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之诚 第7章

作者:楚寒衣青 标签: 推理悬疑

  霍染因目光微垂,进入嫌疑犯的视角。

  月光冷冷照在人烟稀少的小巷子,他已做好准备,再度回到小区的后门,奚蕾的住所就在后门内的第一栋,围墙不过两米五,随意就能翻越,他翻过围墙,或者闪身进入监控坏掉很久的后门……

  他敲开了女友的门……他进去……他撕开假面,露出狰狞的原型……他将人推倒在沙发上……他狠狠拿枕头捂住女友面孔……捂住,压死,掐着!掐着!……直到抽搐的身体不再动弹……她软下去,软软躺着……

  不对。

  霍染因眉峰微拧,从嫌疑人视角中切换回来。

  绳子呢?

  为何一定要用绳子将人绑住,再捂其口鼻致死?因为害怕死者挣扎吗?

  ……不。

  曾鹏身高超过一米八,身材结实,在面对娇小的奚蕾的时候,根本用不着绳子。

  询问室内,谭鸣九咄咄逼人:“拿钱干什么?这钱是奚蕾的存款吧?你朝她要钱她不肯给你,还骂你嘲讽你,说你没用,没错吧?”

  “还差一笔税。”

  “什么税?”

  “契税。”垂着眼望地面的曾鹏慢慢抬起眼,“我给她买了一套房。只准备了房款,没准备税。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十分钟后,谭鸣九走出询问室,手里拿着张折得皱巴巴的单子,这是曾鹏自口袋里拿出来的,奚蕾三个月前在阳光医院打胎的单子。

  “曾鹏说孩子不是他的。”谭鸣九牙疼得直抽气,“孩子不是他的他还买房想和死者和好?再老实人好脾气,也不至于绿云罩顶喜当爹了还这样唯唯诺诺满心付出吧?”

  “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得带点绿。”和谭鸣九搭档的记录员调侃,“我看曾鹏倒是真心的,至少房子的名字,切切实实写的是奚蕾。”

  霍染因没有参与他们的对话,他在翻今天晚上的记录,当目光扫到一处时,停住了:“纪询出现在摸排现场,和曾鹏发生冲突?”

  “哈。”谭鸣九探过头来,“怎么这案子哪哪都能见到他?冬眠三年终于睡够了?”

  *

  “没什么好担心的,过去年终体能测验,我可是蝉联冠军。别说一个没受训的普通人,就算三五个,打不过总也跑得掉。”

  二支的办公室里,纪询三言两语回应了袁越的关心。

  袁越不是善于闲聊的人,最初的关切之后,直接切入主题:“死者是你的朋友?”

  “……算是。”

  “今天你带回来的人是凶手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神探,看一眼就知道谁是真凶。”纪询先是失笑,继而以探讨水果甜还是不甜的语气随意发挥,“应该不是吧。是的话不就太无聊了吗?”

  “那,要我和二支那边商量一下,将案子接过来吗?”

  纪询见到袁越稍稍压下的眉眼。这人身上有种不动声色的温柔。这种温柔在平时或许因为他的拙于言语而不显露在外,可只要到达关键时刻,就一下变成汪洋大海,无边无际。

  有时候纪询觉得袁越像一件老式冬衣。

  基础,显土。

  永远缺它不可。

  夏幼晴真该来找袁越的。纪询想。袁越绝对不会让她失望。袁越不会让任何人失望。

  “怎么,半年没见,你也学会公器私用开后门了?”纪询用玩笑敷衍过了对方的关心,这玩笑引得袁越微微发窘,连嘴角都抿得深了一点,露出颊边一颗隐隐约约的酒窝。

  袁越的长相其实很阳光,他性格方正,但并不死板,之所以显得有些严肃,除了脖子上的伤口之外,还因为他笑起来就露出天生的酒窝,怎么看怎么显得年轻。

  一个刑警队长长成这副模样,实在不够成熟稳重,无论是在抓捕罪犯还是带领手下警员上,似乎都有点陷入下风,所以袁越越来越不爱笑了。

  有点可惜。

  纪询想。

  当年他入警队的时候,袁越做事认真归认真,说说笑笑的时候也不少。

  不过可能从今开始,这种委屈就不用袁越一个人承受了。二支的霍染因,也是个光凭样貌并不足以服众的男人……

  “想什么呢?”纪询的肩膀被拍了下,他回过神来,听袁越说,“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刑侦两个支队,彼此调一调手头的案子,也没什么奇怪的。”

  “得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上面一句话,下边跑断腿,现在还有谁敢不卯足力气破案?”纪询失笑。

  近几年来,宁市在这方面抓得越发严了,早早打出“命案不破,现场不撤”的口号,虽然因此让刑侦支队的警力捉襟见肘,几乎每个刑警都熬油点灯地加班工作,但成效确实有,除去早年的案件外,重大刑事破案率维持在92%以上。

  这个数据让纪询屡次怀疑,袁越不知什么时候就要猝死在工作岗位上。他劝了人两句:

  “你有时间早点回家休息,免得在办公室里就英年早逝,回头连个烈士都评不上,多亏?”

  “这么担心我不如回来和我搭档吧。“

  “不要。”纪询拒绝得干脆。

  “纪询——”

  “三年前我就说过,我不再适合干这行了。”

  “不,你适合。”袁越反驳,“你是我见过最适合干这行的人。”

  纪询默不作声。

  他不愿回答,气氛就陷入僵滞,袁越跟着沉默一会,将手伸进口袋里,摸出颗糖果,塞到纪询手中。

  纪询怔了下,捏捏糖果,想起他刚刚入职时候的事情。

  毕竟没有多少人天生就对死亡和尸体完全免疫,刚加入刑警队的时候,他有个很娇气的小癖好,会在看尸体之前吃颗糖压一压。后来有一次出现场的时候忘带了,那天也背,大夏天的,尸体又过了两个月才发现,现场的气味和尸体的模样都一言难尽,他的状态也一言难尽。

  那次以后,袁越就发现了他的小癖好。再接着,袁越的口袋里就总装着两三颗糖果,去现场之前给他递一颗,看他心情不好了也给他递一颗,两人观点不同争执了,事后也给他递一颗……跟万用灵丹一样,算“袁越式”贴心吧。

  纪询把玩着糖果,没有吃。

  袁越索性再拿出一颗,这回直接剥了糖果纸,把糖果塞进纪询嘴里,他说:“算了,你不想谈这个我们就不说。但当时可是你说的要和我一起当一辈子警察的。”

  纪询含着糖,舔舔唇,甜的,甜到发苦。

  是我说的。他在心中应道。那时年少又轻狂,不知道没有谁能和谁一辈子。

  “你应该明白,”他微微恍惚,心中的话泻出嘴唇,“我迈不过那个坎……”

  袁越还想说什么,目光忽地一转,停在纪询身后:“霍队?”

  纪询转身,这才发现霍染因站在办公室大门口,不知看了多久,听到什么。

第五章

  袁越站起来:“我来和朋友聊聊天。”

  “何不顺便把朋友的笔录做了?”霍染因说,嘴角带上似有若无的微笑,“节省大家的时间。”

  袁越眉宇掠过一丝疑惑,他开口前,纪询先打了个哈欠,不太客气:“我在这里都等半小时了,还要等多久呀?赶紧录完了让我回家行吗?”

  袁越走了,霍染因在袁越刚才的位置坐下,他打量着纪询。

  又来了。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纪询不觉皱了下眉,他现在开始觉得,昨天霍染因和自己的见面过于巧合,就好像他是霍染因想要钓起来的那条鱼,这条鱼还傻傻咬了钩。

  “女人的直觉真可怕。”霍染因终于开口,“早上我以为她在乱说,没想到她虽然没拿到什么证据,却心里有谱。”

  “她心里有谱,你心里可能没谱。”

  “哦?”

  “八卦成这样,冒昧问句,您今年贵庚啊?”纪询嘲讽一笑。

  霍染因的手指在桌上敲了两下,他翻过这个篇章,拿起晚上的现场记录,记录很简单,只是如实描写,一共三五行字。

  “反应过激了,居然把非专业人士的手臂拽脱臼,你有刀具恐惧症?”

  “……”

  “我去你家的时候,没看到厨房刀具,房间里的橱柜桌椅都做了圆角打磨,找了找柜子,连裁纸刀都是圆壳的……”

  霍染因一翻手,一枚不足掌心大的蜗牛壳形迷你美工刀出现在桌面上。

  他手指一推,刀刃弹出,很短的一截,不注意都看不到上边的尖角。

  纪询目光全然本能地挪开了,他的喉结滚了滚,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悄然绕上他的颈项。随后,他听见弹簧松开的响动与霍染因了然的声音。

  “尖锐恐惧症。”

  “霍警督,你是警察,跟我说说,这算不算入室盗窃?”

  “入室盗窃的法条解释和普通盗窃的立案标准想必不用我赘叙。”

  “人民公仆不拿群众一根针线的守则呢?”

  “我说话习惯有证据,这是证物。”霍染因说,随后,他将美工刀推向纪询,为这轮针锋相对划上句号,“现在证据证明完毕,物归原主,不拿群众一根针线。”

  纪询垂眸望了一会美工刀,突然笑了。

  他挑起的眼角充满了不逊,可那浅浅的一弯勾本身就是一种美丽;他含在嘴角的笑容充斥着讽刺,讽刺中又有一丝彬彬有礼的味道;他脸上写满了切实的厌倦,可是那张脸,这个人,在和黑暗结合的时候,也染上了黑暗的魅力。

  一种深邃暗沉,叫人哪怕明知飞蛾扑火,也想靠近他拥抱他的魅力。

  “警督,你真在意我。鉴于我们之前确实没有见过,而我也没有失忆这种狗血小说标配桥段,只能推定……过去我们可能在一个超过十人的公开场合见过面,在那里,我给你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或阴影,乃至于你横看竖看都看我不顺眼,对我恋恋不忘直到现在,终于冤家路窄。”

  “不过听我句劝。谁的人生没点伤心事?习惯就好。”纪询漫不经心,又开玩笑,“对了,我说话不讲究证据,万一猜错——那就猜错。我建议,不管对错,你都不用继续,我们默契点保持‘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这个梗,就好了。”

  记录本子原本拿在霍染因手中,现在被他丢到桌子上。

  他自出现在警队后的不动如山被破坏了,此刻正满脸不悦盯着纪询。纪询意外地在这时的霍染因身上看出了些昨晚上的撩人烟火气。

  可惜啊。

  辣的太过,受不了。

  *

  纪询走了,霍染因还得在办公室里加班工作,命案发生后的第一时间总是额外忙碌,最黄金的侦破时间就是72小时,能多干点就多干点。

  不多时,谭鸣九打着哈欠走进来:“联络到死者家属来认尸了,死者家属在周边农村地区,说会尽快赶过来,家里就父母和一个弟弟,看家境不怎么样,我打电话过去通知的时候,接电话的父亲天塌地陷了一样……诶,纪询呢?走了?”

  “嗯。”

  “我看这样案子他参与这么多,还以为他决定回来了,都三年了,袁队也不劝劝他,人总得往前……”谭鸣九小声嘟囔,肉眼可见的低落着。夜晚总是让人低落。

  “袁队和纪询感情很好?”霍染因仿佛不经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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