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24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这我就不清楚了。”李训说。

  “很好理解。她急于寄出这些明信片,头山镇偏僻,从这家店寄的话,会耗费更多时间。”花崇说:“做完明信片,她的假期差不多也结束了,得回归工作,于是亲自带着明信片搭大巴到郑市,在那里投寄明信片,最后乘飞机或火车回到洛城。”

  “不过我还有很多事想不通。”李训一心扑在痕检技术上,对案件本身的了解并不深,“这张明信片和徐玉娇、唐苏的死有什么关系吗?照片上的女人为什么会给唐苏寄明信片?就算寄了明信片,也无法说明什么吧?”

  “关系大了。”花崇轻笑一声,拍了拍李训的肩,“熬夜了吧?眼睛跟哭过似的,赶紧休息去,这次你们痕检科帮了大忙。”

  李训长舒一口气,精神头一上来,哪管熬夜没熬夜,眼睛就算像哭过,那也是亮堂堂的,“休什么息啊,案子都没破。我回去待命,有事随时叫我。”

  李训一走,花崇立即将重案组尚在市局的组员叫到会议室,并让曲值去B.X.F酒店请孟小琴。

  曲值是真没想到孟小琴与案子有关,但花崇找到的明信片、柳至秦锁定的ip地址、痕检科核实的印刷信息已经证明,孟小琴与唐苏的关系非同一般。

  “我中午已经和孟小琴聊过,但是那时我没有她认识唐苏或者徐玉娇的证据。”花崇握着一支笔,一边说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她的一些反应不大正常。”

  柳至秦心领神会:“她很冷静,看上去完全不紧张?”

  “对。她太冷静了。”花崇道:“我好歹是个重案刑警,去她工作的地方问她案子相关的事,虽然穿的是便衣,但也不该一点压力也让她感觉不到吧?普通人面对刑警多少该有些心理波动,但她没有,很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不正常。”

  “我听说上次你们去她家取物证,她催促过你们尽快找到凶手?”柳至秦问。

  花崇眼尾一扬,知道对方又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加上今天,她已经两次强调‘她工作很忙,经常很晚才回家,担心也被凶手所害’了。这很刻意,给人一种很积极站在被害人一方的感觉。而且她说自己很忐忑,这一点我没看出来。就好比一个人说自己很努力,但‘努力’只是停留在口头。”

  “这你们都看出来了?”张贸惊讶,“去取物证时我也在,我怎么没注意到那么多。”

  “当时线索零散,没人会怀疑孟小琴。”花崇说:“我是后来梳理线索,才渐渐发觉她的反应不合常理。”

  “我也是。”柳至秦轻声道。

  “再有,我跟她提到了凶手将某一物证藏在她家砖缝里的事,并告诉她两种可能——凶手随机,凶手有意。”花崇继续道:“她竟然能理性地和我分析,得出‘凶手是随机选择在她家藏物证’的结论。”

  “她自己可能注意不到,这里逻辑错乱了。”柳至秦说。

第三十一章 红颜(31)

  张贸听懵了,“什么逻辑错乱了?什么意思?你们慢点,我没听懂!”

  “凶手把物证藏在你家的砖缝里,你的第一反应难道不是忐忑、恐惧、不安?”花崇问:“我是故意提到‘随机’和‘有意’两种可能的,目的就是看她的反应。正常人一定会害怕、疑惑,这导致的结果就是认为凶手有意选择自家。就算不那么害怕,也不会第一时间和我理性分析,判断凶手选择了她家是随机行为。这种‘理性’很刻意,但她自己察觉不到。所以刚才小柳哥说她逻辑错乱。她告诉我们她很害怕,但真正害怕的人,更会选择‘凶手有意’这一可能,并疑神疑鬼地思考自己和家人到底得罪了谁。”

  张贸搓着头发,“花队,小柳哥,你们太厉害了。”

  柳至秦看了花崇一眼,很浅地笑了笑。

  “但她的冷静没有保持到最后。”花崇往下说,“后来我们说起道桥路居民的典型性格特征,她突然变得激动,字句之间,我能感觉到她对她家人、邻居的不满,甚至是嫌恶。那种情绪是出自本能的爆发,好像在这之前,已经长时间地压抑在心头。而此后,我问她有什么兴趣爱好,她的神情一下子就黯淡了,目光也跟着挪开,不愿意与我对视,似乎这个平常的问题对她来说极难回答。我再故意提到工资收入,问她什么时候打算和家人一起买房,她的表情又变得窘迫、难堪,其中不乏愤怒。”

  “她不愿意聊这些。”柳至秦道:“对她来说,这些可能都是她难以启齿的伤疤。”

  张贸:“我还是无法想象是她杀了唐苏。”

  “不要将主观情绪、个人好恶带入案子里。”花崇说:“她有作案动机。”

  “花先生,我们中午刚见过面。”孟小琴被带到市局刑侦支队,看似从容地微笑,唇角的线条却隐约有些僵硬,“我记得您说过,该问的都已经问了,怎么突然又把我叫到警局来?”

  花崇开门见山,“前几天有人在洛西考古基地附近发现一具女尸,这你是知道的。”

  “是。挖出尸体的地方离我们道桥路很近,很多人都在议论。”

  “那你知道她姓甚名谁吗?”

  孟小琴眉间轻微一拧,似乎正在快速思考这个问题。

  几秒后,她说:“我听人说,死者姓唐。”

  花崇不发一语地看着她。

  唐苏的尸体发现至今,警方并未对外公布唐苏的姓名,但连日调查,唐苏的姓实际上已经被部分人所知。孟小琴住在道桥路,知道死者姓唐并不奇怪,她若是否认,才显得可疑。

  很明显,她刚才拧眉思考的,并非“死者叫什么”,而是“该不该说出死者的姓名”。

  思考的结果,无懈可击。

  但思考本身,却疑点重重。

  花崇又问:“只知道她姓唐?”

  “你们……”孟小琴说着看了看花崇和坐在另一边的柳至秦,“你们这是怀疑我做了什么吗?道桥路有人去看过尸体,但我工作很忙,白天不在家,除了死者是位年轻女性、姓唐之外,其他都不知道。”

  柳至秦问:“那你认识一位叫‘唐苏’的人吗?”

  听到那个名字时,孟小琴瞳孔骤然一紧,慌乱的神色尽数落在花崇眼中。

  “我……”她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拽在一起,手心出汗,似乎正用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认识。”半分钟后,她说。

  “我再问一遍。”花崇说:“你认识死者唐苏吗?”

  孟小琴咽了两次唾沫,脖颈的线条收紧。

  “警察先生,你们什么意思?”孟小琴声线一提,“我与案子毫无关系,你们这么逼问我没有任何道理。”

  “孟小琴,你认识唐苏。”花崇拿出两个物证袋,一并往孟小琴面前一推,“不仅认识,4年前,你还给她寄送过一张自制的北邙山明信片。”

  审讯桌上,摆着从唐苏家相框取来的明信片,和头山镇小作坊提供的孟小琴的照片。

  孟小琴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惊异至极,恐惧与诧异全凝结在眼中。她捂住嘴,手指不停发抖,肩膀亦一起一伏。

  “你认识她。”花崇说:“明信片上的‘一颗芹菜’就是你。”

  孟小琴眼眶突然泛红,眼中盈满眼泪,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花崇,颤声道:“唐,唐苏就是‘苏苏’?就是‘海潮骤逝’?她,她就是被害者?”

  柳至秦眯起眼,神色凝重。

  “我不知道!”孟小琴说着抬手扶住额头,不住地摇头,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大滴大滴落在桌上,“居然是她……怎,怎么会是她!”

  花崇察觉到了异样,却只能继续往下问:“你在明信片里写着‘苏苏’和她的家庭住址,但你不知道她叫唐苏?”

  “她没有说过她的姓名。”孟小琴擦着眼泪,深呼吸几口,像是在消化突如其来的噩耗,“我们几年前在微博相识,她的ID叫‘海潮骤逝’,我很喜欢她拍的照片,与她聊了几句后,因为很投缘,就互相关注了。她告诉我她叫‘苏苏’,那时我们都叫她‘苏苏’。我不知道她姓唐,也不知道‘苏’是她真名中的一个字,还是单是网名。我已经很久没有与她联系过了,真的没想到她会,她会被人……”

  孟小琴又开始抽泣。

  那悲戚的模样让人觉得她不仅是为朋友的遭遇而感到悲伤,亦是害怕同样的惨剧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这一幕看在花崇眼里,却非常诡异。

  得知一个早已失去联系的网友去世,正常人的确会震惊,继而悲伤,但情绪激动到当场落泪、声线颤抖的,却少之又少。

  更何况,这是警局。

  花崇问:“你给唐苏寄送明信片时,就知道你们同在一座城市。既然你们很投缘,那之后都没有约出来见面吗?她呢,她知不知道你也在洛城。”

  孟小琴呆坐片刻,似乎勉强整理好了心情,摇头,“我没有告诉过她我也在洛城,当然也没有见过面。”

  “为什么?你送她明信片,她没有回礼?”

  孟小琴咬着唇,眼中迅速掠过一种近似怨恨的暗光。

  “没有。我,我……我不敢告诉她我也在洛城,她没有给我寄过明信片。”

  “据我所知,4年前互相寄风景明信片很流行,既然你给她寄了,她没有理由不给你寄。”花崇问:“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她你和她都在洛城?”

  “我很自卑。”孟小琴的声音忽然变得出奇平静,“我一看她的住址,就知道她是有钱人。她住在栖山居,是洛城有名的别墅区。我呢,我住在道桥路,洛城最落后的地方。”

  “网络就像一面滤镜,我躲在后面,可以掩藏我的出生、家世,可以和像苏苏那种住在别墅里的人做朋友。但是回到现实中,没了那面滤镜,我就只是个住在道桥路平房里的穷女人。”

  孟小琴叹气,苦笑,“我不敢告诉她我的地址,更不敢和她在现实里见面。警察先生,你们知道吗,自卑其实是另一种自尊,我实在是没有勇气撇开网络的伪装,去见她这样的人。”

  “你在明信片里写到,北邙山之行是你第一次出门旅游。”花崇道:“后来呢?还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了。”孟小琴低下头,沉默几秒才开口:“后来我工作越来越忙,根本抽不出时间旅行。而且即便是穷游,花的钱也不少,我手头并不宽裕。”

  “4年前你删掉了微博,还把微博名改作一串意义不明的字母。为什么?”

  孟小琴垂着头,眼睛被额发与睫毛的阴影挡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玩微博其实很浪费时间,我又忙,久而久之觉得没意思,就删了微博、关注、粉丝,后来没再上过。”

  “你知道唐苏换过微博吗?”

  “不知道,自从我不再玩微博后,就没再联系过以前的网友。”孟小琴抬起眼,看向花崇:“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怀疑我,我给苏苏寄明信片已经是4年前的事了。仅凭这一张明信片,你们就认为我与她的死有关?我跟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她?”

  花崇不为所动,“今年1月4号晚上,你在哪里?”

  孟小琴咬着下唇,苦笑,“2个多月前的某一天,让你们回忆,你们记得起自己当时在哪里吗?”

  “那好,不说2个多月前,就说前不久。”花崇又问:“3月13号,周五晚上,你在哪里?”

  “我下班后就回家了。”孟小琴眼神躲闪,鼻尖上的汗珠在灯光下异常明显,“一直在家里。”

  “有谁能够证明?”

  “我的家人。”

  “家人”二字,孟小琴发音极轻,几乎是用气说出来的。

  “搜查令已经申请下来,曲值带人去孟小琴家了。”花崇有些唏嘘,当初刚开始查徐玉娇的案子时,重案组就去过一次孟家,但那次仅是依桑海的说辞,从砖缝里取出刀具。

  露台风很大,他抽出一根烟,火半天没点上。

  柳至秦挡在他身旁,拢起右手挡住风,“孟小琴很狡猾,曲副队不一定能搜出关键证据。”

  “你确定是她了?”花崇吐出白烟,虚眼靠在栏杆上。

  柳至秦也靠着栏杆,“案子查到现在,我没发现比她更有疑点的人。花队,你发现没,从我们拿出明信片后,她就开始‘演戏’。”

第三十二章 红颜(32)

  “从我拿出北邙山的明信片和头山镇小作坊里的合照开始,她的情绪就彻底变了。”花崇抖了抖烟灰,“她在竭力隐藏某种恐惧。”

  柳至秦说:“她反应很快,而且很会演戏。看到明信片和照片时,她的第一反应明明是震惊与不解,但她居然很快将这些强烈而矛盾的情绪转化为悲伤。”

  “悲伤得过了头。”花崇说,“她的肢体语言和神态都说明,她非常紧张。这点我觉得很奇怪,中午我去见她时,她根本不是这种状态。”

  “但不得不说,她的应变能力很强。”柳至秦道:“要是换一个人,恐怕根本没办法像她那样迅速开始演戏。她那些震惊、惊恐只能用夸张的悲伤压下去。”

  “她好像完全没想到我们找到了明信片。”花崇思索,“但那是她送给唐苏的东西,我们找到并不奇怪,她为什么会那么惊讶?好像这一切彻底出乎她的意料,是她计划里绝对不该有的一环。”

  “这点我也想不通。但这恰好说明,这张明信片就是破案的关键。在我们注意到这张明信片时,就已经拿到了最重要的钥匙。而且删微博这件事,一定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我们以前不是讨论过吗,凶手的种种行为表明,‘他’不担心我们排查被害人的人际关系,因为无论如此查,都查不到‘他’头上来。”花崇抖了抖烟灰,“孟小琴刚才的反应给我一种感觉——她认定这张明信片早就不存在了,即便存在,我们也不会查得这么细,顺着它发现她与唐苏在网上的关系。反过来思考,只要我们发现这张明信片的秘密,她就会暴露,所以她刚才才会那么失态,并且不得不以夸张的悲恸去掩饰那种失态。”

  “如果她这么想,就有两个可能。”柳至秦分析道:“第一,她认为唐苏已经丢掉了这张明信片。第二,唐苏虽然没有丢,但明信片放在一堆不起眼的物品里,我们就算看到了,也绝对不会留意。在这两种可能之下,她都能如愿以偿隐藏自身。但事实上,唐苏不仅没有丢掉明信片,还把它装在相框里,放在书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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