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还
很难想象,现在国内还有这种条件的农村,穷、十二三的小姑娘就开始找婆家、小学辍学打工养活弟妹……
“那她后来怎么来京台的?”谢遇知接着问。
刘磊舔舔皴裂的嘴唇:“有一年过年,她和几个砖厂干活的姐妹说要去市里玩儿,背着家里大人出去了十五天,十五天没回家,她家里人都急坏了,到处找她。然后过了正月十五回来了,砖厂都开工了,他家里催着她去上工,她说什么都不去,跟中了邪似的,收拾东西非要去什么大城市。反正,她家里也拗不过她,又听说在大城市一天就能赚好几百,见钱眼开,就让她来了京台。她也挺争气,我记得那年过年她坐着一辆小汽车回家的,我们那穷地方谁见过小汽车啊,反正搞得特别有面子。听他爸说,她给了家里十几万块钱吧,十四岁的小孩,一年挣十几万,整个村里都传遍了。”
“没人介绍?是她自己要来京台的?”宗忻疑惑。
刘磊点点头:“应该是吧,她没说过有人介绍。”
谢遇知问道:“李娜呢?”
“李娜……那年我和李娜成亲才两年,李娜看她赚钱也想跟着出来,回家和我商量,当时俺儿刘飞一岁八个月,还离不开他娘,我心里挺没底的,但是晚晚说正好他们饭店缺人,村里也好几个想跟着她来京台的,催我们要是想去就早点定下来,不然她就带别人。李娜怕挣钱的活叫人抢了,急地满嘴起燎泡。我不放心,就说要跟着一块来看看,结果一看那饭店是真豪华,李娜也不用干啥出力气的活,刷个盘子碗的一天就赚好几百,她在家里刷完做饭还白干,没钱嘞,这活轻轻松松就能干我也就放心了。她们饭店前几年过年都放假,八月十五也放假,都能回家。李娜每个月也往家里寄钱,有时候三五千,有时候万把块,还给家里安了个电话,有空就给家里打电话,这两年说忙,逢年过节也不回来了,电话一年到头就打两次,今年春节连个电话都没打,我们就当她是忙,哪知道她……”
说着说着,刘磊又开始哭,其实他年龄不大,也就才三十刚出头,但是常年种地出力,显得像快四十的,一哭起来又老又丑。
“同志,她在哪家医院啊?俺们能去看看她不?”
“你先别急,李娜现在状态不好,人还没清醒,一会儿我会安排人带你们过去医院。”谢遇知抬手看看时间,“你说李娜两年没有回家,那朴晚呢?她最近几年回去过其县吗?”
刘磊摇摇头:“听说,她被人包养了,现在不用自己工作,好几年没回去过了。前几年他爸和他弟听说这事,还特地跑京台来闹了一场,说她丢人,给人当小三,最后也不知道怎弄得,反正不了了之了。”
“朴晚的弟弟妹妹都多大?”
“她妹妹22,已经结婚了。他弟20,也结婚了,都生一个儿子了。”
“兄弟姐妹就差一岁?她们家三年生仨?”
谢遇知心说:这什么家庭啊,连着三年不带歇歇的,母猪都不带这么生,简直不可思议。
“农村哪家不想早生个儿子?”刘磊憨厚的笑笑,好像生儿子就是理所应当的事,跟吃饭喝水一样正常,不生儿子才不正常,“丫头片子又不能传宗接代,早晚泼出去的水,都是赔……嘿嘿,反正,还是生儿子好。”
他可能也觉得在这种地方,说丫头片子是赔钱货有点说不出口,不好意思地耙耙头。
谢遇知皱眉:“这么说,你们那地方都重男轻女?对女儿多半不好吧?”
“那……那啥叫好咧?又不缺她吃又不缺她穿哩,还不好?”刘磊不太理解,“还能像对儿子似的,给她盖屋?那不成招养老婿咧?只有家里没儿子的才这样干,人都笑话。”
谢遇知说:“朴晚家里平时对她怎么样?”
刘磊说:“她是家里老大,那肯定比弟弟妹妹多吃点苦。反正她家里都指望她拿钱,花她的吃她的,那对她肯定还是客客气气的。”
“你说刚才说,前几年他爸和他弟来京台是因为她被人包养觉得丢人?”宗忻抓住刚才的重点,忽然打断刘磊。
刘磊点头:“对啊。”
宗忻疑惑:“不是因为他弟弟结婚要钱?”
刘磊纳闷:“那年她弟弟才14,还上学咧,结啥婚?”
宗忻敲敲桌子,“谢副队,朴晚在跟我们撒谎。”
·
呜哇呜哇呜哇——————
几辆红蓝警灯闪烁的警车拉着警笛停在翡翠湖小区6栋3单元楼下,一伙警察迅速下车,立刻冲上三楼。
谢遇知抬手敲敲门。
屋里没有动静。
黄子扬说:“老大,我来。”
技侦队长不愧是技侦队长,黄子扬拿着根铁丝对着锁孔捣了两下,锁眼咔嚓一声,入户门应声打开。
七八个警察一拥而入。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很安静。
宗忻打开灯,示意他们每个房间都查看一下。
大家立刻行动,直奔书房、厨房、卫生间、阳台、卧室……
“谢副队,没有人。”
“谢副队,厨房也没人!”
“老大,卧室也没有……卧槽!老大!小白花!你们快过来!”
宗忻在衣帽间,听到黄子扬的喊声率先走过去。
黄子扬指指衣柜,“小白花,你看。”
宗忻走过去,看了眼衣柜,空空如也,旁边还有个装了一半没有带走的行李箱。
“人是不是……”黄子扬不确定道,“跑了?”
宗忻蹲下来,扒拉扒拉行李箱里的衣服。
几件贴身穿的内衣,还有些化妆品小样和试用装以及身份证件,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东西。
他拍拍手,起身,环视一圈卧室。
这时候谢遇知闻声也走了进来,问道:“怎么了?”
宗忻回看他一眼,指了下地上的行李箱:“朴晚可能是跑了。”
·
没抓到人,整个刑侦科气氛有些压抑。
“早知道,找俩人盯着她!你说现在的女人怎么嘴里没个实话呢?我们还当她是受害者,百般照顾,这回可好,简直是从警生涯的一大耻辱,以后说出去,都要被同行笑掉大牙!”
负责询问完就把人放回家的大厅警察陆岩封同学如是说。
小王点上根烟递给他,拍拍他肩膀安慰:“没事,想开点,谁能知道她还会跑呢?不是你的错,你这属于被牵连,最多像老廖那样被谢副队勒令徒步往返八趟沙…碧沙湖,除了累点没别的问题。”
“老廖那是去查案,去了八趟都没查到线索!”陆岩封同学捂脸,“我倒是想有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老廖好歹还知道案发地是碧沙湖,我这……什么线索都没有,去哪给谢副队找人去?”
老廖:“……你们小年轻的,反省就反省,拉呱就拉呱,扯我干什么?”
小王弹弹烟灰:“还不是因为老廖你往返八次碧沙湖的光荣事迹,已经成为整个京台市公安局的著名事迹了吗?有教育意义。”
“你怎么不说谢队让你两小时速记京台所有街道的光荣事迹呢?”老廖不服输的扳回一局,“那才光荣。”
“……”
小王大拇指一竖,“廖叔,姜还是老的辣!你厉害,我认输!”
黄子扬着急忙慌推门,刚出来就看见蹲在刑侦科门口抽烟的三个人,瞪眼道:“你们搁这儿干嘛呢?这是你们抽烟的地方吗?”
“不是。”小王赶紧掐烟凑过来,“头儿,谢副队想好怎么惩罚小陆没有?”
“惩罚?”黄子扬一头雾水,“什么惩罚?小陆怎么了?”
小王:“不是他把朴晚放回去的么?这可是大错误!”
“惩罚个屁!赶紧该干嘛干嘛去,搁这吸烟搞得空气都不流通了。”黄子扬白他们一眼,招呼陆岩封,“小陆,你跟我去趟法医科。”
陆岩封同学:“黄队,去法医科干嘛啊?”
黄子扬:“给李斯那王八蛋帮忙扛死人……”
陆岩封:……
没听说市局的惩罚里,还有抬死人这项啊……
老廖目送黄子扬和陆岩封同志离开,伸着脖子往办公室里看。
小王不明所以,问他:“老廖,你鬼鬼祟祟看什么呢?”
老廖抬手立刻捂他嘴:“嘘——别吱声,听听谢副在说什么。”
透过虚掩的门缝,能看到办公室放着绿萝的办公桌前坐着腰背挺直的警员,身板虽然有些单薄,但劲瘦有力,正微微抬着下颌,在和人说话,温暖的阳光透过透明玻璃窗,散落在他身上,连头发稍都带着光点。
谢遇知抱臂,轮廓立体五官鲜明的脸一点缓冲都没有,倚着桌子问宗忻:“你觉得呢?”
宗忻淡淡回看他。
很多时候,谢遇知都是那种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样子,他自己可能觉察不到,认真、冷静,只要他在某个地方杵着,那周遭的空气一定是带着肃杀感的。
这点和宗忻完全不一样。
宗忻虽然也不怎么爱说笑,但身上莫名就事有种柔润感,方圆五里,吸粉无数,是人人都想关心的那种团宠体质。
团宠体质的特点就是:面对谢遇知这种以手段强硬著称整个市公安局的工作狂上司问话时,所有人都在心里默默为他捏了把冷汗,想着法子替他解围。
宋经小心翼翼戳戳宗忻,递给他一杯安神花茶,压低声音暗搓搓道:“喝口茶压压惊,你别紧张,虽然老大有时候看着是很严厉,但实际他外冷内热……”
“我知道。”
宗忻很自然的接过茶杯,很自然的当着谢遇知光明正大啜了口茶,且非常平淡的把茶杯放下,微微挑了挑眉毛。
“朴晚行李并没有都带走,箱子里放的贴身衣物和身份证件,说明她可能是准备跑,但收拾到一半发生了很急的事情,让她没有时间继续收拾了,所以才会落下。”
“要么,她本来就没打算带这些,故意留下行李箱和证件,是为了干扰我们的追查方向。”
“要么,她是被人挟持走的。”
宋经插嘴:“可是,什么人会挟持她呢?”
宗忻锐利的视线扫过宋经,勾唇:“那就要查朴晚最新的通话记录了。”
“明白,我这就去。”宋经利落起身走了出去。
“你觉得,朴晚会是被人劫持走的吗?”谢遇知若有所思的垂目瞅着宗忻。
宗忻沉吟片刻,“如果那个刘磊说的都是真的,朴晚这个女人,绝对不能小看,她可能没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话音刚落,肚子不争气的反抗了一声。
谢遇知:“……饿了?”
宗忻:“有点……”
·
两人一前一后,快步穿过车流,走进市局对过的两碗杏仁地方菜饭馆。
“红枣小米粥、炒猪肝、炒牛肉、木耳炒蛋然后……”谢遇知翻两下菜单,“菠菜炖豆腐和银耳莲子甜汤。谢谢。”
服务生接过谢遇知递过来的菜单,转身离开了。
宗忻半垂着眼皮,食指随意拨拉拨拉手机屏幕,姿态闲散道:“谢副支队,咱俩不做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