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122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是。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去莎城之前,他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盒骨灰。”柳至秦声音很轻,“我无法接受。”

  “安择说,‘092’擅长的东西和我们不一样。他是指的你擅长电脑操作吗?”

  “他连这个都跟你说过?”

  花崇摇头,“他只是说,你最擅长的不是作战。”

  柳至秦半天没说话。

  “这些年,你一直在查当年的事?”花崇又问:“但你为什么会到洛城来?直接去莎城不是更好?”

  “我去不了那里。”柳至秦说。

  “也对。”花崇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毫无意义的问题。莎城哪里是想去就能去,自己不也无法再去吗?

  “花队。”柳至秦似乎清了一下嗓子,缓慢道:“我怀疑过你。”

  花崇抬眸,没能立即反应过来,“怀疑?我?”

  看着柳至秦的眼,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五年来,他一直孤单地追寻着,只为找到安择还有另外五名队友牺牲的真相,而现在,安择的亲弟却说——我怀疑过你。

  他低下头,手指插入发间,一边摇头,一边苦涩地笑了笑,哑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说这些?”

  柳至秦索性从头开始讲。

  “你们当年在莎城执行的每一项任务都是机密,我只知道我哥牺牲了,却不知道他牺牲的具体情况。没有人告诉我当时发生的事,我只能自己暗地里查。”卧室不是抽烟的地方,柳至秦却点上了一根,“在行动开始之后,你们总队的网络存在一个异常数据流波动。”

  花崇胸腔震动,“什么意思?”

  “有人向外发送了一条或者数条情报。”柳至秦目光锐利,“我不知道是谁,但我可以确定,总队里有内鬼,很有可能不止一个。”

  “你认为我是那个内鬼?”花崇呼吸渐紧,却并不是因为被怀疑。内心的秘密令他始终活在孤独中,即便看起来人缘很好,那种孤独也无法抹去,现在终于有第二个人告诉他,总队里有内鬼,安择的死并非那么简单的事。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人在瓢泼大雨中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一个撑着伞的身影。

  “我不知道。”柳至秦摇头,“最开始,我连我哥的队友有哪些都不知道,只能一个一个查。直到去年底,我得到情报——你可能和‘丘赛’有关。”

  花崇像听到了一个荒唐的笑话,“我和‘丘赛’有关?操!我他妈唯一和‘丘赛’有关的,就是我曾经和我的兄弟一起,端了‘丘赛’的老巢!”

  “‘丘赛’还存在。”柳至秦平静地说。

  花崇瞳孔收紧,“什么?”

  “我哥牺牲的那一次,你们表面上将‘丘赛’一网打尽,其实还有漏网之鱼。难说他们是运气太好而跑掉,还是被总队的内鬼放掉。”柳至秦一字一顿道:“‘丘赛’,并没有覆灭。”

  “你怎么知道?”花崇难以接受,“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不要忘了,我曾经是信息战小组的一员。”柳至秦吐出一口气,“‘丘赛’的漏网之鱼们在函省出没。你知道吗,我得知这件事之后,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你就是我找了五年的内鬼。”

  “我不是!”花崇指尖发抖,“我也想知道内鬼是谁!”

  柳至秦上前几步,似乎想走到花崇身边,却又不敢靠得太近,“花队,我……”

  花崇十指渐渐收紧,握成坚硬的拳头。

  忽然,脑中闪过一片白光,记忆拉回当年在联训营时。脸上涂着油彩的军校生面容不清,似乎所有人都长一个样,“092”站得笔直,像一棵挺拔的小松。他和一帮队友蹲在高处,别人笑嘻嘻地议论底下的小孩儿,他一言不发地盯着“092”的背影看了许久。突然,“092”转过来身来,明亮的眸子笔直地看向他。

  目光短暂地交汇,就像一场不动声色的交锋。

  那时他便想,如果“092”把油彩洗掉就好了,认个脸,起码将来在其他地方见到了,也能认出来。

  但受邀的军校生和警校生必须在脸上涂油彩,这是规定。

  柳至秦走去对面的书房,花崇犹豫片刻,也跟了过去。一看,心里不由得惊讶。

  这哪里是书房,明明是一间机房。

  柳至秦未受伤的手撑在桌沿,受伤的手在键盘上敲击,顿时,几面显示屏“唰唰”闪出成片的代码。

  花崇哪里看得懂,“这是?”

  “数据流向监控、信息抓取、内容分析处理……”柳至秦转过身,压着唇角,“我……监视过你。”

  花崇眼皮一撑。

  “抱歉。”柳至秦微垂下头。

  花崇盯着那些天书一样的代码——让他看,他是完全抓瞎的。须臾,他问:“有这些程序在,不管我干什么,你都知道?你都能看到?”

  柳至秦先是摇头,又点头,“只限于网络和通讯。”

  花崇自嘲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把我家的摄像头也入侵了。”

  柳至秦脖颈的线条一紧。

  花崇捕捉到了他这细微的反应,“真入侵了?”

  “我没有打开过。”柳至秦有些难堪,生硬地解释道:“我有权限,但我没有打开过。”

  “你们这些黑客……”花崇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得知柳至秦能够毫无障碍地窥探他的所有隐私,他并没有特别生气或者特别惊慌的感觉,好像这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细想起来,无非是自己能够理解柳至秦的心情。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隐藏着的黑影。

  “对不起。”柳至秦再次道歉。

  花崇拖了张靠椅坐下,觉得特别累,心里也特别空。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面前的男人熟悉又陌生,亲密又疏远,情绪仿佛被两道相反的力拉扯到了极限,下一秒就将绷断。

  他抬眼看着柳至秦,柳至秦也看着他,两道目光相交、试探,谁也没有别开视线。

  花崇咳了一声,语气淡淡的,“你告诉我这些,给我看你的‘家当’,是因为不再怀疑我了?”

  “我其实……一直不愿意相信你和‘丘赛’有关,但……”柳至秦捂住额头,顿了一会儿,“我哥每次说到你,用的词都是‘兄弟’。”

  花崇闭上眼,又想起了安择离开前的样子——一身戎装,自信地竖起大拇指。

  当然是兄弟,是惺惺相惜的兄弟。

  “刚到洛城的时候,我时刻都在观察你。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完全放下了对你的戒备。”柳至秦说一会儿又停下,“花队。”

  “嗯?”

  “你也在查当年的真相,是不是?你心里一直埋着这件事,是不是?”

  “我……”花崇眼睫颤抖,喉结滚了好几下。

  时间像突然停下了脚步,一切都陷入静止中。

  过了很久,也许没有很久,花崇轻声说:“有人能接受他们成为烈士,但总有人无法接受。”安择把我当成兄弟,我又何尝不是?如果五年前牺牲的是我,我想,他也会追查下去,直到找到真相。”

  “谢谢。”柳至秦突然说。

  花崇抬起头,“如果没有昨天的车祸,你是不是还会隐瞒下去?”

  柳至秦没有正面回答,“我昨晚思考了一宿,不想再挣扎了。”

  “你相信我?”

  “其实这句话应该我来问你。”

  花崇沉默。

  “你在明,我在暗。我知道你的一切,而你对我的了解,仅限于我们刚才的对话。”柳至秦说:“你相信我?”

  花崇缓慢道:“那年我听到安择叫你‘岷岷’,语气那么骄傲。我不懂他在骄傲什么,现在才知道,他骄傲,是因为你是他的弟弟。故人唯一的亲人,我有什么理由不相信?”

  柳至秦眼眶发热,“花队……”

  花崇笑了笑,蓦地觉出几分苦楚。

  自己已经对柳至秦动了心,柳至秦的接近却另有目的。

  这份没有说出的感情,恐怕再也没有宣之于口的机会。

  他靠在椅背上,眼神有些疲惫,“你是为了监视我,从我身边得到情报,才与我走得那么近?”

  柳至秦唇线绷紧,凝视着花崇,然后摇了摇头。

  “你说对了一半。”

  “嗯?”

  “另一半,是因为我情不自禁。”

  一百零五章 围剿(06)

  花崇站起身来,胸腔里的震动一下快过一下。

  他满目诧异地看着柳至秦,重复道:“情不自禁?”

  “我没有想到你还记得我。你刚才问我的编号,是因为记得‘092’吧?如果不记得,你也不会这么问。”柳至秦按捺着心绪,多年来藏在心底的眷念几乎全部浮现在眸底,“我以为你早就记不得我了,甚至根本没有留意过我。我,我……”

  难得一见地,他竟然语无伦次起来。

  花崇掌心发热,血液流经的每一处,都传来滚烫的温度。

  “你经常和我哥待在一起。我那时还是军校生,到联训营的时间比你们晚很多天。”柳至秦语速时快时慢,年少时的倾慕与一见钟情几乎要声势浩大地卷土重来,他深深吸气,勉强让自己显得平静,“我刚到联训营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我听说,听说你和我哥是最厉害的几名特警之一。你们各有所长,我哥擅长侦查突击,你的枪法非常厉害。”

  花崇立在原地,眼神愣愣的,像在认真消化刚听到的话。

  “我们这些军校警校来的学生平常不能和你们一起训练,没有名字,只有编号,脸上还要涂上油彩。开营第一次狙击比武,我们也不能参加,连到内场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远远地观摩,当观众。”柳至秦继续道:“我跟教官借了一副望远镜,本来是想看我哥,但是自从看到你趴在射击位上,我就再没有看过别人。你拿了重狙组的第一名,你的队友冲过去把你抱起来,我哥跑在最前头。你戴着墨镜,我看不到你的眼睛,但这些年下来,我一直记得你笑起来的样子。我后来想,你笑得那么开怀,当时眼睛一定非常亮。”

  花崇不经意地抬起手,摸了摸唇角。

  他的唇角天生有个不算明显的上扬幅度,笑起来的时候容易给人“开怀”的观感。过去还在特警支队的时候,他经常那样笑。现在却少了,也许是心理不再明媚,也许是年龄上去了,也许是责任与压力使然。

  柳至秦所说的那场狙击比武,不过是他特警生涯中最普通的一次小比赛,普通到即便拿了第一,他也懒得拿出来回味。

  对很多出过生死任务的特警来说,再受外界关注的比武在心里的分量都算不上重要。奖牌、勋章固然是荣誉的象征和实力的证明,但自己与队友在每一次任务里平安归来,才是真正的奖励。

  若是柳至秦不说,他已经回忆不起当时的情形;即便说了,他仍是要耗一番功夫,才能勉强想起来。

  自己那时带着墨镜吗?在大笑吗?和很多人拥抱吗?安择也在吗?

  他揉了揉眉心,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也许你早就忘了,毕竟对你来说,那次比武不算什么。”柳至秦牵起唇角,语气有几分怀念,“你也不知道当时我一直看着你。场上场下那么多人,有的在欢呼,有的在大喊大叫,另一个靶场还有响亮的枪声,但我每次想起那一幕,都觉得周围很安静,安静到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说着,柳至秦顿了顿,右手缓缓抬起,手指微弯,轻捂在心脏的位置,“不,也不对。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越来越激烈,就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一样。它从来没有在面对其他人时,这么兴奋地跳动过。”

  花崇眸光闪耀,一如当年。

  柳至秦低下头,笑着叹了口气,“对我来说,你很特别。当年我还很年轻,虎头虎脑的学生兵。我想要靠近你,但又害怕靠近你。我只敢偷偷看你训练、比赛,听我哥说你的事。有一次我哥叫住我,问我训练得怎么样,我本来有很多话要跟我哥说,但看到你走来,我立即逃掉了。我怕我的心思,会被你,还有我哥看出来。”

  花崇发觉自己的眼皮正在跳动,一下一下,那么强烈,几乎要影响他的视野,几乎要引起一场天翻地覆。

  “我当年不敢承认,后来也不敢承认。”柳至秦说:“尤其是我哥离开之后,我以为我心底只剩下了仇恨。我总是想,有那么多特警在莎城,为什么牺牲的偏偏是他呢?别的特警有家人盼着他们平安,我哥就没有吗?我怀疑他身边的所有人,我得到你可能与‘丘赛’有关的情报,但是来到洛城之后,从再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你,和你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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