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112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花崇不再搭理他,转身向派出所走去。

  凶手的口供固然重要,但另一项证据却更加重要。

  ??

  窗外电闪雷鸣,柳至秦盯着眼前的显示屏,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邹鸣和钱闯江都已删掉了《白月黑血》这款游戏的客户端,账号里的聊天记录也一并被删除。

  可是,删除并非意味着不存在。

  游戏开发商的主服务器里,仍然保留着他们的聊天记录。那每一段对话、每一个字,都是他们的犯罪证明。

  警室的门被打开,柳至秦侧身望去。

  花崇的头发和衣服被雨水打湿,急切地问:“搜索得怎么样了?”

  柳至秦站起身,拿来一条干毛巾,“该拿到的,都已经拿到了。”

  花崇接过毛巾,疲惫地按住太阳穴,“辛苦了。”

  “应该的。”柳至秦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帮他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这边基本上解决,我得马上赶回洛城。”花崇说:“陈韵肯定还活着。”

  “嗯。”柳至秦点头,“我和你一起回去。”

  话音未落,警室里响起手机铃声。

  花崇一看是曲值,连忙接起。

  电话那头极其嘈杂,曲值的声音和无数噪音一同传来,“我们找到陈韵了!活着!”

  花崇猛一闭眼,胸中一块大石落地,可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走廊上有人喊道:“我操!仇罕那傻逼想自杀!”

第九十九章 镜像(33)

  洛观村派出所并非每一间警室的窗户都装有隔离网。若不是一名警员在监控中注意到仇罕翻窗的举动,并及时赶到将他拖了下来,此时他已经从四楼摔下去。

  四层楼的高度,不一定当场摔死,但摔残却是肯定的。

  谁都没想到仇罕突然来这一出,就连花崇都有些惊讶。

  案子查到现在,脉络已经相当清晰,不管是虚鹿山案,还是女童失踪遇害案,都与仇罕没有任何关系,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试图结束自己的生命?

  没错,他是王湘美的准继父。王湘美被邹媚盯上,并最终惨遭毒手有他与王佳妹照顾不上心的原因。但他即便内疚,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选择结束自杀。况且他根本不像在为王湘美的死感到内疚,从头到尾,他都在逃避、推卸责任。

  如果他真有哪怕一分一毫内疚感,他就不该出现在洛观村,而是陪伴在王佳妹身边,并积极配合警察查找凶手。

  “没道理啊!”张贸抓着头发,“仇罕又不是凶手,既不用死也不用跑,为什么要跳楼?别是精神出问题了吧?”

  “肯定不是为了跑。”肖诚心说:“窗外什么支撑物都没有,跳下来腿都断了,还跑什么跑?”

  这时,派出所一名民警气喘吁吁地跑来,“仇,仇罕说想见花队!他说,他说他杀了人,想坦白!”

  “什么?”张贸惊得破了音,“他杀了人?谁?”

  “邹鸣搞出的动静全派出所的人都听到了。”柳至秦说:“仇罕知道我们抓到了这个案子的凶手,联想到自己,觉得躲躲藏藏这么多年,终于躲不过去了。走吧,去会一会他。”

  赶向审讯室的路上,花崇说:“我们查王湘美的案子时,仇罕一直躲躲闪闪,不愿意与我们接触,之后还抛下王佳妹,一个人跑到洛观村来‘度假’。我一直觉得他可能做过什么违法犯法的事,但没想到是杀人。他藏得够深。”

  “藏得越深,精神上的负荷就越大。否则他到洛观村之后也不会日日酗酒。”柳至秦道:“他犯下的是命案,而我们连着查的两个案子都是命案,也许每次和我们接触下来,他都离崩溃更进一步。刚才邹鸣的怒吼最大程度刺激了他,他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走。对他来说,现在的邹鸣,就是不久之后的自己。”

  “嗯。”花崇点头,停在一间警室门口。

  徐戡这个当法医的临时客串了一回医生,确定仇罕身体无恙,此时正从警室里出来,朝里面指了指,“进去吧,他已经镇定下来了。”

  ??

  仇罕额头上挂着一层虚汗,双手紧紧绞在一起。

  “我,我杀过人。”他低着头,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意直视面前的重案刑警。

  花崇淡淡地问:“在哪里?什么时候?”

  仇罕头垂得更低,喉咙发出低沉的挣扎闷响,汗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几分钟后,他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19年前,我16岁,在,在茗省曼奚镇,杀死了一个不到30岁的男人。”

  柳至秦的神经瞬间绷紧,“曼奚镇?”

  19年前,在邹媚离开曼奚镇之后不久,她的前夫梁超被人捅了十几刀,当场毙命。当地警方一直没能抓到凶手,唯一能确定的是——凶器是梁超自己的刀,而凶手在刀柄上留下了一枚指纹。

  时至今日,凶手仍旧逍遥法外。

  这种案子非常难破,也非常好破。难破在于人海茫茫,只要凶手确保自己在任何场合不被录取指纹,就永远不会被抓住;好破在于只要凶手的指纹被录入库中,他的信息就会被锁定。

  仇罕始终低着头,既没看到柳至秦凝重的神情,也没听出对方语气中的惊讶。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既害怕,又体会到一种19年来未曾体会过的轻松。

  终于说出来了!

  终于不用再躲躲藏藏地过日子!

  “你们可能没有听说过曼奚镇这个地方。那是个很偏远的小镇,在边境上,很穷,也很落后,落后到城里人难以想象的程度。不过曼奚镇的建筑很有特色,适合写生。”仇罕盯着自己的手,语气比刚开口时平静,“我是洛城本地人,小时候学了很多年美术,当时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会走上画画这条路来着。我去曼奚镇,是因为听说那里有很多与众不同的房子,街道也很有特色,生活开销很低,既能画画,也花不了多少钱。”

  花崇看着眼前这个颓废邋遢、没有丝毫艺术灵气的男人,完全无法想象出对方当年背着画板时年少轻狂,又意气飞扬的模样。

  “我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仇罕的额角时不时鼓起,“对喜欢画画的人来说,那里的确是个好地方。可能对男人来说,也是个好地方吧。”

  柳至秦刚从曼奚镇回来,当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仇罕接着说:“那里的女人过得特别惨,和大城市里的女人不一样,她们……”

  花崇打断,“说重点。你为什么要杀人?怎么杀的?”

  仇罕尴尬地擦了把汗,“好,好,说重点。我,我……”

  “你杀的那个人,是不是叫梁超?”柳至秦突然问。

  仇罕两眼圆瞪,就像被雷击中了一般,先是僵硬地坐直,而后猛烈地颤抖起来。

  花崇叹了口气。

  片刻,仇罕惨笑两声,摊开双手,眼里有泪光,“你们果然已经查到我了!我逃不掉的,我逃不掉的!杀人偿命啊,我根本躲不掉!”

  柳至秦眯了眯眼,喉结滚动,却没有告诉他——警方并没有将梁超的死与他联系起来。自己知道19年前曼奚镇有个叫梁超的人被捅死,仅仅是因为梁超是另一桩杀人案嫌疑人的前夫。

  世上的事有太多巧合,大约这也是恢恢法网的组成部分。

  仇罕抹掉眼角的泪,开始讲述尘封19年的血案。

  当年,16岁的他还是个热血少年,怀揣画家的梦想前往茗省的边陲小镇。曼奚镇的自然风光和人文建筑令在钢筋水泥城市里长大的他着迷。他在便宜的招待所住下来,每天背着画板外出写生,晚上去镇上最热闹的地方吃饭。

  在曼奚镇待得久了,他渐渐发现,这是个严重重男轻女的地方。男人可以随意打骂女人,女人不能还手;各家各户的家务事都由女人包揽,男人只负责工作,但在落后的小镇,男人们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工作可做,他们游手好闲,没事就去茶馆喝茶打牌,靠着上头拨下来的扶贫资金过活;每家都有很多女孩儿,儿子几乎都是弟弟,如果一个女人没能给丈夫生下儿子,那她就必须生到不能生为止;在城里被禁止的“野B超”横行,女人们有了身孕,都会被送去检查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一些怀着女孩的女人,会被拖去打胎。

  这太残忍了,他无法理解。

  有一天,他亲眼看到一个嚎啕大哭的女人被拖进医院。那女人蓬头垢面,大声喊着:“让我生下来吧!让我生下来吧!”

  无人理会。

  最令他感到胆寒的是,强行拖拽那个女人的数人里,居然有三个女性。她们看上去年纪不小,想必已经为人母,可逼迫另一个女人打胎时,她们竟然比在场的男性更加兴奋。

  是兴奋,甚至还有喜悦。

  他想不通这样的表情为什么会出现在她们脸上。

  那天,他破例没去写生,而是找到镇政府反映情况,可一腔正义、血气方刚敌不过一句“清官难断家务事”。

  那些坐在办公室的人告诉他,这地方就这样,女孩生下来就是受罪,政府管不了,也没法管,如果有女人想彻底离开这里,去外面生活,那政府会出力,尽可能地帮助她。可是生活在这里的女人极少有人能鼓起勇气离开,她们已经习惯了被压迫,习惯了被管束,你给她们自由,她们反倒不知如何是好。

  一个从外地调来的年轻基层干部拍着他的肩说:“你这个外地人就别掺和了,好好画你的画。一个人连自救的勇气都没有,我们就算想救她,也是白费力气。你还小,才16岁,你什么都不懂。我来这儿两年了,看也他妈看够了。”

  他气不过,却也无计可施。那个基层干部说得对,自己才16岁,花的还是父母的钱,连正式的工作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和途径去管这镇上每天都在发生的事?

  慢慢地,他的心思从画画转移到曼奚镇的男女不平等问题上,时常想应该怎么办。

  可16岁的少年,又想得出什么办法。

  在曼奚镇待了几个月之后,初来时的兴奋感已经荡然无存,他开始厌恶这里——厌恶这里粗暴无礼的男人,也厌恶这里懦弱愚蠢的女人。他买了回洛城的火车票,打算再过一周就回去。

  但在这最后一周,他失手杀了人。

  那个人叫梁超,“休”了无法生育的老婆,很快娶了一个刚到法定结婚年龄的年轻姑娘,却仍是终日打骂。

  既然已经决定回家,仇罕就懒得再画画了。每天,他都坐在茶馆里发呆,思考自己的将来。

  他想,回洛城之后,一定要将在曼奚镇的所见所闻整理下来,找一个报社曝光,一个不够就找两个、三个!

  那个年代,报社具有非同凡响的影响力。

  在这里他什么都做不了,可是离开了就不一样了。城市里打着“男女平等”的标语,工厂里时常播放“女人能顶半边天”的广播,自己肯定能救这些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女人!

  少年的希望,总是那么单纯,单纯到不切实际。

  在茶馆里,他遇到了梁超,梁超正在大声议论自己高学历的前妻和年轻貌美的老婆,用极其难听的话语将她们贬得一无是处,说起房事时也毫不遮掩,下流而低俗。

  他听到了很多声“逼”、“操”、“干”

  一帮男人们猥琐大笑,喝彩声不断,他却听得面红心跳,既尴尬又愤怒。

  他本来可以忍住,但当梁超离席而去时,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那时,他只是想看看梁超要干什么,会不会是回去打老婆。但梁超并没有回家,而是在闲逛许久后,走进了一家歌舞厅。

  大城市里有很多装修得金碧辉煌的歌舞厅,但曼奚镇只有一家,虽然和城里的比起来相当寒酸,但和镇里其他地方比起来,还是“豪华”了不止一个级别。

  梁超在歌舞厅待到半夜,抽烟喝酒打牌,然后从后门醉醺醺地离开。

  他一路跟随,行到一个没有人的小巷,举棋不定,想上去跟梁超理论几句,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时,忽见梁超转过身来。

  梁超已经醉了,恶声恶气地叫骂,用污言秽语问候他的女性家人。他血气上脑,将在心里憋了许久的话喊了出来。

  梁超也许听清了,也许没有,干笑道:“我操自己的女人,打自己的女人,关你屁事?她们生下来就是被我们干被我们打的,生女孩有什么用,长大了被另一个人操被另一个人打吗?”

  他听得愤怒难言,冲上去拧住了梁超的衣服。

  他没有想到的是,梁超居然带着一把刀。

  如果他的反应再慢一点,如果梁超没有喝酒,那把刀就将捅入他的心脏。

  他吓得肝胆俱裂,理智全失,奋力夺过刀,毫不犹豫地刺向梁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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