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夏的雪
“干嘛把手收回去?”林君盛在那只手又拿走前赶着拉住了它,他很是慷慨的引着对方往自己还鼓着的脸上落,挽救了对方主人主动起意又试图中断的接触。
那时的林君盛就并不知道,这是他眼前的人在出生以来的漫长岁月里,第一次主动被人引着去触碰谁温热鲜活的皮肤。
“哥哥”有点怔忡。
而林君盛还在念叨:“我家里的人可喜欢揉我的脸了,特别是我三叔,天天说我的脸像个面团。”
小小年纪就有了要维护谈话氛围的意识,林君盛一人说两人份的话,让这一方平日里人迹罕至的小院显得很热闹。
“池暮轻。”
“哥哥”在某一个男孩停下来的间隙里忽然说。
林君盛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啊”了一声,带着疑问。
不过他随即明白——自己刚刚是获得了那人亲口告知的名字。
林君盛认为这名字好听,他还拜托哥哥告诉自己具体是哪几个字。
然而等这一天的暮色降临,他又必须得离开池家,他把自己今天顺利亲自得来的名字转告给长辈时,他就发现,长辈对于这个名字的想法仿佛与他不同。
“你觉得这是个好名字?”长辈问林君盛。
男孩毫不迟疑地点头。
他给出理由的是——这个名字音好听,形也好看,而且暮色轻淡柔和,描述的画面应该也是美丽的。
长辈听完理由后没接腔,反倒拉开了侧边遮光的绒帘,让窗外正颜料浸染一般浓烈的霞光斜照进窗。
“你什么时候见过轻柔寡淡的暮色。”长辈敞开了帘,不过考虑到孩子的眼睛不宜直视太强的光,他还用宽大手掌帮林君盛略略遮了下眼睛。
他告诉男孩:“一般讲究的是晨轻暮重,池暮轻的名字却反其道而行之,取自‘晨重暮轻’,这名字从根基上,带着的就不是好寓意,在暗中期盼这人能日益衰退,还在暗指他是违背规律之人。”
林君盛脸上原本的笑容消失。
长辈宽大的手挡住了大半外间光线,夕阳仅从对方手掌侧边漏出来一点,让男孩看见一圈金红光晕描出的边。
林君盛在静默片刻后将长辈的手轻轻扒开,他直视了天边的霞彩一眼。
然后他说:“我下次还要去。”
这是林君盛下定的一个决心,并不是和长辈打的一句商量。
在那之后,但凡是需要去池家的行程,不管林君盛那天是否原本有别的课业要忙,又或者他那几日的功课锻炼任务是不是格外繁重,他都会以惊人的效率提前完成任务,确保自己能匀出时间,赶上拜访池家的趟。
池家人对池暮轻既防备又畏惧,他们最早试图拿话吓唬小孩,之后见实在拦不住,林家又不好轻易得罪,林小少爷更是林家这一代的金贵独苗,不好得罪的指数还得翻倍,根本不能像自家孩子一样去疾言厉色的教训。
慢慢的,池家人对林君盛一来自家必去“那间院子”的行为,就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索性,要真出了什么事,他们家也不是没劝过没拦过,然而人家胆子有天大的林少爷不听,他们有什么办法?真出了事就也怪不着池家。
林君盛就这么去小院去得越来越顺利。
他给池暮轻带去过形形色色的小玩意。
有的是他认为好的,有的是他在学校里听同学说正流行的,还有更多的时候,因为池暮轻的话实在太少,他实在很难参透对方究竟喜好什么,他就只好凭着自己对这人逐步积累的观察,猜测——对方应该是对点心还挺感兴趣的。
所以林君盛更多的时候是带一包公认好评的点心过去。
池暮轻这位年龄据说不小,话也很少,不过问题却很不少的哥哥常常一开口,五句话里有三句都带“为什么”。
林君盛偶尔就还觉得他们角色颠倒。
“我才是年纪比较小的那个。”林君盛有一回这样说。
池暮轻没搭腔,只把一双黑眼睛抬起来,他手上还正在剥一个包着绿豆水晶糕的纸包。
这是在表达疑问的意思。
“但我总觉得是我操心你比较多。”林君盛对着他叹气,在一张普通样式的四方桌上撑着脑袋。
话说完后发觉这人剥纸的方式不太对,指尖沾上了糖油,那点微黄焦色在对方素白指尖尤其明显。
作为真年纪小的一方,林君盛才说完操心,就又现场展现了一番是如何操心。
他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手帕替人擦手,动作那叫一个熟练。
被擦手的池暮轻则全程都很安静,等男孩把自己的手指擦干净,便把已经剥出的点心一分为二,给对方递过去一半。
这种分食的行为池暮轻是跟林君盛学习的。
池暮轻之所以会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正是因为他所有跟人亲密接触的“首次”,都是在林君盛靠近他后才拥有。
林君盛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人,池暮轻因第一次带来的陌生感而困惑,当然只能追着林君盛问为什么。
窗口外的景色已带上冬意,小院外的树木枝条上结着寒霜。
林小少爷早已经获得登堂入室的许可,不再是只能在窗口看人。
慢慢,窗外的景色又有了春意,继而是夏季的翠意森森,然后秋季转凉,绿里染上红黄,再之后便是又一场银装素裹。
转眼一年四季。
林君盛对池暮轻的印象始于好奇,发展于善意,在他都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那善意中又带了破解谜题一般的探究欲。
他想要更多的了解这个人,也想要给这个人的生命里带去一些不一样的色彩。
而少年尚且不明,探究与解密倘若一路往深了走,渐渐就也会演变成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