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186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花崇顿了顿,“只能说这些具有反社会人格的连环杀手,思维和正常人完全不在一个空间吧。不过你想,郭枢把死亡当做奖励的前提是——他觉得自己身上出现了阿尔茨海默病初期的反应。但如果那些反应和阿尔茨海默病没有关系呢?他不敢去检查,只能靠自己猜测。很多事情其实本来不糟糕,越想才越糟糕,尤其是‘病’,没病都会想出病来。我已经安排好了,他很快会被送去医院做全面体检。”

  “假如检查结果一切正常,”柳至秦笑着摇头,“而他又面临死刑,以他的个性,他肯定会真正崩溃。死刑是给被害者的交待,但检查结果才是给予他的真正惩罚。”

  花崇点头,“没错。而且我估计,他的检查结果会显示一切正常。”

  “嗯?”柳至秦想了想,“你要在他的体检报告上做文章?”

  花崇眼尾弯了一下,“可以做,但没有必要。以前利用心理和嫌疑人周旋,是因为需要关键证据,现在郭枢什么都交待了,我还跟他打什么心理战?我刚才说检查结果很可能显示一切正常,是因为跟他接触下来,我不认为他的反应、理解能力有什么问题。而且他今年才40岁,虽然40岁的人也有可能患上阿尔茨海默病,但毕竟是少数。他所谓的健忘、迟钝,很可能只是持续压抑、焦虑后的产物,和阿尔茨海默病无关。还有,杀王章炳、梁萍二人需要布的局远比当年杀鲁洲安一家布的局复杂,前期观察、情报收集也必不可少。这一系列的准备做下来,他哪儿像受了阿尔茨海默病的影响?我看啊,他除了心理不健康,哪儿都健康。”

  “但愿如此。看来也只有‘健康’这一结论,能真正惩罚他了。”柳至秦舒了口气,“花队,其实我不怎么希望你和嫌疑人打心理战。”

  花崇挑起一边眉梢,“因为很卑鄙?”

  “怎么会?”柳至秦温声说:“那样你很累。”

  花崇睫毛颤了几下,转身看向货架,一手拿一个装钢丝球的盒子,淡淡道:“工作哪有不累的。”

  何况是这样一份与死亡、罪恶有关的工作。

  证据不足,嫌疑人拒不认罪,不将其从心理上击溃,案子就难以侦破。

  “不想你那么累。”柳至秦将碍事的手推车挪开,站在花崇身边,也拿下一盒钢丝球,“上次你审完申侬寒,脸上没有血色,放空了好一阵。还有上上次面对邹鸣也是这样。我心痛。”

  花崇心尖被挠了一下,耳根微热。

  “所以我得加倍努力了。”柳至秦又说。

  花崇偏过头看他,听他说:“如果我把关键证据全部找到,你就不用劳神费力,和凶手打心理战了。”

  “啧,然后我就提前退休,在家里歇着了?”

  “谁说你在家里能歇着?”

  花崇当即明白柳至秦指的是什么,不由得一笑,抬手轻轻给了他一肘子,“好好聊个天,你也能往那什么上面扯。”

  柳至秦露出无辜的表情,“我往哪上面扯了?刚才我不是在好好跟你聊天吗?”

  花崇直白地拆穿,“装无辜吧小柳哥。”

  “我没有。”

  “……懒得跟你啰嗦!”

  柳至秦笑起来,换了话题,“你一直看钢丝球,要买吗?”

  “嗯。”花崇一边对比一边说:“不知道哪种好用,以前也没买过这种东西。还有那种软的海绵刷子,等下也去挑一盒。”

  “没买过?那家里那个钢丝球是哪来的?”柳至秦好奇。

  “送的吧,不是商场搞活动送的,就是局里发福利送的。”花崇不在意,“还有碗筷杯子基本上也是送的,质量一般,不好不坏,反正我以前一个人,凑合着用也行。”

  柳至秦胸口发软,“现在不能凑合着用了?”

  “这不废话吗?”花崇道:“一个人可以凑合,两个人就是正儿八经过日子了。”

  柳至秦视线落在花崇手里的钢丝球上,唇角不受控制地牵起。

  因为是两个人了,所以要正儿八经过日子。

  因为要正儿八经过日子,所以连钢丝球这种小玩意儿,也不能随随便便买一个,得细心挑捡,绝不含糊。

  “哎,哪种好用啊?”花崇办案时干练得令人生畏,此时却为买哪种钢丝球犹豫犯愁。

  “这种。”柳至秦拿过其中一盒,将另一盒挂回货架。

  “你确定?”花崇问。

  “确定,这种刷得干净,而且不伤锅。”

  “对了还有锅。”花崇说:“我想买个好一点的锅。”

  柳至秦笑,“咱们现在用的锅也是送的?”

  “这倒不是。”花崇推着手推车往前走,“锅是我自己买的。”

  “那还要换?”

  “我就随手买了一个,没仔细看。”花崇说:“那么多锅,我也不知道哪个好,哪个性价比高,售货员跑来一通介绍,我懒得听。挑锅这种事,真的挺花时间,我拿了一个就走了。”

  “现在不嫌挑锅花时间了?”柳至秦心想,你刚才挑钢丝球花费的时间,大概都比你以前买锅花费的时间多。

  “不都说现在是正儿八经过日子了吗?”花崇头也不回道。

  前面正是锅碗瓢盆专区,各种功能、各种样式的锅摆得琳琅满目。

  花崇记得自己过去盯着那些闪闪发亮的厨具时头晕目眩,不懂为什么有人会花那么多时间挑选,现在却有了认真对比的闲情逸致。

  好像生活里多了一个人,把时间“浪费”在挑锅上,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柳至秦突然伸出手,勾住花崇大衣上那宽大的口袋,“花队。”

  衣服被扯住了,花崇不得不停下,正想说“你拉我干什么,我要去买锅”,低眼却看见柳至秦用食指勾着自己的口袋。这动作有些幼稚,以至于他脑子一抽,挑了个与幼稚搭调的词,“小柳哥,你淘气啊?”

  “淘气?”柳至秦忍俊不禁,没有松手,反倒是顺势将花崇往自己跟前带了带,轻声说:“我今天才发现,你很在意仪式感。”

  超市最热闹的地方是生鲜区,最冷清的当属锅碗瓢盆区,因此两人虽然靠得很近,却没有被太多人注视。

  “和你一起过日子,没有仪式感能行吗?”花崇还是那淡定的语气,可目光分明有了灼灼热度。

  柳至秦十分难得地没能立即反应过来。

  为什么和自己一起过日子,就要有仪式感。

  直到他听到花崇说:“你是我喜欢的人啊,我乐意为你创造仪式感。”

第一百五十四章 毒心(25)

  医院送来了体检报告,嫌疑人郭枢身体健康,自述的健忘、疲惫或受心理、精神状态影响,与阿尔茨海默病没有必然联系。

  花崇看完报告,轻轻叹了口气,将报告交给张贸,张贸匆匆往走廊里跑去。

  不久,审讯室的方向传来数声撕心裂肺的、绝望的吼叫。

  郭枢的人生仿佛由无数个崩溃的片段所构成。他被生活所绞杀,无力抗争,却向无辜的人复仇。他就像一枚炸弹,一边毁灭自己,一边伤害他人。

  而这一次,他将再也无法站起来。

  审讯室的吼叫渐渐弱下去,变成沙哑的呜咽。张贸回到重案组,喜形于色,“花队,你估计得没错,郭枢果然崩溃了!嗨呀,这份检查报告对他来说,比死刑残酷多了!”

  花崇“嗯”了一声,起身要走。

  “哎花队!”张贸喊:“你怎么不高兴啊?”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花崇问。

  “郭枢崩溃了啊!”张贸愤愤道:“这反社会杀人魔终于得到了惩罚!他自以为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才大开杀戒,犯下不可饶恕的罪。现在他得知自己根本没有患病……”

  花崇摇摇头,眸光如墨,“惩罚是他应得的,‘大快人心’这种滋味,我感受不到。”

  张贸安静下来,“因为被害人吗?”

  “王章炳和梁萍都是因为郭枢的臆想而死,如果郭枢不莫名认为自己患了病,他们现在还活着——也许活得艰难,但仍旧有命。”花崇微垂着眼,“他们的死牵出荷富镇的积案,如果他们不遇害,胡有、胡香娟的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破,鲁洲安也许还得继续背着‘弑亲潜逃’的罪名。这样看,好像他们的死有一些价值。”

  “但他们并不该死。”花崇顿了顿,又道:“现在检查报告出来了,原来郭枢没有患病。这一切惨剧都由一个疯子一手造成,疯子因为体检报告而崩溃了,被害人的人生却彻底告终。要说有什么感觉,我只感到无奈和唏嘘。”

  张贸别开视线,“好,好像是这样。”

  “不过已经发生的事无法改写,这已经算是令人宽慰的结果。”花崇在张贸肩上拍了拍,“如果郭枢真的已经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他一定认为自己到死都是人生赢家,这对被害者来说就更加不公平。”

  张贸心潮起伏,“为什么这世界上会有这么多报复社会的人啊?他们活不下去了,想死就自己去死啊,为什么要连累无关的人?”

  花崇眸底闪了闪,想起那些更加恶劣而疯狂的反社会分子。与他们相比,郭枢这样的人也许根本不值一提。

  人命在他们眼中与草芥没有任何分别。

  而那些人,现在或许正隐藏在洛城最阴暗的角落里。

  ??

  男人又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前些日子,他盯上了一个中年人,那中年人在一家卫生条件奇差无比的蒸菜馆打工,住在破旧肮脏的筒子楼,每天晚上都是独自一人回家,看上去孤苦无依。

  这种人是最好的猎物,漂泊无依,无人关心,像浮萍一样,就算哪天死在筒子楼里,也是悄无声息的。大约只有尸水浸透地板,打湿楼下的天花板,或者尸虫成群结队从门缝下涌出,才会有人惊叫着叫来警察。

  男人舔着唇,喜悦爬上眉梢,眼睛放出明亮的光,就像自然界里即将饱餐一顿的年轻猛兽。

  发现猎物之后,他便不像往日那般焦虑烦躁了。

  玩弄猎物比狩猎的过程更叫人兴奋,他舍不得过快结束猎物的生命,想要多玩一会儿。

  观察猎物也是乐趣之一。

  他坐在猎物工作的蒸菜馆,点上几份油腻的蒸菜,看猎物忙里忙外,为生活奔波,不知死期将至。

  这种随意给一条生命画上休止符感觉……啧啧啧,简直令人热血沸腾。

  但猎物却被人截胡了。

  男人过了一日才知道,自己的猎物竟然是个犯罪嫌疑人,深更半夜被警察破门而入,押进警车。

  “操!”好不容易找到一丁点儿乐趣,转眼又没了,男人狠厉地扔掉烟头,低声咒骂。

  他很年轻,就连骂脏话,也含着几分朝气。可是他的眼睛却如黑沉沉的死水,一缕光芒照进去,瞬间就消融得干干净净。

  弄丢了老猎物,只能继续寻找新猎物。男人双手揣在衣兜里,走着走着,突然停下了脚步。

  前方视野开阔,新建成的洲盛购物中心虽然还没有正式开业,但已是灯火辉煌。

  男人笑起来,大步向前走去。

  极少有人知道这里即将发生什么,他却是知情人之一。这带给他极大的满足感,每次来到这里,心头的阴霾便一扫而空,好似回到了舒适的家一般。

  他站在中庭,勾着唇角环视周围,感到自己就是这里的主人。

  中庭已经向民众开放,一些规模较小的饮品店正在试营业。老人们暂时不敢跳广场舞,中庭多的是滑板少年和街舞少年。男人半眯着眼,将各式各样的热闹尽收眼底,目光难说是悲悯还是冷漠。

  突然,一个穿着滑轮鞋的女孩冲了过来,因为刹不住而哇哇直叫唤。男人躬身,微笑着伸出手,将她护住,低声道:“没事吧?”

  女孩看上去才六七岁,小萝莉一个,眼泪汪汪地说谢谢,泪水弄湿了他的手背和衣袖。

  “没关系。”他笑得温柔,好似血液中的阴鸷与癫狂从来不存在,甚至还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头,“加油练习,注意安全。”

  女孩滑走了,身影越来越小,渐渐在人群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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