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163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如果是单纯的复仇,凶手会想要制造轰动吗?”花崇夹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

  “我认为不会。当然也不排除个别情况。”柳至秦将那根烟收走,又道:“命案时有发生,但什么样的命案最易牵动人心?引发恐慌?”

  花崇抬起头,“被害者是小孩,或者老人。”

  “是一群老人。”柳至秦说:“一群没有反抗之力的老人在家中惨死。”

  花崇不至于背脊发麻,但胸口却越来越沉。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柳至秦停顿片刻后说:“这说不定只是一个开头。”

  “我也有一种预感。”花崇将被收走的烟拿回来,“这个案子很快会被移交给上级单位。”

  柳至秦靠在墙壁上,忽然道:“邹媚参与七氟烷交易,被人枪杀灭口,省厅把案子拿过去,但查到现在,也没有查出个眉目。现在这案子如果移交过去,他们又能查出什么来?”

  “不,这两次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上一次是省厅主动来‘要’,这一次恐怕是我们不得不‘给’了。”花崇声音低沉,含着明显的焦虑,“邹媚的案子虽然涉枪,并且与药物的地下流通渠道有关,但实际上仍在我们重案组能够负责的范畴。但现在这案子……别说重案组,就是整个刑侦支队、市局,恐怕都承担不起责任。”

  “你的意思是,陈队会主动把案子移交给上级单位?”

  “就算陈队不想这么做,局领导也会出面。十一位老人被杀,这是什么概念?社会影响难以估量,我还没来得及看网上的言论,但即便不看,也猜得出已经闹成什么样了,封锁都封锁不住。这案子将来就算仍由我们查,也肯定是接受省厅,或者更上一级的督办。”

  这时,花崇手机响了。他拿起看了看,接起之前说:“是李训。”

  “花队。”李训急切道:“现场已经勘察完毕,凶手至少有四人!”

  花崇精神一凛,“提取到足迹了?”

  “嗯!一共四组,清晰度足够做建模!”

  ??

  入夜,驻守在梧桐小区内外的特警仍然没有离去,本该热闹喧天的广场舞乐声没有响起,滨河休闲区变得格外萧条,就像凛冬突然来临。暂被封锁的马路已经通车,但沟通长陆区东西的大桥罕见地不堵塞了,车辆稀稀落落,行人更是少之又少。

  住在梧桐小区的中老年人,部分已经被子女接走,部分前往朋友家暂居,极少部分联系了养老院,剩下的住户没有别的去处,仍旧留在小区里。他们有的早早回到家中,关窗闭户,唯恐噩运降临到自己头上,有的聚集在一起,议论纷纷。

  “我听说死掉的有刘辛玉和她那个痴呆老姐姐啊!”一人拍着自己的胸口,跟顺气似的,“前阵子龚姐和她吵架,我还去凑了个数。天叻,突然就出了这种事,太吓人了!”

  “她怎么到处跟人吵架啊?上周还是上上周,她还拖着她那破音箱,来跟我们抢地盘儿。”又一人道:“那块地方一直是我们队在跳,她非要来抢,音箱一开就是最大,忒不讲道理。我们队长,啊,就是老陈。老陈没她会吵,眼睛都气红了。要不是我嗓门儿大,不怵她,她和她姐肯定把我们跳舞的地方给抢了!”

  “不是我说,因为广场舞这事儿,刘辛玉到处得罪人,一要抢地盘,二要抢领舞。脾气大,嘴也臭,太没修养了。”

  “是啊。上次我在她们队旁边跳,音箱可能比她们队的音箱好吧,声音压了她们一头,她先是跑来和我们吵,要求我们将音量关小。凭什么啊?哪里有自己音箱差,就要求别人降低音量的道理?我跳了十几年广场舞,从来没遇到像她这样蛮不讲理的人。”

  “后来呢?”有人问:“照她那德性,肯定会继续跟你们闹吧?”

  “她一脚把我们音箱给踹了!”

  “啧啧啧!”

  “我认识个人,以前在她队里跳,后来被她排挤走了。”又有人爆料,“说是她在舞队里像个地主一样,选曲得听她的,动作也得听她的,后来发展到穿什么衣服都要听她的,还要集资买新音箱。我朋友不愿意,给她提了意见,她就处处针对我朋友。你说这广场舞,哪里不能跳,非得在你刘妖婆子的队上跳?我朋友没过多久就退出了。”

  众人越聊越来劲,终于有人提醒道:“人死为大,还是别说刘辛玉的不是了。她这辈子也不容易,年轻时就死了老公和儿子,唯一的亲人是个浑身是病,脑子也不清醒的姐。我要是她,我可能也需要发泄。人都死了,我们现在说这些,被别人听到不好。”

  “这倒是。”一人附议,“她过得是挺惨。”

  大伙安静了一会儿,很快有人起了新的话题,“那你们说,刘辛玉,还有其他人——他们是为什么出事的啊?我下午倒是听说,除了那个姓汤的老爷子,其他人都是广场舞爱好者。”

  “他,他们不会是因为跳广场舞才出事的吧?”

  “怎么可能是因为广场舞?跳广场舞招谁惹谁了?”

  “你们不知道?电视上,报纸上都说我们跳广场舞扰民。外地都出好几起纠纷了,听说还打死过人。”

  “这……”

  大约人在聊及别人的祸福时总能滔滔不绝,而落足在自己身上,却惊慌难言。关于广场舞的话题戛然而止,人群散去,各自回家的身影给人以“灰溜溜逃走”的感觉。

  毕竟,肆意跳广场舞的刘辛玉被杀死了,而他们虽然不是刘辛玉队上的舞伴,却也是每天将音箱开到最大的广场舞爱好者。

  “这些居民太会想了。”柳至秦耳尖,听到了他们的部分对话,“这几年广场舞引起的冲突虽然不少,但因为广场舞而杀害十一人,基本上没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凶手很专业。”花崇道:“没有哪个为广场舞起纠纷的人会……”

  话音未落,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花崇拿起一看,眉心浅浅一皱。

  柳至秦没有看手机屏幕,但从他的表情里已经看出端倪。

  “是陈队吧?”

第一百三十六章 毒心(07)

  “上面成立了专案组。”陈争脸色很不好看,眉间沉着显而易见的蕴怒,办公室里烟味极重,烟头已经从烟灰缸里溢了出来,“这案子我们管不着了。”

  花崇上午就想到案子很有可能会往上移交,毕竟十一个老人一夜之间惨死,绝对是社会影响极大的要案,放在别的城市,一个市局的重案组也扛不下来。所以接到陈争的电话,他与柳至秦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此时赶回市局,听陈争宣布这个消息,也并不感到意外。但陈争的态度却不太寻常。

  花崇有些不解。陈争看上去很愤怒,但据他所了解,陈争不是容易愤怒,并将情绪暴露在下属面前的人。而且这个案子不管是有上级单位督办,还是直接移交给上级单位,都是情理之中的安排,陈争又不是硬争一口气的愣头青,应该清楚其中利害。

  柳至秦问:“专案组需要我们协助吗?”

  陈争本就皱着的眉拧得更紧,烦躁地拿起烟盒,发现里面已经空了,“啧!”

  花崇意识到问题所在,“专案组要将我们彻底排除在外?”

  陈争将空烟盒揉作一团,往不远处的垃圾桶一扔,竟然没能扔进去。

  纸团滚落在地的声音很小,但在此时却震荡出几丝不安。

  “嗯,技术人员都不需要。”陈争沉沉地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连我,都不能参与。”

  花崇额角接连跳了数下,“这不符合规矩。上面到底是什么意思?”

  一地如果出现难以解决的特大案件,上级单位几乎都会成立专案组,但专案组很少将当地刑警,尤其是重案刑警排除在外,一般都是指挥、监督、合作的关系。一些特殊情况下,专案组即便不需要当地刑警配合,也会点刑侦支队长、法医等重要人员象征性地参与调查。

  而这次……

  “上面不信任我们。”陈争的声音突然变得疲惫,眼睑也垂了下去。

  “不信任是指那方面?”花崇问:“能力?”

  陈争挑起眼角,哼笑两声:“花儿,你对自己,对重案组,对咱们刑侦支队这么没信心啊?上面那帮人有什么资格怀疑我们的能力?”

  花崇心里清楚,被专案组排除在外当然不可能是因为能力。

  一个答案已经出现,他嘴唇动了动,双眼直视陈争。

  “啧,别这么看着我,我他妈心里比你还憋屈。”陈争站起来,烦躁地踱了两步,再次叹息,“这次的案件,不可能是普通人所为。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某个组织策划的袭击,意在制造社会恐慌。”

  花崇点头,“嗯。”

  “上面认为,咱们这儿,可能有‘不干净’的人。”陈争漫无目的地拍着椅背,“所以专案组里,没有咱们的位置,这个案子的调查细节也不会透露给我们。”

  花崇眸光渐深,“他们收到了什么情报?”

  “鬼个情报。要真有什么可靠的情报,我他妈现在还能站在这儿?早被逮去接受调查了。”陈争苦笑,“就是猜测而已,猜我这儿有人‘不干净’。”

  柳至秦道:“理由?”

  “邹媚那件事算一个,尹子乔的案子迟迟破不了也算一个。”陈争道:“我今天跟你俩说句实话,局里——不一定是我刑侦支队,可能的确有眼线。”

  花崇心脏忽然紧了一下。

  陈争又道:“不过他们省厅,也不见得‘干净’。我们查邹媚的时候,风声走漏。邹媚的案子被转移,时至今日,也没有查出任何线索。”

  “所以我们和上面,现在是互相猜疑,互不信任?”柳至秦道。

  陈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含义不明道:“这段时间你们多注意一下。”

  花崇起身,神情认真,“陈队。”

  “怎么?”

  “你有‘数’吗?”

  柳至秦看向花崇,欲言又止。

  陈争沉默许久,轻轻地摇了摇头,“花儿,你只需要清楚一件事——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

  离开陈争办公室,花崇有些泄力,手扶在栏杆上,脚像定住了一般,懒得往前挪。

  “如果不是在局里,我就蹲下来背你。”柳至秦说。

  花崇回神,压低声音道:“瞎说什么。”

  “你走不动了,而我还有劲,我不该背你吗?”柳至秦道:“虽然你不轻,但我也不是背不动。”

  被熟悉的目光包围,花崇胸口的闷意散去几分,将打火机拿在手中把玩,“刚才陈队的意思,你听明白了没?”

  “陈队有怀疑的人,但没有证据,无法确定。”柳至秦说:“并且因为某种原因,他不能,至少目前不能告诉我们,他怀疑的是谁。”

  “上面的做法不无道理啊。”花崇无奈,“不过陈队说得也没错,市局‘不干净’,没准上面也‘不干净’。”

  “其实我觉得,专案组将我们排除在外,不一定是件坏事。”柳至秦说:“陈队不是说了吗,这案子基本上可以定性为某个组织发动的袭击。我们不在专案组里,但仍然可以暗中调查,说不定比‘在明’的专案组更易行动。”

  “我心里不踏实。”花崇说,“线索全是乱的。发动这次袭击的是什么组织,会不会和上次对我们动手的人有关?邹媚和他们有什么联系?还有尹子乔——尹子乔的致命伤和这次这十一名被害人的伤太像了。”

  “只能一步一步来。”柳至秦靠近了些,声音低得近乎耳语,“着急也没用,正是因为线索太乱,才需要我们梳理。案子虽然不在我们手上,机会却仍然在我们手上。”

  此时已经是深夜,两人所在的角落正好无人经过,当然也不在摄像头的拍摄范围内。花崇抬眼与柳至秦对视,几秒后,鬼使神差地在对方唇角吻了一下。

  只有一下,很轻也很短暂,就像错觉一般。

  柳至秦眼尾弯了弯,牵起花崇的手,随意地捏了数下,然后放开,退出一小段距离。

  心爱的人在身边,亲昵是难以控制的冲动,但在并不私密的场合,成熟的心性会让冲动的情绪点到为止。

  回到重案组,花崇告知了案件移交的消息,但没说陈争口中的“不干净”。一时间,办公室安静了下来,片刻后有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人自嘲道:“也好,压力没了。”

  张贸单手捂着脸,往额头上拍了一巴掌,“啪”的一声,很是响亮。

  花崇向他看去,他“我”了一会儿,失落道:“我真他妈没出息!没本事!今天早上和曲副去现场,我紧张得哆嗦,害怕面对这种案子,害怕自己处理不了。十一个人,全是没有反抗能力的老人,太惨了……我从下午就开始想,如果这案子不由我们负责就好了,如果上面有人来接手就好了。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现在案子果然被专案组接手了。”花崇平静地接话,“也没有想到,当案子真的不用自己负责了,会感到那么不甘心。”

  张贸抬起头,“花,花队。”

  “我明白你的心情。”花崇走过去,在他肩上拍了拍,“你不用看轻自己,或者看轻你的队友。这个案子不是寻常的重案,社会影响已经超出了可控范围。就算是我或者陈队,都做不到情绪毫无起伏。我们也害怕,也担心,也没有把握一定能够将它侦破。忐忑的不止你一个。”

  张贸双手成拳,“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你的所有紧张与不安都是人之常情,你又不是冷血的破案机器。”花崇接着说:“行了,注意调整心情。专案组如果有任何需要,我们还是得尽力配合,不要有抵触、对抗的情绪,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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