,一股辛辣呛鼻的白烟从烟锅里冒出来,闻不了的旁人都得退避三舍。

狄斫双眼有些红,不知道是被烟熏的还是怎么,他低声道:“我做了个梦,梦到您没了。”

谁家老人听见这样的话都得说一声晦气,板爷却不以为意:“这有什么,早晚的事。”

他嘬着烟嘴:“谁还没个死呢?我就怕,到我死了你还是这副没长进的样子,那我可死也不安生。”

狄斫苦笑着摇摇头,师父总是了解他的,即便是幻境,说出的话也一语中的。

“我原本,不打算收你做徒弟的。”板爷转头看向狄斫,“打见你那天,我就知道你天生顽固,认死理,看着一副聪明模样,实则老犯糊涂,往后路可不好走。和我修道顶多学点皮毛手段,修道心?那得下辈子去。”

这样的话,狄斫从未听师父说过。他怔怔望着板爷,却听板爷长叹一口气:“那也算了。反正我不指着你光宗耀祖,能接住担子就行。好在你做得不错,不然轮转王也不会放心我把阳使金印交给你。”

狄斫攥着拳:“师父,金印毁在了我手里。”

板爷含着烟嘴,一时没有动作,狄斫说道:“那个梦是真的,您已经死了。”

板爷的烟杆敲在了他的脑袋上,狄斫闭上双眼,泪珠从眼眶中滚落,他不躲不避:“我什么也没做好,桩桩件件,一事无成。”

一只有力的手按在他的头顶,板爷眼中满是复杂,嘴里嘟囔着:“我原本不打算收你做徒弟的,可我收了。我的阿斫聪明能干,勤奋好学,收你这个徒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等我百年去见你师公,他也不会怪我卖了他的羽帔替你埋葬家人。”

他声音大了起来:“谁说徒弟都不如师父的?我见到他能挺直腰杆,大言不惭,我收的徒弟比他收的徒弟强多了!”

狄斫面上的愁闷破开,带了些许无奈:“大言不惭可不是什么好词。”

“哦,你说,我已经死了,金印也没了……”板爷凑近了,用力捏着狄斫的肩膀,“那你,也算是得自由啦。”

板爷笑眯眯的,模样比狄斫记忆里去世那会儿年轻不少,面上的皱纹也少许多。

狄斫从未想过,他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但那样的话由这张脸说出,竟也显得理所应当。

除了不能离开这里,这个师父就是真的师父。

“我抓到了陆道林,一时不备,被他的老鼠偷袭得手,现在,我在幻境里。”狄斫对板爷说道。

板爷立刻望向天空,他察觉不到异常,那是下意识的反应。狄斫知道,他们共同经历过类似的场景,即便是这个虚幻的师父也知道那无处不在的视线。

这是一个奇异而微妙的场景,他在幻境中,对幻境中的人说这是幻境。而对方,还能据此做出反应。

狄斫更加确定,这不可能是简单的幻境。

“师父,您还记得那只眼睛吗?那只眼睛,到底是什么?”狄斫语调平常地问道,他注视着面前的板爷,眼睛一眨不眨。

“嘘——”板爷竖起手指,“不可提及。它无处不在。”

他们没有地方可以躲避,无论去哪里都会被注视着。

“那是不属于人界的东西。”板爷眼球快速地转动,像是在忌惮什么。

他的身影忽然闪烁一下,如同老旧电视信号中断,凭空消失了一瞬。

狄斫惊讶地伸手覆在板爷手背上,板爷停下动作,面对狄斫瞪圆双目抢在消失之前说道:“悲伤,它看不见悲伤!”。

因用力喊出而变调的声音戛然而止,面前师父的身影完全消失,没有留下半点痕迹。狄斫愕然看向四周,老宅周围静悄悄的,虫鸣鸟叫都听不见一声。

他快步走到房间内,应该安稳睡在床榻上的顾苏也不见踪影。

看不见悲伤……狄斫重新打起精神,板爷告诉过他,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狄斫回到柴房,秦霄蜀成了唯一没有消失的人,高大的个子坐在小凳子上,百无聊赖地数着蚂蚁。在狄斫走进来时,他一脸惊奇地抬起头:“地上的蚂蚁忽然消失了。”

狄斫走上前拉着他往门外走:“它很快会重新开始,现在想起的事情也会在重启时忘记,我们要抓紧时间。”

那只眼睛无处不在,而这里唯一无处不在的,只有一个。

狄斫直视悬在天上的太阳,秦霄蜀伸手去捂他的眼睛,语气焦急:“你的眼睛不要了吗?”

狄斫没有避开他的手,凭直觉伸手指着天上:“你看,那根本就不是太阳。”

秦霄蜀循着指尖的方向看去,刺眼的光芒果然是虚张声势的假象,他不移开眼,刺痛只持续了几秒,随后那轮红日便成了挂在天幕的装饰。

“它在注视我们,所以我们看不见它。白天的太阳,夜晚的月亮,全部是它的伪装。必须让它停下,那是离开这里唯一的方法。”狄斫望着天空喃喃道。

“你有办法吗?”秦霄蜀对此一无所知,他能做的是按照狄斫的指示,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自然有办法。”狄斫转头看向秦霄蜀,他的目光令人心生不安,只听得他淡淡说道,“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但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我对你的所作所为很失望,你辜负了我的信任。”

秦霄蜀去牵他的手,柔声道:“这些事情,我们离开这里再说。”

狄斫坚定有力地将他的手拿开,面无表情,甚至称得上冷淡:“现在说清楚比较好。你太自以为是了,你把我当什么了?言语,行为,皆是肆无忌惮。我与你,关系没有近到那个地步吧。”

秦霄蜀皱起两道眉,俊朗的面容隐隐显露无措惊悸。

周围景色不稳定起来,出现了阵阵扭曲,他记得狄斫说的话,这是要重启的征兆。这些异常无法让他慌张,那刻意放得冷清的话语,让他觉得比周遭一切都要危险。

狄斫没有停止的意思:“你说收养也行是为了我,那大可不必。之前欠下的人情我会尽快偿还,我不想再亏欠你什么。离开这里之后,我会立刻带也行搬走,我虽不是大富大贵,但我会倾力抚养他长大,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

“你要搬走?”秦霄蜀不敢置信地出声,“搬到哪里去?”

“那么大的城市,看不见你的地方有的是。”狄斫别开脸,嗓音越来越冷。他用余光观测着周围的环境,光线可见的暗下来,景物连同身后的房屋不再清晰,黑暗扩散之时,它们也将不复存在。

秦霄蜀有些失控地握住狄斫的肩膀,极力控制表情与声音,用刻板的语调说道:“你说的是你的真心话?”

狄斫收回视线,用那双秦霄蜀爱极了的眼睛注视着他,红唇皓齿,吐出的却是带着冰渣的话,他一字一句说道:“我的过往你不必知道,全部与你无关,我的未来也是如此。这段时间承蒙关照,以后,不必麻烦。”

握在肩头的双手很用力,狄斫没有退让半步,秦霄蜀难掩震惊,僵硬地用全部意志力逼迫自己一根一根放松手指,以免弄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