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寒衣青
安介时常出现在纪语身边,会在纪语忙着戏剧社活动的时候,将孟负山发来的消息偷偷删除,不是每次都删,五次里有三次,三次里有两次,剩下的一两次,他跟着纪语一起去见孟负山。
大约孟负山也是失落的。
而对纪语而言,便是哥哥的好朋友,曾经在她家住过,和她关系一度很好的孟大哥,也不知为什么,对她不复往日的态度。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为什么过去简简单单便能维系的关系,换到现在,无论怎么都做不好?
大学以来,也许这两种疑问一直盘桓在纪语的心头。
所有人都改变,连自己都似乎与过往不同的世界里,只有安介还在她身边,还挥洒着无穷无尽的热情,肯定她,照顾她,需要她。
也许这就是恋爱吧?
一直在追求着纪语的安介,终于被纪语主动握住手。
孟负山听他说完,抽了许多烟,一包接着一包,烟头塞满烟缸,落满地面,多到整个房子款连同他们,都淹没在呛人的烟雾之中,甚至看不清手掌之外对方的脸。
最后孟负山说,纪询,再查查。安介做的事情我没有疑问,但纪语没有那么笨,她不会因为仅一个男人做出这些事。
纪询理解孟负山的不敢置信。
他也不敢置信。他还不敢置信,自己当时为什么因为忙着查案,没送纪语去大学,也没关注纪语的大学生活,他更不敢置信,他居然相信孟负山能照顾好纪语。
现在一切都晚了。
可他还能做一些事情。
他还是信任自己,他如此自负地信任着自己。他没有说服孟负山,而是直接甩开孟负山,踏上寻找安介的道路。
安介也算聪明,纪语出事的消息传过去以后,他没有傻傻地呆在省城和学校,而是收拾东西,从省城跑了,最后被纪询在海外的一个港口城市抓住。
说来也怪,倒推下时间,刚好他们从宁市出发的时候,安介从省城逃跑。
巧合得像是有人特意对安介通风报信。
纪询意识到思绪发散太过,想偏了。他闭闭眼,将注意力重新集中。
沙滩边,他没有杀死跪地求饶,丑态毕露的男人,他放过了安介。然后……他也没有立刻离开那座港口城市。没有离开的原因已经忘了,可能是因为浑噩吧。
他没有目的,无所适从地行走在那座陌生城市的街道上,茫然看着陌生的人。
可就算如此,就算耳中听见的都是陌生的语言,他看着这些人,还像是在看安介。
他以为是幻觉,可似乎又不是。当他定睛看去的时候,安介真的在他身前。
他在无意识的跟失踪安介。
当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点时候,他没有跟上,只是坐在路边,坐到入夜。而后随便走入路边的酒吧,又从酒吧里出来,继续散漫踉跄的走在大街上。
陌生的城市里不止有陌生的人,还有陌生的语言。
他不在意他们,他们也不在意他。
异国他乡,便是如此。
他在街上徘徊了五天。
之所以将这个天数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五天之后,警笛的声音把他昏冥中吵醒。
他发现自己倒在路边,也许是昏睡在路边?
他站在山路上,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山路之下一排警车顶着闪烁红蓝光芒的警灯呼啸而过。
它们去干什么?自己为什么从城市街道跑到郊区?
这些念头没有在纪询脑海中停留超过一秒。
他漠不关心。
此后没有两天,他从警方的公示中得知,他自山上醒来的当日,警方在山脚庙中发现一具面部被划花不能辨认身份的男性。
纪询看着警方照片里熟悉的死者衣着,以及一柄他同样熟悉的尖刀。
死者,安介。
他在自己衣袖的内侧,发现一枚干涸血点。
“你看见了什么?”千万个思绪转过纪询的脑海,但最终说出口的,是这简单的一句话。
“安介坐在庙里的椅子上,他的背后是一尊神像,身上没有捆绑的痕迹。他的脸被划花了,从伤口痕迹看,是在生前划的。但致命伤是横过喉咙的一刀,从喉管飞出的鲜血溅了了安介一身,以及他身前半个地面;但你身上很干净,你倒在一旁,没有晕,只是酒气熏天地睡着。”
“刀在我手里?”纪询又问。
“不,在安介手里。”孟负山冷笑,“像极了安介良心不安,畏罪自杀。”
“他不会自杀。”
“他当然不会。”孟负山,“所以纪询,是谁杀了他?”
纪询重新闭上眼。他的思绪随着孟负山的叙述,渐渐又回到从前。
但这份从前似乎完全隔绝在他足以自傲的记忆力之外,也许酒精在当时已经侵吞了他太多的理智,他再度回忆,只觉得那座城市的街上永远笼罩着一层自己根本看不透的厚重迷雾,他所进的一家家酒店,全部开在漆黑的角落,一家家的门脸,像一张张光怪陆离的巨口。
还有……还有那座山,那座庙。
不知是不是记忆在随着孟负山的复述,自动补全细节。
他走在浓雾中,浓雾的尽头,隐约浮现了一张慈悲笑靥。
他越走越近,终于看清,那是一张施着彩绘的神像的脸。
妈祖娘娘的脸。
第二三四章 山(4)
妈祖娘娘。
纪询将这四个字放在齿间缓慢地嚼一嚼。
他没有说话,孟负山也没有说话,一道冷凝的气流,正在他们中间回旋。
纪语的死,是他们中最坚固的联系。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坚固的联系,又延伸出了更多的支点和平衡,如孟负山在陈家树死亡中的疑点,如纪询在安介死亡中的疑点。
安介的死亡,有两种可能;就像陈家树的死亡有两种可能那样。
一种有人杀了安介,嫁祸给他,这是有端倪的,无论是安介巧到好处的国外之旅,或是安介对于妹妹见面之初没有道理的处心积虑,都显示着安介背后还有一个影子。
这是谁的影子?
另外一种可能,安介是他杀的。
他的浑浑噩噩,他的心有不甘,驱使他最后拿起了屠刀……
妹妹淌着血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
快乐的妹妹,鲜活的妹妹,无论在最初的回忆里出现多少次,最后都被瘦骨支离流着血泪的妹妹所取代,以及躺在妹妹背后,不能瞑目的父母。
这个苍白惨淡,浸泡血海敲响丧钟的世界。
“纪询,别急着找警察了。”孟负山淡淡说,“我们都有事情,不适合在这时候被警察关注……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们谁也不想功亏一篑。我来说说我查到的东西。”
纪询抽着呼出一口气。
他艰难地将神智从无法控制的过去拉扯回来,集中在孟负山要说的话上。
“陈家树不是幕后主使。幕后主使,叫柳先生,全名不知道,他拥有一艘船,有自己的武装力量,或许不是单独一个人操持这大笔生意。船停泊公海。上船需要中转,他们在不少港口有属于自己专门的船,想上船,必须是他们的熟客。船上提供赌博、杀戮、性交等非法活动。服务由船上的蒙眼女人提供。每一个女人都蒙着眼,怀疑她们眼睛被刺瞎或挖掉,她们恐怕还是非法器官买卖的供体。”
孟负山说得飞快,纪询听得认真。
他将每一个字记在脑海,同时想:
船,又是船。
唐景龙的保险柜有船,老胡的手里有船,陈家树废弃工厂旁的赌场里有船,他现在去福省要查的还是一艘船。
“我上次去,被看得死死的,根本没有摸透船上的虚实。”孟负山说了不少,最后却认为自己根本没有见识到真正有用的东西,“我需要帮手。我也找到一个机会。不久之后,他们有一次盛大的聚会,这次聚会,不止柳先生,还有更多相关人士也会出现,这是绝好的弄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组织的机会。”
“带着警察,我们上不去;不带警察,我们上去了或许就下不来。纪询,你来吗?”
孟负山问,接着他又说:
“我并不想你来。之所以告诉你这件事,只是因为这件事必须有人知道。”
如果孟负山上了这艘船没有再下来,至少还有纪询知道他调查至今的真相。
“别开玩笑。”纪询说,“我当然去。”
上船,调查,弄明白妹妹和父母的死因,根本不是孟负山的责任,是他的责任。
“什么时候上船?”纪询问。
“一周之后。”
“这么严密的组织,你是怎么弄到船票的?”
“见面告诉你。”
一句废话不说,一秒时间不留,孟负山说完最后一句,即刻挂断电话。
纪询将手机放在一旁,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他耗尽力气,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事也不想做。
许久许久,躺着的纪询睁开眼睛。
他没有动,身体像是块巨大的木头,没有什么感觉,他试着动了动手指。
一根手指,两个手指,控制了手掌,接着是手臂,靠着这支手臂,纪询将自己撑起来了。他看一眼时间,已经接近中午。
真快。
纪询在心中呢喃。
又浪费了一个上午。
他走下车,来到街边面馆,给自己点一份面,同时拿出手机,看着屏幕,最后拨通电话。
也许他犹豫的时间太久了,当他拨出电话的时候,面也上了。
面店的小工用奇异的眼神看眼纪询,又看眼天空。
阳光也不太烈,他怎么像要被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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