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画舫
装在包装里的丝袜很难让人直观感受到质量好,老板走到一个假人模特前,撩起了模特的裙子,只见假人模特穿了黑色丝袜,“帅哥你摸一下,手感是不是特别好?”
苏安云伸出手,他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笔直,指尖落在那一片黑色上,黑白分明。
唐宁看到苏安云的神情在这一刻依然是平静的,称得上漫不经心,只是当低垂着眼眸的苏安云忽然撩起睫羽看向唐宁时,那漆黑的眼睛似乎流转着某种欲念。
一股酥麻从脊椎骨蔓延,唐宁不由自主地并拢双腿。
他的腿型很好看,如果现在穿着裙子,这样的站姿会更好看。
苏安云的手指滑落到膝盖,他点了点假人模特腿上的丝袜,“就这条。”
老板乐呵呵说好。
买了裙子和丝袜,在老板“欢迎下次再来”的告别声中,他们离开了店铺,唐宁偷偷瞄了一眼袋子里装着的丝袜,脑海中闪过那只修长的手冷淡抚摸的画面。
“是不是还要再买一顶黑色的假发?”苏安云看向唐宁。
唐宁慌张地避开视线,“嗯。”
商场不知道哪里还有卖假发的,他们索性又回到了最开始那家洛丽塔店铺。
店员看到去而复返的两人格外惊喜,立刻上来热情问道:“这位先生,您要来试试看我们店其他的漂亮小裙子吗?有没有兴趣拍一个宣传视频......”
唐宁不禁对这位店员的职业素养肃然起敬,“不用了,我想问你们这里有没有日常一点的假发?”
店员听到前半部分有些遗憾,在得知唐宁要试假发时,她的眼睛一亮,“有的有的!”
在那位店员去拿假发时,另外一位店员端着茶水和零食上来,上面有纯牛奶、酸奶、咖啡、汽水和果汁,还有各种琳琅满目的小零食,唐宁看吃的东西都要把盘子占满了,他连忙过去帮店员端盘子。
那位店员的视线很慌张,盘子上的饮料也在不停晃,搞得唐宁也很慌,生怕这些水洒落一地。
苏安云上前帮忙扶稳了盘子,他们随意拿了一点喝的,那位店员端着盘子走掉了,唐宁隐约听到有店员聚在一起交流的动静,什么“真的好看”、“不敢看”、“呜呜呜啊”......
苏安云将吸管放到唐宁嘴边,唐宁吸了一口果汁,等到店员拿着假发过来,唐宁随意接过一款,这一次他在店员的帮助下先是带了发网,又戴上了假发。
这顶假发是黑色的公主切,刘海遮住了眉毛,两侧的鬓发处于唇珠的水平线上,黑如乌木的直发将唐宁的肌肤衬得犹如初雪一般白,他的五官过于精致,这种大面积遮挡面部留白的假发凸显了他五官的优势,精致到咄咄逼人。
他抬起眼,长而卷翘的睫羽掀起,眼下浅浅的乌青色让这双眼显得出了几分怠倦颓靡。
捧着镜子的店员呆呆看着眼前的“少女”,因为不太习惯假发,唐宁神情僵硬,唇角紧抿,显得冷艳异常,拒人于千里之外。
苏安云的手落在唐宁的肩上,他弯下腰,和唐宁一起看向镜子。
很漂亮。
苏安云没有说话,但他的眼睛却传达出了这句话。
唐宁看着镜子里长发的自己,愣了一下。
他想到了妈妈的老照片。
“这顶也非常适合您!”店员赞叹了一声后又纠正道:“不不不,您长这样戴什么假发都好看!”
另外一位店员拿起手机问道:“可以拍一张吗?”
唐宁立刻别过了头,将假发从头上摘下,“不好意思,不拍。”
他低头望着这顶黑色假发,当年的妈妈并没有剪公主切这种发型,但有齐刘海,长发及腰,“我要这顶。”
店员拿起了另外几顶假发,“这么快就选定了吗?要不要再试试看这些?”
“不用了。”唐宁拒绝了过分热情的店员,他和苏安云一起走出店铺。
美妆店离得很近,苏安云进去买了两支口红,一支是正红色,一支是裸色,他又去买了一个大背包,苏安云将买来的衣服和假发都放进背包里,只提着装着口红的袋子。
这个大包裹由唐宁抱着,他坐在自行车后座,苏安云骑着车时,唐宁忍不住问:“哥哥,你怎么会突然间出现在商场?”
而且出来的时机也太巧了,正好就撞上了他换上裙子的时候。
“我准备去商场买支口红送给阿姨。”苏安云无比自然地回道。
买口红给妈妈?
唐宁呆呆地眨了一下眼,他只想着买吃的送给妈妈,因为妈妈对打扮向来不太注重,她很少买化妆品、衣服和首饰,唯一的一件饰品……是丈夫送给她的金手镯。
妈妈会想要口红吗?
唐宁不太确定,他之前从未见妈妈好好打扮过。
“对了,哥哥。”唐宁将脸贴在苏安云的背上,他的声音软软的:“我不是买了女装吗?”
苏安云嗯了一声。
“我到时候会穿着裙子和我的朋友去她家做客,哥哥你有什么建议可以告诉我吗?”唐宁相信前几次苏安云都帮了他,这一次肯定也不会拒绝。
“着装建议?”苏安云温和道:“那我得看小宁把衣服换上才能给出更合理的建议。”
唐宁就知道苏安云要这么说,他甚至怀疑苏安云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了,才特地买了这么一大堆。
他仗着苏安云背对着他,明目张胆地把自己的脸皱成一团,像一个受气的包子。
不知想到了什么,这个包子一点一点红了脸。
苏安云骑着自行车穿过了大街小巷,开进了小区,停在了楼下,唐宁这个时候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苏安云从他手中接过背包,两个人一起走在这条狭长的楼梯上。
现在是晚饭时间,各家各户炒菜时的油烟味和饭菜香从门缝飘了出来,积聚在楼道里,唐宁深吸了一口气,今天......
是妈妈做饭。
哥哥说,妈妈做的饭是可以吃的。
唐宁的心跳加快,脚步越来越迫不及待,他飞快地往楼上走,不管他的步子迈得多快,苏安云都能默契地跟上他,唐宁走了几步,看向苏安云时,对上了苏安云漆黑的双眸。
苏安云一直平静地看着他,将他急切的模样尽收眼底。
唐宁停顿了一下脚步,想到苏安云对他说的“总是吃阿姨做的菜,会不会舍不得离开这个家”,唐宁和苏安云一起慢慢行走。
四楼的距离不远,唐宁越接近闻到的菜香就越浓烈,当他走到的门口时,唐宁已经能闻着味猜出妈妈今天做的是什么。
饥肠辘辘的肚子发出叫声,催促着唐宁快点打开家门,唐宁将钥匙插入门锁,他缓缓推开房门,客厅没有开灯,磨砂玻璃后有一道模糊的人影在厨房间忙碌,落日余晖穿过窗户,将风铃的影子投射在地上。
厨房的推拉门被手肘推开,妈妈两只手都端着菜盘子,她的背后是袅袅烟雾,人世间的烟火味都在她的周身环绕,看得唐宁一时间失了神。
“宁宁,快去洗手,可以吃饭了。”女人将菜盘放下,她坐在桌前,熟练地给唐宁剥虾壳。
唐宁看着完美复刻他记忆的家,和他的妈妈。
“快去盛饭!”女人头也不抬道。
唐宁感觉那白色的油烟似乎蔓延到了他的鼻尖,都说天上的仙境里有烟雾缭绕,唐宁一步一步朝充满油烟味的厨房走去,他感觉脚步有一点不踏实,好像踩在云端,踩在离地几百米的高空玻璃上。
他真的可以吃妈妈做的菜吗?
唐宁打开了电饭煲,热气升腾在他的脸上,木勺陷进了纯白的米饭里,挖出了一大块缺口。
偶尔吃一次......
我不贪心的,我不要求每天都吃,也不用吃太多,我只要吃一次就好。
“我来吧。”苏安云接过了唐宁手中的饭。
唐宁怔了一下,转而去拿筷子,他和苏安云一起端着碗筷出门,桌上的妈妈已经把虾剥好了大半,她对唐宁道:“动作快一点,端个饭还磨磨蹭蹭的。”
唐宁坐了下来,把一碗饭推到妈妈面前,妈妈将剥好的虾整整齐齐放在饭上,又将这碗饭推给了唐宁。
那油焖大虾的香味从他的鼻尖往头顶冲,气味好像是一把钥匙,能够打开尘封的记忆。
虾一盘十几个,永远是他吃十个,妈妈吃两三个。
唐宁在小时候第一次吃到油焖大虾时就很喜欢,只是他家那个时候比较困难,妈妈做这道菜只会做六七条虾,妈妈吃一条,剩下的都给唐宁吃。
她会把虾壳剥得干干净净,连虾尾巴那点肉也不肯放弃,妈妈把剥好的虾让唐宁吃,她一个人去尝虾头里的汁和膏,年幼的唐宁看到了也去尝尝看,妈妈却教育他,说虾头里有很多脏东西。
后来唐宁上大学课余时间去当模特,每个月往家里打钱,他问妈妈有拿这笔钱自己买一点好吃的,妈妈告诉他,最近查出了胃糜烂,他寄的钱正好抵药费了。
他问问妈妈是什么原因生病的,妈妈说,以前的菜放久了舍不得丢,把胃吃出毛病了也没有及时去看。
“快吃啊,饭要凉了。”妈妈催促道。
唐宁拿起筷子,他将饭上的一只虾夹给妈妈,又将第二只、第三只......第五只虾都夹到妈妈碗里,他夹菜的时候,视线随着筷子上的虾移动,没有看着对面的女人,将五只虾都夹出去了,唐宁低头盯着自己碗里的另外五只虾:“我们一人一半。”
说完,也不等妈妈的反应,唐宁就一只手举起了碗,一只手夹着虾往嘴里塞,他想到小时候他问妈妈,妈妈,你怎么只吃一只虾,妈妈说,妈妈喜欢剥虾,不喜欢吃虾。
他的心里很堵,是酸楚的滋味,好像有什么东西梗住了咽喉,唐宁用力往嘴里塞虾和白米饭,他的嘴巴也堵住了,鼻子也堵住了,是酸的,呼吸并不通畅。
“你这孩子,你给我这么多虾干什么?”妈妈不高兴道:“我又不爱吃虾。”
唐宁捧起碗,他的脸和碗贴得很近,筷子不停将米饭往嘴里送,窗外刮起了一阵风,吹得树叶不断摇晃,好像还将唐宁的眼睛吹红了。
“不要光吃饭,还要多吃点菜。”妈妈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在唐宁碗里,她说:“今天的糖醋排骨是不是烧得很成功?你看这个酱,还有这次的鲫鱼肚子里的鱼籽可多了。”
腹部最嫩的那块鱼肉被妈妈夹到唐宁碗里,还有沾满汁水的鱼籽,唐宁不断扒饭,他吃得腮帮子鼓鼓,好像一个拼命积攒储备粮的小仓鼠,明明嘴巴里的食物还没咀嚼完咽下去,但筷子依然努力把食物喂到嘴边。
本来是想要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去尝味道的,可是舌头却品尝不出什么滋味,唐宁垂下眼,一滴泪落进饭里,又被他大口大口吃下。
喉咙那块像是噎住了,唐宁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神情的平静,人死可以复生吗,水可以倒流吗......泪水似乎倒流了回去,让唐宁的嘴里都是泪水咸湿的气息。
“好吃吗?”妈妈问道。
唐宁点了点头,他的嘴里都是米饭,说话的声音有点含糊:“好吃...很好吃......”
妈妈高兴地又夹了一筷子的肉,唐宁捧着碗的手没有多少力气,他整张脸都埋进了饭碗里,一滴泪从通红的眼里滚落而出,滴在香喷喷的饭菜上,泪水混合着食物被唐宁一起咽了下去。
“今天是不是在外面饿坏了?看起来和八百年没吃过妈妈做的菜一样。”女人笑了笑。
他确实很久都没有吃过妈妈做的饭菜了。
鲜嫩热乎的鱼肉在唇齿间被咀嚼而过,唐宁握紧了筷子,他依然记得最后一次吃妈妈留下的剩菜,被红烧鲫鱼的刺卡住喉咙,他蜷缩在椅子上,用手去抠,抠到想干呕。
胃部开始翻江倒海,又是一滴泪落在了饭里,唐宁不敢抬起头,他只能不停用筷子扒饭,那碗白米饭很快就吃得差不多了,筷子触及碗底,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唐宁放下碗筷,低着头往房间走。
眼泪从脸上蜿蜒而下,是悄无声息的,唐宁努力想要吞咽嘴里的食物,那米粒好像变成了一颗颗小石子划过他的喉咙,沉闷的酸楚像铅一样灌进他的四肢。
他终于尝到了妈妈做的饭菜。
可他的妈妈已经去世两年了,那个曾经世界上最爱他的人,那个永远离他而去的人。
唐宁打开了房门,像是被抽走脊梁骨一样倒在床上,不断流泪的双眸盯着天花板上。
为什么他会这么软弱无能无力?
明明知道这个副本的妈妈是虚假的,是系统捏造出来的,很可能是披着妈妈外皮的怪物,还是不断去麻痹自己,去亲近,去吃下可能有问题的饭菜……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子欲养而亲不待,为什么人死不能复生,为什么时光不可以倒流,为什么在一次次吃虾的时候,他没有一次亲手为妈妈剥过虾,没有一次坚持和妈妈平分所有的虾,没有及时带妈妈去医院体检,没有在高中的时候去找各种兼职减轻妈妈的负担......
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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