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楚寒衣青
他将这些东西在室内安装完毕,又调试了好一会儿,确定摄像机正常工作后,才再度转向赵老板:“现在摄像头能将一切都记录了。赵老板,不要紧张,只要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你一定会没有事的。我想问的是……22年前,怡安县中,你是不是用榔头,敲碎了汤志学汤会计的脑袋?除了你,现场还有另外一个人,那是谁?”
……
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
辛永初换了好几种方法,也没有撬开赵老板的嘴。
赵老板已经瘫在椅子上,他裤管湿淋淋的,脚下一滩黄色液体,他身上也并不干净,他的额头被打破了,血和汗糊了他一脸,他像一只鼻涕虫那样,软塌塌瘫在椅子上,半死不活:
“不是我,我没有……汤会计的案子早结了,外来人员流窜作案……”
辛永初有点累了。
他走到摄像机面前,动手调整角度,对着摄像头自言自语:“其实我不想这样的,我知道汤会计如果还在,也不会让我这样做。但是总之……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对吧。”
他退后两步,摄像头照出他握着刀的颤抖的手。
他对着摄像头鞠了一躬,90度,两分钟。
然后转身,捂着赵老板的嘴,将刀深深捅入他心脏。辛永初看见赵老板那一瞬间暴突的双眼和涨红的面孔,对方如同离了水的鱼那样,在他手掌下剧烈地挣扎,要敲碎椅子崩断绳子一样的挣扎。但这种挣扎不过回光返照,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宝贵的生命自他体内流逝,他停下,不动了,眼睛也渐渐失去光泽,泛出僵硬的死白色……
他死了。
事情办完了,辛永初开始收拾东西,看眼时间。
“咦?”他念叨,“好像还来得及看电影?”
*
纪询讲完案件的来龙去脉后,夏幼晴身前的咖啡还是一口没喝。
纪询来时,她就是这样了,一个人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一圈一圈地搅动着没有一丝热气像是苦药的黑咖啡。
叙述案件的过程里,夏幼晴也始终安静,她的表情一度空白,面容如同白瓷面具,漂亮,精致,空洞且没有生机。直到他说起那句话。
——“蕾蕾很高兴,她觉得自己救了一位孕妇,救了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
这句话如同一束生命之泉,注入夏幼晴的体内。
始终不言不动的女人突然侧开脸,定定地看着窗外,纪询跟着看过去,看见一幅悬挂在电梯前的母婴店广告灯箱,上边有个穿着熊熊套装,可爱爱笑的小宝宝。
太阳光照在她脸上,将她脸颊点亮,她眼睫轻动,一滴泪珠滚了出来,它牵动她脸上的白瓷面具一同滑落,落在地上,砸个粉碎。
“结束了。”夏幼晴最后这样评价。
纪询也这样想,这是三年来他参与的第一个案子,过分冗长又过多枝节,哪怕昨天闷头睡了一整天,也跟没睡似的,梦里霍染因依然拉着他的手搭在心口,对他说再猜猜。
他迟钝了三年的思绪在疲惫中活跃的不同寻常,唐景龙的社会关系在脑海里织成了一张蜘蛛网,网中心孟负山在嘲笑他怎么对路边随便一个吸毒犯都那么在意。
直到夏幼晴这句话说出来,他才好像终于有一种摆脱案件的真实感。
无论怎么说,都结束了。
也许结果不尽如人意,但这就是真相,弥足珍贵的真相。
随后,纪询陪夏幼晴上楼,去母婴店逛了婴儿用品,这是夏幼晴第一次踏足这里,第一次认真考虑将孩子生下来后,会需要什么。
人很脆弱,但更坚强。只要一生中感觉过一次希望,希望就会在他心中落下种子,再如同火炬一样向前传递。
一如女人们传递奚蕾,一如奚蕾传递夏幼晴,一如夏幼晴传递自己的孩子。
商场里的母婴店占地还挺大,进去逛一圈,半个小时就不见了。
夏幼晴已经满载而归,至于纪询,他正站在店铺门口,对着红蓝二色包装、口味不同的幼儿饼干陷入纠结。
这家母婴店正好夹在两家手机店之间,他手机掉了,必须买个新的,面前就有手机店很好,不好的是,多了一家,逼得他不得不在两家相同功能的不同店铺中做出选择。
这对选择困难症来讲是个绝大的难题。
他决定通过红蓝幼儿饼干来考虑,如果要进左边买手机,就买红色胡萝卜味饼干;如果要进右边买手机,就买蓝色蓝莓味饼干。
他的手指在两包饼干间来回游走,直到——
“纪询?”
袁越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他转身一看,袁越刚刚从商场观光电梯中走出。
“……”
他毫不犹豫,掉头就走,走没两步,又自扶手电梯上看见霍染因。
两人前后夹击。
纪询进退维谷。
“你们怎么在这里?”纪询声先夺人。
“案子破了,局里发电影票福利,电影院在这里,倒是你怎么来了?”袁越奇道。
“嗯……手机掉了,出来买个手机。你来得正好,帮我决定,左右两家店,我要进哪家店买。”纪询同袁越说话,顺势瞅了眼霍染因。
霍染因望了望母婴店,又望了望他,而后好整以暇,一挑眉梢。
这家伙,别是猜到了吧。
纪询循着空隙蹭到霍染因身旁,低声道:“电影要开始了,你手下的人都进门了,霍队在这里磨蹭什么?还不赶紧进去看电影?”
“不着急,”霍染因同样低声说,“外头的戏比里头还精彩。你走钢丝绳走得挺漂亮,运气也很不错。”
“……”
霍染因什么都发现了,倒是袁越,什么都没有发现,还一口答应纪询的要求:“这个简单,电影马上开始了,你和我们一起进去看个电影,出来再决定吧。”
这家伙,迟迟没能抱得美人归,是有理由的。
“不看,有什么好看的。”纪询同样一口拒绝,“三流剧本拽了个大大的噱头而已,浪费时间,不值一看,都不用进电影院看,我就能把大概情节猜出来——”
这是部热门电影。
临近播放时间,越来越多的观众到达这里,等待进场。各种各样的味道混杂交织之间,一丝血腥味突然袭到纪询鼻端。
他的声音缓下,循着味道看去,只在川流的人群中,看见个一闪而逝的黑色大提包。
第三十五章 天才总将天分虚掷。
电影院里有了点让纪询在意的东西,他拒绝的态度就没那么坚决了,随意推拒两句就依着袁越的意思检票入场,只在进门的时候把红蓝两色的幼儿饼干都买了。
进了场后,袁越带纪询来到特意给他留的位置——影厅最中间一排的最中央位置,而且左右两个位置都是空的,相当于纪询一个人占了三个位置。
纪询左看右看,最后看向袁越。
“几个意思?”
“你看电影喜欢说话还喜欢猜后面的情节,还猜得八九不离十。”袁越的神色和话语中都带着极大的包容,“所以这样比较好,你可以自由说话,我们也不会听到你的剧透。”
“呵呵。”
纪询给了袁越一个白眼,把红色袋子的饼干抛给对方,走了。
他一路走到电影院的最后一排,打算坐这里,但这个展厅的最后一排全是情侣卡座,本该不怎么讨喜的位置硬是被情侣占据,一个个男朋友带着一个个女朋友,分享一份爆米花和一杯饮料,甜甜蜜蜜黏黏糊糊。
这群人中的唯一异端,大概就是正神色无聊,手肘架在扶手上,用手指撑着额头,以一种国王坐姿垂眸看全场人员的单身狗霍染因霍大队长。
纪询的目光在霍染因身旁的空位处停留几秒钟,来到倒数第二排,他站在这里评估了下视线的高度,发现并不能将全场的人员尽收眼底。
于是他的目光再度转向霍染因身旁空位。
这下他毫不犹豫,坦然入座,和霍染因共享一个情侣座。
“不嫌挤?”霍染因。
“是挺挤。”纪询实话实说,坐了才知道,原本在其他情侣那里还挺宽敞两位置,换了他们一起坐,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和霍染因的肩膀并在一起,大腿也差不多,反正只要稍稍动弹,必然一串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要不是这里视野好,才不和你一起坐。”
“哦——”霍染因懒洋洋,低着嗓子,拖长声音,“我的荣幸。”
光明并没有持续太久,一忽儿,灯光熄灭,广告开始。
这半昏半明的光线其实挺适合聊天,霍染因也真的开了口:“你到底是想让夏幼晴和袁越复合,还是不想让夏幼晴和袁越复合?”
“你猜?”
“我猜不出来。”霍染因说,带着轻轻的调侃和嘲笑,“你的行为充满了矛盾,也许你的想法也充满了矛盾,你的理智觉得他们应该在一起,但是你的感情,又啪地,把理智关在门外……”
“你在写诗吗?”纪询无语问,“还是自以为好的那种。”
霍染因低哼,不悦:“既然夏幼晴看着不想把孩子打掉,那么无论怎么样,袁队都应该承担起属于他的责任,照料妻儿。”
“人家是清清白白的前·男女朋友关系,你民政局的啊,这么急着给他们扯红本盖钢印?”纪询嘲笑,“是不是打包了多少对新婚夫妻,就有提成可拿?”
“孩子需要父亲。”霍染因又说。
“一个刑警队长式的父亲?”纪询揶揄。
从纪询过来到现在,霍染因都没有怎么动弹,似乎打算将国王坐姿保持到天长地久,唯一还能感觉他是个活人而不是雕像的,大概是他的眼睛。
纤长的睫毛如同半扇密密的帘子,稍稍下垂,遮了他的眼,但那道森冷、凌厉的目光,依然从睫毛底下射出来,落在他注视的每个人身上。
直到此时,霍染因终于稍稍转了眼珠,看向纪询:“刑警队长怎么了,你对这个职业有偏见?”
电影大屏幕上还在放广告,这都有五分钟了吧。干聊天实在无聊,周围人都在吃东西,他也拆了手里饼干,自己吃两口,又抓一把放到霍染因掌心。
霍染因懒得推拒,沉默地接受了。
于是纪询再将手里的饼干袋自己塞到霍染因掌心,自己反从对方手掌里拿东西吃。
“有什么差别?”霍染因开了尊口。
“这你就不知道了。”纪询,“拿零食累啊。”
霍染因的嘴角动了动,极大概率,他马上要说嘲讽的话了。
“说职业偏见用词太重了,应该说了解。”纪询适时做个打断,“来,霍队做个选择题:A,你未来的老婆在产房难产马上就要一尸两命;B,我又双叒被活埋了。人性的抉择时刻到了,AB两地你只能选一个地方赶往,你赶往哪里?”
“……”霍染因。
“100%……错了,袁越是100%赶去救人,你的话,可能95%吧。”纪询说,“我说错没有?”
没有说错。
霍染因默了半天,摆张冷脸,找到理由:“我是警察,不是医生。赶去产房救不了老婆和孩子,赶去现场至少能救个作死被活埋的家伙。另外这种虚构的选择题考验不到我,这种未来不可能出现。”
纪询挑挑眉:“霍队总是很自信。自信是好事,希望未来确实如你所想。不过上边的题目也论证了我的观点,有个刑警队长当老公,看着是活的,其实像死的。女方想嫁就嫁,是牺牲小我造福大我的崇高觉悟,不想嫁倒也没必要由旁人来催着她嫁。”
“多少有点区别。”霍染因。
“是否成为烈士遗孀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