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起南山
“没错,可程杰他妈妈刚去世,你……稍微体谅他一下吧,好么?”
“……”
死者为大,夏勇辉张不开嘴往回怼了。程杰之所以会匆匆成婚完全是为了时日不多的母亲,尽管无奈,尽管会伤害到他,归根结底也是做了大多数人会做的选择。有时他会忍不住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家里的亲子关系没那么温馨,他是否也会像程杰那样,选一条让父母不那么失望、担忧和难堪的路去走。
他在邹筱筱手底下实习的时候,经常会进出“存骨房”,那里有成百上千副骸骨,多数来自捐赠和无人认领的尸体。它们被装在白色的聚酯箱中,为人类法医学的研究默默做出贡献。曾经它们也是鲜活的生命,有着自己的人生和故事,在这些骸骨中,其中的一副令他记忆深刻——
师兄说,这个人是自愿捐赠遗体的,因为得了艾滋病父母和他断绝了来往,死后也不可能为他收尸。发现病情的时候已经太晚了,药物无法控制,最终这个二十三岁的男孩孤独地死在了一个平凡的早晨。师兄去领遗体时,按照流程联系了男孩的父亲,却被告知他们一点也不想和这个不孝子扯上任何关系。男孩的遗物里有一本日记,日记中写道:“因为发现我喜欢男人,十六岁就被父亲赶出家门了,为了生活我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情,所以这个病大概是老天对我的惩罚吧……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反正这世上已经没有人会真正的爱我了,我要捐赠遗体,至少在科学家的眼里,我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后来他将男孩的遗骨整齐拼出人形,拍下照片打印出来,带到海边烧成灰烬,让那份孤寂的灵魂回归天地。这件事是程杰陪他一起做的,那晚他们相拥着坐在海边的沙滩上,静听海浪拍打礁石。然而幸福总是像指缝间的沙,稍不留神便随风逝去,在那之后不久,程杰的母亲被查出肺癌,且发生了骨转移。在骨肉亲情面前,程杰的选择只有唯一的答案。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杜海威。
“上个星期的事,昨天下的葬。”杜海威低叹一声,“小夏,我知道我的要求有些过分,但你们毕竟爱过对方……你那么优秀,如果他不够好,我想你当时也不会决定和他在一起,就原谅他吧,他也挺难的。”
“原不原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现在有男朋友,就算我对过去的事既往不咎,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夏勇辉承认,杜海威这情商真不是一般的高,就算是提及令他不悦的话题还能见缝插针的抬他一把,让他难以冷语想向,然而再怎么夸也没用就是了。
杜海威态度平和的劝道:“那肯定,不过他真的需要你的谅解和肯定,有时间的话你跟他见一面吧,平心静气的谈谈,哦对,他快要回北京了,调令已经下来了。”
“再说吧。”夏勇辉把手机从耳边挪到面前,打定主意不在听杜海威叽歪,“早点睡,杜科,别总替别人操心了,先管好自己家那只小狼狗吧,晚安。”
说完他就把电话给摁了,抬眼看韩承业站在一旁,肩上趴着西弗,一人一变色龙四只眼都盯在自己身上,不觉好笑:“嘛呀你俩,用那眼神看我。”
被变色龙用两只眼睛一齐盯着的感觉格外别扭,要知道平时西弗都只拿一只眼看人。
韩承业把西弗放下,坐到他旁边,侧头问:“杜海威找你干嘛?”
“没什么,爹系领导综合症发作。”夏勇辉低头抠手机上被西弗啃出的印子。
“为程杰?”韩承业按住他的手,屈指连手机整个抱住,随后将人拉进怀里,“去和他谈谈吧,朕准了。”
窝在那宽厚温暖的怀抱之中,夏勇辉忍不住笑了起来——抛开韩承业的床上表现不谈,其他方面还真挺大男子主义的。
—
原本和程杰约的是周日上午十一点在步行街某知名咖啡厅见,结果早晨六点夏勇辉被电话拍到现场,一口气忙到下午两点才想起自己还约了人这茬儿。就在他手忙脚乱从扔在鉴证科厢式货车里的外套中翻找手机时,忽听远处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声。
距离警戒带百米开外的省际高速上,一辆纯黑摩托疾驶而过,很快就拐进前面的休息区内,又调转方向沿着辅路驶向被警戒带围起的区域。许多干活的警员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探头探脑的望向缓速而来的摩托车。
摩托车停到警戒带外,驾驶员熄火下车。维护秩序的警员上前,正欲劝说对方远离案发现场,却被对方亮出的工作证怼了回去,同时冒出丝疑惑——部属单位的工作人员,来我们这出现场?
来人弓身钻进警戒带,直起身摘掉头盔,往人群中扫视一圈后径直朝站在厢式货车边的夏勇辉走来。罗家楠正跟旁边抽烟歇气儿,一看来的是程杰,立马曲胳膊肘撞了下夏勇辉:“诶?这是找你的吧?对了那摩托车不错啊,啥牌儿的。”
“BMW1250RT。”不但品牌,夏勇辉连型号价格都给他介绍了,“标配的二十八万五,喜欢可以让祈老师给你来一辆。”
罗家楠表情一皱,心说我这软饭吃的人尽皆知了?
说话的功夫程杰走到了夏勇辉面前,先和罗家楠客气的点了下头,然后对夏勇辉说:“一直联系不上你,我就自己找过来了,不打扰你工作吧?”
“你们聊,我先忙去。”罗家楠闪身走人。之前和程杰见过一面,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只要对方不是来找茬的,他选择回避。
感觉到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夏勇辉不自在的错了下眼珠:“活儿是干完了,不过……咱俩在这聊,不合适吧?”
程杰把摩托帽递向他:“换衣服,去前面的休息区喝点东西。”
虽然从案发现场到休息区只有短短不到两公里的距离,但一路上搂着程杰被机车服包裹出的精悍腰身,感受从对方身上逐渐传递出的体温,夏勇辉还是忍不住心绪翻腾。有道是爱之深责之切,正是因为疯狂的爱过,所以才对对方的选择难以释怀。曾经这个男人身上的一切都对他充满了致命的吸引力,那时只是看着对方写板书时卷起的袖口下露出的结实小臂,就能让他满脑子的想入非非。
但是,回不去了,就算现在没有韩承业在身边,他和程杰也永远不可能回到最初的那种亲密无间中去。
在休息区的超市买了两杯廉价咖啡,付钱时夏勇辉发现手机没电了,然后身上还一分钱现金都没带。程杰拿手机刷了咖啡钱,端起杯子朝不远处的塑料餐台走去。夏勇辉敲敲头,转身跟过去,和对方面对面坐下。
干坐了一会,夏勇辉看程杰只是低头喝咖啡,出声打破沉寂的气氛:“听杜海威说,你要回北京了?”
“嗯,六月走。”程杰放下杯子,抬眼望向夏勇辉被尘土扑得稍显暗沉的脸,苦笑着勾了下嘴角,“我老婆不肯离婚,说没拿到北京户口之前,别想甩了她。”
夏勇辉忍住白眼:“孩子怎么办?”
“反正不是我的,有人养。”
“唉,真是什么人都有啊……”
“人家这是活明白了,《史记》上不就写了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程杰一顿,垂眼叹了口气,“也好,省得我负了你又负了她。”
盯着那曾让自己醉心沉迷,又曾恨得咬牙切齿的面庞,夏勇辉沉默片刻,轻声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从现在开始,我们都得学会向前看。”
程杰眼神微怔,握在纸杯上的手指微微收紧,点点头,问:“你们……我是说,你和你男朋友,在一起多久了?”
“有几个月了。”
“住一起?”
“暂时没,他那养了条变色龙,晚上睡觉老往我脸上爬。”
程杰一脸的不可思议:“变色龙?这可真是……蛮特别的爱好。”
“不是他养的,是他前男友,嗨,说起来又是个狗血的故事。”夏勇辉无奈耸肩,“反正我算发现了,我喜欢上的人啊,都挺有个性。”
“嗯,听着像是夸我。”程杰释然的笑笑,“其实今天在见你之前,我还想着再做一次努力,听海威说你申请了检察院的职位,我就给我在高检的同学打了个电话,看他们那今年有没有名额……不过来的路上我突然想明白了,你这个人最烦的就是被别人安排好要走的路,所以我越是想拴住你,反而会把你推的越远……夏夏,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一个像你这样能让我放下自尊的人了,但就像你说的,路是我自己选的,我必须得承担后果……放心,过了今天,我不会再打扰你。”
说着,他拿出手机,当着夏勇辉的面删除了对方的电话号码和微信好友。这一举动让夏勇辉不免伤感,其实很早之前他就想这样做了——删除所有联系方式,但是冥冥之中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拦着他,哪怕是拉黑对方也下不去手。
夕阳渐沉,到了该分别的时候了。两人走到休息区的停车场,站到摩托车旁边,忽然夏勇辉被程杰紧紧抱住,力量之大,勒得他忍不住皱起眉头。但他没有阻止对方的举动,他知道,这一别,后会无期。
“保重。”
耳边响起浓重的鼻音,夏勇辉抬手拍了拍程杰的背,回了他一声“照顾好自己”后便放开了手。
有的人,注定是彼此的过客。
摩托车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夏勇辉扣住肩膀活动了下酸胀的颈部,转身朝案发现场走去。结果到了地方发现单位的人都撤了,就剩当地刑侦大队和派出所的人还在做收尾工作。他手机还没电了,找不着哪怕任何一个同事的联系方式,好在现场还有人的手机里存着黄智伟的手机号。
“黄智伟!你们走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啊?”夏勇辉都快气懵了,搞什么啊?给他自己扔荒郊野外!
“我打你手机关机啊,我哪知道你是不是直接回市里了。”黄智伟才委屈,他明明看着夏勇辉坐着宝马摩托车一溜烟跑了,怎么这会又回现场了?
“你们——赶紧的!掉头回来接我!”
“我们堵在高速出口了,回去起码三个小时,哎呀你自己想想办法,要不先搭派出所的车回镇上再叫个车回来嘛。”
“我手机没电了!怎么叫车!”
“那就充上电再叫呗,哎呀我手机也要没电了,先挂了啊。”
“你——”
夏勇辉气得直跺脚,可也没辙,只能低声下气拜托在场的同僚捎自己一程。等折腾到家都快夜里一点了,还一身的土,洗澡洗到电热水器里就剩凉水。累了一天,躺下就着了,迷迷糊糊的听见门响,眼皮却是沉的睁不开。
不多时,温热的嘴唇轻轻落上皱起的眉心。
“……你怎么来了……”嘴角微勾,他翻身抱住夜袭的男友,“不是要陪西弗么……”
悉悉索索的脱衣服声响起,被子被拉开,裹进另一副温暖的躯体:“西弗固然重要,但也得小心你会不会旧情复燃呐。”
夏勇辉闭眼笑笑:“我还以为你有多大度呢,原来也是个小心眼……”
“那……你要怎么证明忠诚?”
感觉耳边吹来股热气,夏勇辉睁开眼,尴尬求饶:“陛下,臣今儿个都快累死了,那等苟且之事,咱能睡醒了再议么?”
“那我回去陪西弗了。”
韩承业作势要起身,却被夏勇辉一把拽住:“议议议!现在就议!”
黑暗中传来声阴谋得逞的笑音。
END
第212章 番外·家务活
番外·家务活从医院回到家里, 祈铭换好鞋摸索着放进鞋柜,顺手往柜面上摸了一把,搓搓手指, 随后皱起眉头。
“家楠, 你多久没打扫家里卫生了?”
罗家楠正拎着大包小包往屋里走, 听到背后传来的灵魂拷问, 不由心虚了一瞬,尬笑着说:“嗨, 我最近不一直去医院陪你么,没怎么回家。”
“把东西放下然后给我拿手套和抹布过来。”祈铭并不指望他有多勤快,以同居多年的经验来看, 这哥们能把自己洗干净就算讲卫生了。
罗家楠断然拒绝:“别别别, 你歇着,我收拾。”
“你知道擦家具的清洁剂放哪个橱柜里么?”
“……”
“你知道用哪块布擦第一遍, 哪块擦第二遍么?”
“……”
“你知道清洁剂和水的比例是多少么?”
“……”
一问三不知, 罗家楠彻底认识到自己以前有多懒了。想想也是,家里从不雇人打扫卫生还天天窗明几净的,死角不积尘天花不挂絮, 厨房灶台不见油,窗帘从来不会一抖一层土, 马桶盥洗池的陶瓷日日光亮如新, 只要回了家,除了睡觉祈铭从来没闲着的时候。
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他转身走回到祈铭跟前,拉起对方的手轻轻搓着指尖上的灰,轻声说:“你教我呗,我学, 我都学,从今天开始,我照顾你。”
祈铭心里忽然有种熊孩子长大了的感动,刚想说话却听身后响起敲门声。罗家楠过去开门,就看老爹老妈站在门口,老爹手里还拎着两个巨大的购物袋。
“出院也不说一声,害我和你爸白跑一趟医院。”刘敏娇一看他俩那状态就知道是刚进门,嗔怪了一句赶紧进屋换鞋,“铭铭,你好好休息,午饭我做,他爸,你跟家楠把卧室里的铺盖都换换,那么多天没住人,积多少灰啊。”
说完她就拎着东西奔厨房了。祈铭什么也看不见,但听声音便知刘敏娇有多风风火火。还没反应过来呢,又听罗卫东说:“家楠,去,把窗户开开,你看这屋里的浮尘,赶紧透透气。”
“那个,爸,妈,你们别忙活了,我和家楠——”
他话还没说完,被刘敏娇笑着打断:“铭铭,你别操心啦,妈知道你爱干净,打从今天起啊,妈每天过来帮你们打扫卫生。”
“……”
祈铭愕然转头,虽然看不见却依旧凭本能对上罗家楠同样蒙逼的视线。
罗家楠怔了怔,窜到灶台边小声对往冰箱里装食材的刘敏娇说:“妈,你不用天天来,我们自己能收拾,再说到时候给你累出个好歹的,我爸不活劈了我才怪。”
“不累不累,我身体好着呢。”刘敏娇打塑料袋里抱出个白兰瓜,转头问:“铭铭,吃瓜么?”
“谢谢,妈,我不吃。”祈铭硬挤出丝笑,“罗家楠,你过来扶我一下,我上楼换件衣服。”
罗家楠应声领命,扶着祈铭上了二楼。进卧室,祈铭轻轻关上门,随后手一背,靠到门上小声问:“你妈要天天来?这是怕我使唤你?”
罗家楠也随之压低了声音,动静之小,和蚊子嘤嘤差不多:“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你别着急,我一会跟她说。”
“我不是不让她来,只是不希望她给自己定位成保姆,我在那闲着,她在旁边干活,那感觉很别扭你知道么?我是看不见了,但不代表我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是是是,我明白,我会跟她说的,不过,嗨,她也是担心你嘛。”
“她是担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