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寒衣青
从曹航被酒瓶砸中到现在,纷纷闹闹五天了,霍小姐似乎也有五天没有出现在我们面前。但是今天看来,她还是那么漂亮,那么动人,那么光鲜亮丽……
她点完了东西,冲龙哥和二副微微一笑:“没有错,没有少,都是我的。”
我们也看见了那号称几十万的陶俑。
可是……真令人失望,那就是个奇形怪状,仿佛保龄球瓶子的怪模怪样,也只有巴掌大小的玩意儿。
我们议论纷纷,都不敢相信,这东西居然价值几十万!刘翻译讲了很多这个东西为什么价值几十万,可是他说的那些,我们都听不懂,龙哥看起来也听不懂,只是小心翼翼的捧着陶俑,交给霍小姐。
然后我们又被霍小姐的面容吸引了,灰扑扑的陶俑被我们抛在脑后。
她笑得真美啊。
我觉得她在冲我微笑。
死了这么多人,船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她没有变,她还是这么美,她还是笑得这么美……
本人许多、曹默、乌乐乐,承诺本页日记均为本人真实书写内容,特此说明。
这份日记结束了。
接着一份,还是甲板日志。
甲板日志
第8航次 1976年4月21日
甲板清洁人员:乌乐乐
事件:水手与管理层再次爆发冲突,多人丧生。
翻过面来,这次背面附有的日记,是龙哥的。
这个人的字刚硬有力,和前面其他人描述的他似乎一致。
1976年4月21日
撕破了脸之后,我们又勉强维持了几天。
之所以还能勉强,霍小姐居功至高。她像一只百灵鸟儿,轻盈地飞跃在我们和管理层之间,无论是哪一方,只要听到她的声音,之前有再大的怒火,也会当场消弭;有再大的争执,也不愿意当着霍小姐的面撕扯……
她是我们的和平女神。
我一直是这样觉得的,但是刘翻译有不同的想法。
有许多次,刘翻译以一种令人难懂的眼神看着霍小姐,我问他,他只是对我笑:“用中国话来讲,是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用更时髦的语言说,是你眼见的,未必是事实,不过是你想见到的事实。”
文化人!
我表面没有说什么,心中却不乏冷笑。
和船长、和大副,真是一个德行。
这些文化人,不管外表表现出来怎么样,骨子里,都是一样的高傲傲慢,一样的都是看不起我——我这类和他们不是同一阶级的人。
船长到了这艘船的最高阶层,所以无所顾忌的表现出他的傲慢无礼。
大副头上有船长,便额外的表现出对不同阶级的人的理解态度来,以此营造出自己同船长截然不同的形象来。但他内心藏着的鬼蜮伎俩,对比船长,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船长虽然傲慢,却不是背后算计人的家伙。
至于这次才出现的刘翻译,也许才是真正的蛇一般的家伙……
只是这条蛇,目前站在我这边。
是啊,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船长死了,大副失踪,他还能依靠谁呢?色厉内荏,在船长和大副在的时候如同透明人一般,但一朝得势,又狂妄如孔雀开屏,浑不知将自己的光屁股暴露得一干二净的二副吗?
阶级不代表一切。
阶级是人订立出来的,也理当由人来打破。
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如今这船上发生的一切,也隐隐证明了我的想法。
刘翻译是个聪明人。
也许,我该问问他,对于霍小姐,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当我虚心的询问的时候,刘翻译没有再打哑谜。他说:“当我们要救火的时候,是刚刚烧起来时候好救,还是已经烧成燎原之势好救?”
“当然是刚烧起来的时候好救。”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可这不正代表着霍小姐是正确的吗?这几天里,每每管理层和我们发生了争执,都靠霍小姐从中斡旋,她甚至受了不少委屈。”
“可是霍小姐真的成功救火了吗?”刘翻译反问我,“经过霍小姐的几天调解,你和你的手下水手们,是否能够更和平的和管理层的人相处?”
“……”
“当然不。”刘翻译说,“你甚至因为霍小姐受了委屈而加倍的怨恨他们。”
“……”
“那这能叫救火吗?”刘翻译,“霍小姐不是在救火,她是在助燃。她只是用一床看上去漂亮的被子,盖住了那些火星,她让你们麻痹大意,让你们以为火星熄灭了,可是火星还在人们看不见的地上熊熊燃烧,等着燎原。”
“可是霍小姐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刘翻译,这次,刘翻译没有给我解答。
我并未全信刘翻译的话。他的话固然有一些道理,细细想来,又不乏可笑之处,好比我最后的疑问——霍小姐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对霍小姐有什么好处?
刘翻译不回答,恐怕是他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这些吧。
而我可以回答他,船上的很多人都可以回答他——这纯粹是因为霍小姐的好心!
但刘翻译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
比如他说的,我们,水手们和管理层之间的矛盾,并没有因为霍小姐的调解而有所缓解……是的,作为当事中人,我的感觉甚至比他更为明显……我有预感……刘翻译恐怕说对了,如果早点爆发冲突,冲突还能控制在安全的范围内,但是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人有办法了。风暴马上就要来了,那是谁也无法抵抗的风暴……
霍小姐对此恐怕没有预料。她好心办了坏事……
可是她真的是这样浅薄的女人吗?
我有限的和她相处的时间里,她的一颦一笑,都是我梦中的模样,她甚至比我自己更了解我。
我不相信,我不愿意相信,她也会犯这种低劣的凡俗女人会犯的错误……
我去找霍小姐了。
我心中的疑问需要霍小姐来解答,但是看见霍小姐那张纯洁无瑕的脸,我又为自己的怀疑感觉羞愧。
这对一心一意帮我们的霍小姐而言,真是一种玷污!
霍小姐看出我有心事,她宽容地让我跪在地上环抱她的双腿,让我将脑袋长久地枕在她的大腿上,她的手指轻轻地梳理我的头发,我焦躁的心也在这种梳理中逐渐平复。
我眷恋着这个姿势,像是男子紧贴情人,像是孩子依偎母亲。
我情不自禁地对她吐露了心中的秘密……从上船的一开始,在见到她的瞬间,我就爱上了她!只是船长横刀夺去了她!好在最后,船长得了他应有的恶报,她也终于被人从囚笼中解救出来。虽然直接解救她的不是我,但我的心,我的行为,和大副是一模一样的。
“我知道。”她巧笑倩兮,“我了解。”
“那么——”我屏息凝神地等待霍小姐的宣判。她对我的心是如何看待的?她愿意将其接纳吗?愿意将其捧在手中珍玩吗?
“但现在不合适。”愁绪染上她的眉梢,“现在不合适。”
现在不合适,为什么不合适,什么时候才合适?
我接连追问,可是霍小姐再也不开口说话,她冷漠地将我踢到在地,刚才她有多温柔,现在她就有多冷酷。她见我不走,竟拉开了房间的门,扬声叫来了二副!
二副虎视眈眈地看着我,手里按着他的猎枪,从那天晚上之后,猎枪就再也没有离开二副的身边。
我无可奈何,仓惶离开……像是夹着尾巴逃的一条狗。
我回头看去,二副背对着我在和霍小姐说话,霍小姐嘴角含笑和二副交谈,可是我注意到了,当我回头的时候,她的眼波朝我荡来。她回答了我刚才的问题:
怎么才合适?
只有当我成为这艘船的主人,只有我再也没有敌人的时候——才合适!
【——】
(一段被黑笔反复涂抹掉的黑块)
纪询用手摸着这张纸的背面,辨别出来了。
这行写的是:
这不应该!霍小姐到底在想什么?霍小姐到底要做什么?这是真实的她吗?
他的手指在这段内容上停留许久,半晌,继续往下看。
——见血了。
曹默和三管轮发生了冲突,曹默将烟直接摁在三管轮的脸上,三管轮的惨叫响彻船只。我们冲出去,看见了这一幕,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冲突已经全面爆发了。
我们都拿起了武器,一片又一片的喊杀声在我耳边响起。
接着是一声短促的枪声——
一个水手倒下了,血像花一样在甲板上散开。
它染红了甲板,也染红了我的眼睛。
没有退路了,霍小姐似乎出现在我的身后,她朝我的肩膀轻轻一推……我也冲上去,冲入人群中,和水手们,我的手下们,一起战斗!
一声又一声短促枪响。
一个又一个同伴倒下去。
直到他们终于护着我冲到二副面前,直到我终于夺下了那把枪,我环顾四周,看见三管轮手里紧紧握着一柄剔骨刀,他的身边倒毙了两个水手,身上七零八落,被剔骨刀砍的;他则被曹默一拳一拳的击打着脸部,重重地打着,脸都陷进了脑袋里,还在打着……
许多揪住了二副身旁的小跟班,他的牙齿深深陷入对方的喉管。
乌乐乐倒在地上,他不知道自己的一条腿已经没有了,他捣破了二管轮的肚子,正撕扯着对方肚子里的东西。
好多人都倒下去了,死了。
管理层的,我们的……但是最后,是我们赢了,赢的,是我。
本人冯四龙,承诺本页日记均为本人真实书写内容,特此说明。
只剩下最后一份日志了。这个遥远的,四十年前的记叙,也终于走到了结尾。
依然是甲板日志。也许最后的故事,都发生在甲板上吧。
第8航次 1976年4月22日
甲板清洁人员:曹默
事件:二副被杀。
翻过来,背后依然贴着一份日记,最后一份日记,是刘翻译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