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17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对,我是嫉妒她。”肖露婉声笑道:“这世道,寒门难出贵子。我努力打拼三十年,费尽心思得到的东西对她来说却是唾手可得,毫不费力。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人出生就在终点线上。论能力,我比她优秀,比她有上进心,就连外表,她也比不上我。但和她相比,我仍然输得一败涂地。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为副校长,过最光鲜闲适的生活,我呢?”

  花崇盯着肖露的脸,捕捉对方表情的每一个细小变化。

  “心理学上不是这么说吗——人总是倾向于嫉妒自己熟识的人。唐苏当年与我同职、同龄,在我对这个社会还认识不足的时候,她是我很好的朋友。我曾经天真地认为,只要我努力工作,一定可以活得很好。但是后来我才意识到,就算我已经从农村里走出来,我也永远赶不上她。差距是生来就有的,我拼命赚钱,每月的工资还房贷、寄给乡下的家人,每次拿到一份额外收入,都高兴得不得了。她和我不一样,工资对她来讲可有可无,她压根儿不在意。我日日与她相处,在我省吃俭用给家人寄钱时,她让国外的朋友买了香奈儿的限量手包。”

  肖露说着自嘲地一笑,“换作是你,你嫉妒吗?”

  花崇正要开口,肖露又道:“算了,你是男人,不为难你回答这个问题。就说我自己吧——我当然嫉妒她,我最嫉妒她的时候,恨不得杀了她。但我问自己:你杀得了唐苏,逃得过警察先生们的追捕吗?”

  肖露轻笑:“我的结论是:逃不过。”

  “那我为什么要为了她,葬送我好不容易拼到手的前程?人各有命,命中注定她生在富贵之家,而我的父母穷困潦倒。我花了三十年,才从原生家庭的贫穷中走出来,从最初艰难供房贷,到现在用得起高档化妆品,每月攒一攒,能买一个她们看不上的、不那么昂贵的名牌手包,每年休假时也能出去旅游一番。”

  “这一切于我来说得之不易,当然倍加珍惜。”

  肖露说着一顿,目光渐远,“所以我嫉妒她,却不会杀了她。那会弄脏我的手,弄脏我挣来的人生。”

  这时,门开了,柳至秦俯身在花崇耳边道:“肖露没有撒谎,案发前后,她确实在云南西双版纳,通话记录、银行流水也暂时没发现异常。”

  肖露眯了眯眼,“警察先生,我能离开了吗?”

  花崇站起身。

  临到离开问询室,肖露突然半侧过身,笑靥如花,“唐苏的父母惹人反感,但唐苏本人是个傻白甜。”

  花崇饶有兴致地听着,“所以?”

  “如果她不是被谋财谋色,那么她被杀的原因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遭人嫉妒。”肖露笑得更加灿烂,“比我更深的嫉妒。但很遗憾,这个人不是我,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午后,市局对面巷子里的餐馆已经忙完一波,店里空空荡荡。柳至秦点了几份炒菜,舀来两碗海带排骨汤。

  “肖露这女人,还真是敢说。”花崇接过碗就喝,被烫得微皱起眉。

  “小心。”柳至秦险些将碗夺回来,“刚舀的,凉一会儿再喝。”

  花崇放下碗,一边玩筷子一边等菜,“她的不在场证明非常充分,精神状态、行为举止也不像凶手。”

  “我一开始就不认为她是凶手。”柳至秦说。

  “嗯?”花崇筷子一顿,“为什么?”

  “她是女人。”

  花崇略感不解。目前痕检与尸检均未就凶手的性别给出明确判断。唐苏身上有多处挣扎伤,凶手并非很快将她制服,由此判断,凶手可能是不那么高大有力的男人,或者是女人。

  虽然凶手手法残忍,给人的第一个观感当是男人,但实际上,凶手是女人也并非不可能。

  “花队,昨天你跟老陈打电话要求把这个案子从富康区分局调来,不就是因为觉得这个案子与徐玉娇一案有关吗?”

  炒菜上来了,柳至秦顺了顺盘子,又道:“你觉得两个案子的凶手可能是同一人。而杀害徐玉娇的凶手有奸丨尸行为。”

  花崇明白过来,往碗里夹了几块辣子鸡丁,“那只是我的直觉。两个案子确实有一些相似之处,比方说凶器都是家用榔头、案发地相隔较近、凶手都非常小心、徐玉娇和唐苏两人的阶层和家庭背景也相似。不过凶手砸烂徐玉娇双脚、挖眼捅耳的行为明显具有仪式性,这种仪式性没有反映在唐苏身上。另外,唐苏的阴丨部已经腐烂,没有精斑和避孕套的润滑油成分,判断不出是否曾被侵犯。谨慎一些看,暂时还不能肯定两个案子是同一人所为。”

  柳至秦说:“但我相信你的直觉。”

  花崇筷子一顿,抬眼看着柳至秦。

  柳至秦又说:“你当了这么多年刑警,我相信你的直觉。”

  这一声太温柔,像寒冬腊月里汩汩流淌的温泉水,花崇愣愣地看着柳至秦瞳仁里自己的倒影,半天才回过神来,笑道:“那你也太相信我了。”

  柳至秦也笑,“我刚来,人生地不熟,老陈让我跟着你,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

  花崇咳了两声,暗觉这对话有些奇怪,连忙岔开,“在徐玉娇的案子里,我们设想过因妒杀人。刚才跟肖露一聊,我觉得这种可能性更大了。”

  “肖露最后那句话很有意思。”柳至秦说:“但比她更嫉妒唐苏的人是谁?”

第二十二章 红颜(22)

  入夜,重案组再次开碰头会。

  “1月4号,唐苏休假在家。”袁昊说:“她独自住在明洛区的栖山居别墅区,我们查过监控,她在1月4号下午3点离家,穿的正是尸体被发现时的衣服。她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中是4号晚上8点21分,道桥路南里巷一个摄像头拍到了她。我们调取了当天晚上道桥路的所有监控,没有发现她的同事、熟人,也没发现形迹可疑的人。但道桥路的监控大家清楚,拍不到不证明没有去。”

  曲值接着道:“通过排查,我们了解到,唐苏性格温和,在欧来没有与人结过仇,唯一与她不睦的只有一个叫‘肖露’的人。”

  花崇点头,“嗯,我已经见过了。”

  “我回来之前,听说你们查到了肖露的不在场证明?”曲值说。

  “是,她当时在西双版纳度假,没有作案时间。”

  “那买凶呢?”

  “下午我初步筛查过她的网络足迹、通讯记录。”柳至秦说:“没有异常,基本可以排除买凶这一可能。”

  曲值叹气,“这案子悬。”

  “徐玉娇的案子更悬。”张贸道:“刚才我去审邱大奎,问他榔头之类的工具平时放在哪里,他说放在窗外的木箱里。我去看了,木箱确实在窗外,里面乱七八糟放了一堆工具。”

  “平房的窗外?”花崇回忆一番邱家平房的结构,“那岂不是所有经过的人都可以取放榔头?”

  张贸说:“是啊!他说那箱子都摆外面好几年了。”

  花崇扶住额头,一时间徐玉娇和唐苏两个案子的疑点在脑中互撞。忽然,下午一个因为尴尬而被放掉的细节重新显露出来。

  他目光一紧,倏然看向柳至秦。

  碰头会结束,队员们散去,曲值没走,拦下花崇继续讨论两起案子的疑点。柳至秦看了看两人,旋即起身出门。花崇以为他走了,不久又见他回到会议室,手上还提了个附近便利店的塑料口袋。

  曲值快被一连串的“锤杀案”闹疯了,跟花崇抱怨回家打个盹儿都梦见自己后脑勺给人开了瓢。柳至秦将口袋递上去,两人各自在里面挑出爱喝的饮料。曲值拿了冰红茶,花崇打开一瓶汽水,剩下一瓶矿泉水是柳至秦自己的。

  曲值灌下大半瓶冰红茶,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抹了把脸打算回重案组办公室,冲柳至秦疲惫地笑了笑:“谢了啊小柳哥。”

  柳至秦一抬手,“没事。”

  待曲值离开,花崇一边收拾桌上的资料一边说:“怎么走了又回来?”

  柳至秦放下喝了一半的矿泉水,随手拉开一张靠椅,“你不是有话想跟我说吗?”

  花崇抬头,“嗯?”

  “开会时你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有点特别。”柳至秦坐下,“我猜你可能有重要的事跟我说,就没走。”

  花崇略惊。他的确有事要跟柳至秦说,但他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如此敏感。

  柳至秦玩着瓶盖,淡笑着说:“告诉我没有白等。”

  又道:“不然就尴尬了。”

  花崇也拉开靠椅坐下,与柳至秦隔了一人远。

  “我俩不会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吧?”花崇开起玩笑,“怎么我看你一眼,你就知道我要跟你说事?”

  柳至秦说:“确认过眼神,是想聊天的人。”

  花崇笑了两声,神色渐渐沉静下来,“行了不开玩笑了,开会时我想到一件事。”

  “嗯。”柳至秦恰到好处地应了一声。

  “你说你一开始就不认为肖露是凶手。”

  “对,因为你在刑侦一线干了多年,见过各种各样的案子,我相信你的直觉。”

  又说到这里,花崇再次生出些许奇怪的感觉,但没像下午那样转移话题,而是问:“我的直觉是——徐玉娇和唐苏这两个案子极有可能有联系,凶手说不定是同一人。”

  “对。”

  “你相信我的直觉,所以才认为肖露不是凶手。因为虽然徐戡无法确定唐苏是否遭到侵犯,但他可以肯定凶手对徐玉娇有奸丨尸行为。”花崇说:“肖露是个女人,无法奸丨尸。”

  柳至秦忽然皱起眉,似是想到了什么。

  “你也想到了,是吗?”花崇问。

  少倾,柳至秦沉声道:“杀害徐玉娇的不一定不是女人。”

  “对!从一开始,我们的思维就被尸检报告限制住了。”花崇敲着桌面,“徐玉娇的阴丨道内有避孕套的润滑油成分,凶手很谨慎,戴了套,没有留下精斑。但戴套的一定是‘他’的生丨殖丨器吗?”

  柳至秦说:“‘他’可能在误导我们。”

  花崇眼神锐利,“是。‘他’希望我们认为‘他’是男人。”

  接到电话后,徐戡匆忙从法医科赶来,听完花崇的分析后,半天才道:“我知道当初解剖时察觉到的怪异感是怎么回事了。”

  “怪异感?”柳至秦问。

  “花队,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凶手在侵犯徐玉娇的时候很温柔吗?”徐戡道:“‘他’用榔头砸烂了徐玉娇的腿骨,再用刀把皮肉切下,还挖了徐玉娇的眼睛和耳朵,手段残暴,但是在侵犯徐玉娇的时候,态度却完全不同。”

  “记得,当时我们就说过,这凶手不正常。”

  “‘他’不是温柔。”徐戡说:“是敷衍!‘他’的目的根本不是奸丨尸,而是在徐玉娇的阴丨道里留下避孕套的润滑油,让我们误认为‘他’是个谨慎的男人,以戴套的方式避免留下精斑!”

  花崇揉着眉心,“那么当时侵犯徐玉娇的,可能是凶手手中的某种工具。有这种工具,再加上避孕套,凶手无论男女,都可以造成奸丨尸的假象。”

  徐戡失落地摇头,“抱歉,是我疏忽了。”

  花崇在他肩上拍了拍,“别自责。至少到目前,在徐玉娇一案里,我们没有发现有作案动机的女性嫌疑人。这个疏忽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徐戡走后,柳至秦道:“我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革丨命尚未成功。”花崇苦笑,“小柳哥,你可别飘。”

  “哪里的话,你都没飘,我怎么飘?”

  “我飘什么?我一向沉得住气。”

  “我的意思是我比你高大,比你重,按物理规律来说,就算要飘,也是你先飘。”

  花崇眼皮微跳,将柳至秦从头到脚端详一番,“你这是吐槽我没你高。”

  “冤枉。”

  “喊‘冤枉’不如说‘汪汪’。”

  话出了口,才发觉不妥,花崇斜柳至秦一眼,“我开玩笑而已。”

  柳至秦并不生气,“我知道。”

  闲扯片刻,话又拉回了正题,柳至秦道:“查到现在,凶手可能是男人,也可能是有意误导我们的女人。但我个人的看法是——凶手更可能是女人。”

  花崇若有所思地交叠双手。

  “对唐苏人际关系的排查还没结束,无法确认她没有得罪过人。但徐玉娇那边已经查得比较彻底,她从未与谁产生过矛盾,虽然在新洛银行是个职位不低的经理,但存在感很低。”柳至秦说:“凶手不仅杀了她,还严重辱丨尸,应当是恨到了极点。徐玉娇一个从不惹是生非、教养不错的富家姑娘,做了什么事会被恨成这样?我们已经排除了很多可能,剩下的除了‘嫉妒’,我暂时想不到其他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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