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画舫
最后是一个哑巴婆婆看不下去,她挖了一个坑,将小公子的尸体下葬了。
小公子死了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唐宁看到了金色魂灵忽然从小土包里冒了出来,这是唐宁第一次看到金色的魂魄,好像加了一圈圣光,虽然看不清祂长什么样,但唐宁莫名就觉得那应该是一个很好看的存在。
那道魂灵的金光在夜晚尤为明显,祂安安静静地散发着光亮,有人路过,祂会很礼貌地拦下对方,轻声细语问道:“请问你知道是谁葬了这位过路人吗?”
祂的声音也很好听,温温柔柔。
被问话的人疯狂尖叫,一边喊着鬼啊一边逃跑。
祂安安静静蹲了下来,光芒好像暗淡了一点。
唐宁想要和祂说话,他知道对方无法听到他的声音,于是唐宁自言自语道:“我知道,葬了你的人是哑巴婆婆,她住在村子的最左边。”
唐宁又道:“你叫什么名字呀?你要不要给自己立个墓碑,这样就不是无名氏了。”
祂听不到唐宁的话。
祂落寞地呆在原地。
第二天,被问路的那个村民叫来了一帮人,其中有一个老人看起来见多识广,那老人问了很多的事情,又说,有些人的命格贵不可言,就是因为太贵重了,那具人的躯壳承受不起,总会有大大小小的毛病。
等到死了,如果魂灵是金色的,就说明祂可以庇护一方人。
祂是来报恩的,但看起来只想报答当初那位葬了他的人。
这样真的太浪费了,这种存在可遇不可求,他们应该把祂变成庇护大家的神。
有人说,可我们已经有神了。
这个村子将一种黑鱼当成神来信奉,他们认为黑鱼神能保佑村子捕鱼丰收。
老人神秘一笑。
他们将小公子的坟掘了出来,抬出了那具孱弱的尸体,他们将那具尸体摆在祭台上,他们将鱼目放进尸体空洞的眼眶里,他们砍下了那具尸体的双腿,将一条一条黑鱼的鱼尾缝制上去,缝成了一条巨大的鱼尾。
他们称呼祭台上的怪物为新的神。
唐宁看到祭台上的尸体旁有一个金色魂灵,那魂魄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改造形态,祂的双腿变成了鱼尾,祂发出了痛苦的低吟,祂被困在了诡异的躯体里。
祂变成了河神。
可淹死祂的却是那条河。
老人的方法果然很有效,他们拥有了一位强大的神,这个村子很快富裕了起来,他们给这位河神做神像、建庙,来来往往的人进出庙宇,跪在神像前许愿。
一位白发苍苍的哑巴婆婆也跪在了神像前。
那位哑巴婆婆无法说话,但祂是可以听到一个虔诚许愿的人内心的声音。
祂听到那位婆婆说,愿河神保佑我的子孙后代。
杯筊一平一凸,河神应允了。
这个村子越来越强盛,从一个穷苦的小渔村变成了繁华的大镇子,他们建起了更大更好的庙,所有人都争抢着祭司的职位,祭司一职需要由河神选择,河神选了那位老婆婆的儿子。
儿子死了之后,河神又让孙子来当祭司。
老婆婆一家变成了村子里最有权势的家族。
河神偏爱他们一家。
唐宁坐在神龛之上,他的视角和河神重叠在了一起,他看着那位老婆婆的孙子死了,又看着那位老婆婆的曾孙出现......
他已经记不清那位老婆婆究竟长什么样,也快要回忆不起那位老婆婆的儿子第一次被选为祭司时,是有多么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同样不记得老婆婆的孙子最初有多么谨言慎行,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惹河神生气......
河神对这家人总是很宽容。
宽容到他们理所应当享受着这一切。
他们用祭司这一职位贪了很多东西,有时候唐宁感觉他们看起来和最初那些会扒下小公子衣物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河神仍旧让老婆婆的后代当祭司。
虔诚的信仰之力汇聚在河神身上,都是沉重的东西,重到让唐宁这个旁观者都要喘不过气来。
寄托着神像上的不止是美好的,许多的贪念、欲望、仇恨,各种复杂的东西好像尘埃般在上下浮动。
河神的雕像越修越高,唐宁看到的视角也越来越高,他在这个诡异的时空中已经快分不清时间的流逝了,一切好像在眨眼间就过去了数十年数百年,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又很慢。
他看到络绎不绝的人出入庙中,那些人的愿望也越来越大,好像变成了一个个张开的人形怪物,又像水里张着嘴等待饲料的鱼。
河神无法实现那么大的愿望。
比如有人说想要长生不老。
河神只好让他的尸体重新活过来,这样就永远都不会老去了。
又比如有人想要这辈子都花不完的钱,河神便让他下一秒就死去,这样他这辈子的钱就再也花不完了。
......
河神变坏了。
所有人都这么说。
这一任的河神祭司才刚继任不久,很年轻,也很善良,他跪在了神像面前,许愿河神不要再作恶了。
河神没有应允他的愿望。
祭司忧心忡忡。
祭司看到神像双手长出了利爪,这是从前都未曾有过的变化,他们私下聚在一起商议,有人说,那利爪或许是河神邪恶力量的来源,只好把雕像上的双手砍下来,换成无害的手,河神兴许就不会再杀人了。
于是大家砍断了所有雕塑上的手。
许愿池里的雕塑,庙宇里的雕塑,家家户户供奉着雕塑,泥做的雕塑,木做的雕塑,玉做的雕塑......
雕塑也会疼吗?
如果不会疼的话,为什么被砍断的地方会渗透出红色的鲜血呢?
那诡异的血液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尖叫。
唐宁看到神像眼睛上的墨色颜料晕开,将原本的眼白也晕成了黑色,祂高高坐在神龛之上,这一次,没有人许愿,祂却让那些砍过雕塑的人双手断裂。
那些人都感受到了巨大的疼痛,他们疼到满地打滚,痛哭流涕,拼命求饶——
好痛啊!
真的好痛!!!
只有祭司是例外。
他也砍了神像的手,他却安然无恙。
祭司站在哀嚎遍野的镇子里,他茫然地看向了四面八方,镇上还在发生各种诡异的事情,许多死去的人又“活”过来了,半死不活的怪物变成了河神新的虔诚信徒,它们跪拜在庙前,挡住了其他人进庙的道路,除了祭司,没有人敢再进庙。
年轻的祭司憔悴了许多,他已经连续多日未曾合眼,他跪在高大的神像前,问神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问得那样悲伤。
唐宁坐在神像的位置上,其实他的心中也无数次出现过这个问题,在他看到仆从将小公子推进河里时,在他看到村民挖坟时,在他看到那帮人围绕着祭台时......
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看向被烟雾缭绕着的神像,神像无悲无喜,未曾回应祂的信徒。
那门庭若市的庙宇终于安静了下来,唐宁的视野变大了,他可以看庙里的事情,也可以去看看庙外的事情。
庙里的河神像前摆着一本无风自动的书,唐宁看了眼,发现这是一本委婉却不失风情笔触细腻欲拒还迎欲说还休的......
春宫图。
唐宁记得这本书,这似乎某一任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小屁孩留下的,虽然河神的每一任祭司都是从老婆婆的后代中选取,但适龄的不止一个孩子。
有时候好几个孩子都会呆在河神庙里,有一个小孩从小就胆大包天带着这种书进出河神庙。
最后那个小孩被选为了新任祭司。
唐宁当初还有点奇怪为什么河神要选那个小孩,明明对方各方面都不是最优秀的。
实在是......
唐宁看向那座神像,神像一半没入黑暗,一半被烛光照亮,似乎寓意着那本该无欲无求的神,在万丈红尘无边苦海中,也沾染了满身尘埃。
那唇中涂抹着的红颜料好像血,晕出了唇角,似乎噙着一点笑意。
在这漫长的属于河神的回忆里,唐宁还是第一次看到河神露出像笑一样的模样。
无情无欲不一定是快乐的。
祂放纵着自己的欲望,倾泻出肆无忌惮的恶意时,终于得到了久违的愉悦。
唐宁呆呆看着祂,看着祂走下了神龛,漆黑的鱼尾像蛇一样游走在地上,祂披着充满古韵的金缕衣,像从囚笼挣脱而出的怪物离开了这间庙宇,庙外的天空黑云堆积,家家户户挂着白灯笼,有火光亮起,那是怪异的尸体在被焚烧。
祂古井无波的眼神望着庙外的景象,似乎没有什么能够撼动祂的心——
两只路过的公蚂蚁在祂的尾巴边交叠起身躯。
——修长的手自宽大袖袍探出,一支画笔和一张画卷凭空出现,祂三两下勾勒出了一副蚂蚁拟人春宫图!
蚂蚁:“?”
唐宁:“???????”
一笔挥洒结束,祂放下狼毫笔,像是忽觉索然无味。
唐宁痴呆地看着祂。
祂应该是看不到唐宁的,却像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朝唐宁这个方向看来。
微卷的头发垂在额头,在朦胧的金光下,唐宁隐约窥见一双冰冷如寒潭的双眸。
四目相对间,唐宁的心骤然紧缩,他忽然觉得这个眼神像好多人,像邵明缊,像宫鋆,像祁昀,像莫云初......
但他不应该这样觉得。
祂是祂,祂最像的只是祂自己。
毕竟其他人都不会画蚂蚁春宫图。
祂重新转回头,一个人静静作画,唐宁又想靠近这个存在了,他知道对方应该是听不到他的声音,可他还是想说话,说什么呢?
“你画画好厉害。”
“你一个人是不是很寂寞?”
“其实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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