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画舫
王叔!王叔也来吊唁了!
唐宁飞快转过头,用力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刺痛让他瞬间流出泪来,一阵阵哭声在灵堂爆发,所有玩家都竭尽全力大声哭丧。
为什么王叔会过来,王叔不是很害怕纪连韫吗?
唐宁这样想着,视野里出现了系着染血麻绳的脚。
在这么多人中,这一次王叔优先的攻击对象又是他。
不论是去纪家村遇到鬼打墙,还是昨天走夜路,再到今天的吊唁……
有没有可能,王叔最想杀死的人一直都是他?!
恐惧扼住了咽喉,让唐宁无法哭出响亮的声音,只能从唇中泄出断断续续的哭声,纤细的身躯似乎抽抽噎噎成了一小团,他忘记了刚才纪连韫的头颅被提在手里的可怕场面,死死揪住了纪连韫的裤子,那张挂着泪珠的脸贴在了纪连韫腿上。
——纪连韫。
——纪连韫。
——纪连韫!!!
灵堂上的长明灯微微摇曳,唐宁跪在雪白色的花圈的簇拥中,他那噙着泪的眼眸无助到了极致,泪水似乎会淹没眸中倒映着的火光。
指尖被咬破了的手出现在了唐宁的视野中,那是纪连韫的手,传出了浅淡的血腥味,沁出的那颗血珠犹如瑰丽的玛瑙,朝唐宁的眼睛伸了过来。
唐宁下意识闭上眼,那滴血混着他睫羽上的泪落下,在雪白的脸上留下靡丽的痕迹。
耳边响起了脚步声,那一直站在他旁边的王叔似乎走了。
不。
它只是离开了唐宁的身边,却没有离开整个灵堂。
那拖地的脚步声在整个灵堂如幽灵般盘旋游荡,好像一团阴云笼罩在了灵堂,众人凄凄惨惨的哭声就是那下着的连绵的雨。
半晌,只有哭声的灵堂里传来了王叔的声音:“你不诚心。”
唐宁的后颈在一瞬间紧绷,哪怕不是他被盯上,那强烈的危机感都让唐宁的身体叫嚣着逃跑,他听到王叔说:“别的人两只眼睛都在哭。”
“你只有一只眼睛在哭。”
唐宁像是意识到什么,他猛然转过头,穿过了一道道身影,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被麻绳逐渐吊起的身影。
那脚尖已经离开了地面,在空中拼命挣扎,然而这么大的力道也只是让身体晃荡的弧度加大。
被纱布包裹的左眼里鲜血不断渗出,浓郁的鲜血浸透了纱布,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冲刷着在涨红的脸上。
纪珂的手用力掐住了自己的脖颈,那完好的右眼瞪大了极致,眼珠上布满了血丝,里面是强烈的恐惧和不甘!
目睹这一幕的唐宁也跟着瞪大了双眼,在众目睽睽之下,纪珂被吊在了麻绳上!
没有玩家出手救纪珂,他们都谨慎地跪在地上,流着泪的眼睛警惕地在纪珂和王叔之间来回打量,眼里没有什么悲伤,冷得不像在流泪。
那一滴滴泪如淅沥沥的雨砸在了布满灰尘的灵堂上,纪珂的手一点一点用力地掐住自己的脖颈,鲜血从他的眼里流出,像一行血泪。
唐宁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了身旁的纪连韫,微弱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你、救、救、他。”
纪连韫的神情有些憔悴,似乎刚才放血在唐宁的脸上涂血已经耗费了他太多的精力,他伸出了带着一缕血腥味的手,轻轻摸了摸唐宁流泪的眼睛。
因为没什么力气,所以显得格外温柔,那温凉的手掌轻轻遮住了唐宁的双眼,“对不起,我只能保护你一个人。”
原来真正的纪连韫,并不能像昨晚的鬼新郎那样,只是一个眼神就能吓退王叔。
纪连韫的手很宽大,遮住了唐宁大半张脸,有混着血的泪滴从下半张脸滑落而下,汇聚在那雪白的下颌上,一滴又一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下。
唐宁似乎听到了从纪珂喉咙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嗬嗬”声,好像卡带的收音机,那些模糊不清的记忆画面也在这一瞬间一卡一卡地闪现。
都是跳跃着的画面。
他们为了破解鬼打墙,他要将手搭在纪珂的肩上,纪珂走一步,他也跟着走一步。
他受到纸人新娘的攻击晕倒在了树林,醒来时纪珂抱着他穿过了漆黑一片的诡异树林。
他从掀开花轿的帘子朝外看去,什么都没看清,却从纪珂的眼里捕捉到了那一抹的惊艳,纪珂为他盖上了红盖头,扶着他的手,跨过了熊熊燃烧着的火盆。
他穿着纪珂的旧衣服,拿着镜子,走一步,喊一声纪珂的魂,最后看到的却是那躲在树后偷窥他洗澡的魂魄。
......
他知道纪珂大概是有一点喜欢他的。
那点喜欢并不多,不会多到让纪珂为了救他豁出性命,在捡珍珠遭遇鬼童时,纪珂只顾着保全他自己。
但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们在此之前素未谋面,在游戏里其实也只相处了短短三天,他本不应该对纪珂有多么强烈不舍的情绪。
也不应该在纪连韫捂住他的眼睛时,在心里有一点点埋怨纪连韫不能像鬼新郎那么厉害。
那从喉咙里传来的微弱呼救声戛然而止。
唐宁的呼吸好像也随之屏住了。
颤抖的手推开了纪连韫遮住他眼睛的手,唐宁看向了悬挂在绳索上的纪珂,看到那完好的眼里失去了最后一点光。
为什么他会觉得纪珂的眼里应该有光呢?
一双双属于纪珂的眼睛在他脑海中闪现,那些纷杂的回忆在最后的最后,定格在了他在这个游戏里最开心的那个瞬间,那个叫纪珂的青年冲他竖起大拇指,对着他大声夸奖道:“你这个新人——”
“可以啊!”
原来是初见时纪珂眼中的自己,在闪闪发光呀。
唐宁捂住了嘴,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会这么难过。
他难过这一次的自己,没有像当初那样勇敢地伸出手,绑住王叔的腿,做那个很可以的唐宁。
第76章鬼夫
纪珂死了。
他吊死在了灵堂,长长的舌头从嘴里伸了出来,掐死自己的手无力垂落在了双腿的两侧,那脚尖在空中微微摇晃。
“纪珂啊!你怎么这么想不开!”王叔站在了吊死的尸体旁,满脸都是悲痛,他高声道:“我只是说你哭的不诚心!可没想你去死啊!”
所有人都看到纪珂是自己上吊的,所以这话似乎也确实没错。
那字里行间的悲戚让王叔的声线都在颤抖,他爬上了板凳,伸出手想要把纪珂的尸体搬下来,只可惜他一个人很难做到,“你们一个个愣着干嘛?!快过来帮忙啊!”
粘稠的血液从纱布渗出,砸在了地上,溅出了一朵小小的血花。
一个个玩家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眼里是麻木的冰冷,他们没有上去帮忙,只除了——
哭得无声颤抖的唐宁。
他吃力地站起身,想要走向纪珂。
纪珂的命是那位纪爷爷用命换来的,纪爷爷没有被好好地收尸,纪珂应该躺进棺材里。
修长的手按在了唐宁的肩上,纪连韫的声音淡淡响在灵堂:“我身体不好,不能出力,但你们和纪珂好歹是本家,怎么一直在袖手旁观?”
随着纪连韫说的这句话,那些纪家村的村民缓缓动了起来,他们走到王叔身边,一起合力搬下了纪珂的尸体。
刚刚还在哀叹着“这么年轻怎么就想不开”的王叔闭上嘴,隔着人群冷冷盯着纪连韫。
“棺材呢?”纪家村的人问。
村子里没有现成的棺材,韩余年的尸体还被放在木床上,没有玩家去帮他做棺材,现在时间宝贵,如果不是怕村民咒骂会遭报应之类的,玩家们甚至更想草席一卷把韩余年的尸体丢出去。
“找别家借一下木材,给纪珂做具棺材再抬走吧。”“唉,行。”“真是可惜,这么年轻的人就没了。”“这都第三个了吧?”那些还在摇头叹息的村民说到这里,看向唐宁的眼神忽然变得很诡异:“那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纪连韫挡在了唐宁的面前,唐宁低下头,沉默地跪在了蒲团上。
他穿着一身白,额前束了一条白色孝带,虽然眼尾是红的,鼻尖是红的,脸上还挂着混了血的泪痕,可整个人的颜色却剔透得像是半透明。
来来往往的宾客在灵堂进进出出,唐宁静默地跪着,像是一幅美丽的图画。
唐宁很擅长沉默,这是他为数不多擅长的事情,他可以一个人安静一整天,灵堂里剧烈的哭丧声已经停止了,好像一场暴雨终于结束,但空气中依然氤氲着看不见的云雾。
悲伤的,悠悠长长缭绕在他的身旁,他的泪从眼里流出,只有他的这一方小天地还在下着雨。
纪连韫一直站在他的身旁,他闻到纪连韫身上血腥味和药味混合的独特气息,唐宁闭着眼,什么都不想去想,可是脑子空了,悲伤却还盘踞在身上,像看不见的怪物在吞噬着他。
不要再这么难受了,这样很伤身体的,你需要养精蓄锐,才能准备面对明天的出殡,这是一场硬仗,你要清楚的。
唐宁的大脑这样告诫自己的身体。
可是身体还是那么不争气,根本赶不跑盘踞在胸口的怪物。
唐宁伸出手,屈起手指,按照纪连韫教给他的方法用力敲击自己的膻中穴。
好痛。
他被纪连韫快速敲击时,只需要去忍耐就好,可是当自己敲打这个部位,却要克服住自己对施加自己痛苦的心理障碍。
好痛啊,真的好痛。
唐宁蹙起眉,一下又一下用力敲打着胸口,他知道自己现在一定要无比坚决,这样才能赶走那个属于悲伤和痛苦的坏家伙。
那不断使劲的手被纪连韫握住了,纪连韫牢牢抓住了他的手腕,不再让他敲击胸口,唐宁茫然地抬起眼,看向了身旁的纪连韫。
“小宁,你很累了,你需要休息。”纪连韫认真道。
是啊,他真的很累了。
唐宁皱着眉,湿润的眼睛随时都会流出泪来,“可是,我需要守在这里。”
“暂时休息一下没关系的。”纪连韫蹲了下来,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方干净的手帕,温柔地擦着唐宁的脸,“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他想要吃蛋糕,可这个小村子里做不出来。
想到这里,唐宁的鼻翼翕动了一下,他摇了摇头,拒绝了纪连韫的好意。
“腿跪了这么久一定麻了是不是?”纪连韫的声音更加温柔,他捧起了唐宁的脸,让唐宁与他四目相对,“我帮你按摩一下好不好?”
唐宁还想要摇头,但纪连韫固定住了他的头。
他对纪连韫说:“不好。”
他知道自己糟糕的坏脾气又上来了,总是仗着纪连韫这类人的温柔,去宣泄他的不开心,因为他知道纪连韫会原谅他的。
果然,纪连韫露出了亏欠的神情,纪连韫抱住了他,将他的头按在了肩上,修长的手像安抚小孩子一样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唐宁的脊背,那背在微微发颤,都是绵长的痛苦。
“不哭,不要哭呀,小宁。”纪连韫的声音那么温柔。
唐宁没有说话。
他不想去理会任何人,不想管这个人是不是他接下来的护身符,他想他确实累了,他就是那么一个容易放弃的人,明明昨天还觉得自己很坚强,觉得自己可以越变越好,觉得自己可以挨到天亮。
他想他家的小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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