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33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对啊,还没脱下警服。”花崇在连烽手臂上拍了拍,“你这行跨得也太厉害了吧?以前是玩枪的反恐特警,现在摇身一变,就开起了购物中心。”

  “什么‘开购物中心’,我是给开购物中心的人打工。”连烽笑起来的时候看上去倒挺憨厚,“其实刚离开警队时我也不习惯,拿了那么多年枪,突然让我放下枪,成天待在办公室干跟应届大学生差不多的文职工作,别扭死了。但我家里当初一直不赞成我去警校,那次一受伤,正好‘成全’了他们。现在觉得吧,换个职业也没什么不好,干什么不是干呢?”

  花崇笑着点头。

  柳至秦则半眯起眼,似有所感地盯着连烽。

  连烽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与他目光一触,又看向花崇,“这位是?”

  “我同事。”花崇说。

  “那就也是警察了。”连烽友好地冲柳至秦颔首。

  柳至秦淡笑,“你好。”

  这时,工地上有人喊:“连总!您过来一下!”

  花崇挑眉,“已经混成‘总’了?”

  “哪里哪里,他们喊着玩儿。”连烽说着拿出手机,“留个联系方式吧,我今年洛城和旭城两头跑,改天一起吃个饭,咱们叙叙旧。”

  回家路上,柳至秦问:“花队,那位连烽是你以前的队友?听你俩聊天,他好像不是洛城本地人?”

  “不是。我们在沙城认识的。”

  柳至秦心脏一紧,“西北那个沙城?”

  “嗯,前些年我不是去西北参加反恐吗?去那儿的不止洛城的特警,还有全国其他省市的精英。”花崇一笑,“我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是精英啊。那边形势比较严峻,想调过去,必然得有些本事。‘精英’这个说法是上面提的,毕竟打申请是一回事,能不能通过集中考核是另一回事。”

  “我和连烽呢,就是在那儿碰上的。他比我早去一年,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跟那边的部队混熟了,帮了我们一群新人不少忙。不过要说熟,也不算熟。头一年我出任务的机会不多,每次出都没能和他分到一组。第二年我们顶上去时,他受了伤,这儿。”花崇拍了拍右肋,“没伤着肺,但任务暂时不能出了。那边医疗条件不好,队上只能把他送回原省。后来我们就没再见过面,只听说他早就没干警察这一行了。算一算,这也有快6年了。刚才看到他,还有点儿怀念。”

  “怀念在西北的生活吗?”柳至秦轻声问。

  花崇握着方向盘,没有立即回答,似是在思考。

  “那边春天有沙尘暴,夏天特热冬天特冷,说不上怀念。不过……”

  花崇顿了顿,“人倒是挺怀念的。离开西北5年,除了同在洛城的兄弟,其他人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车里流淌着舒缓的音乐,柳至秦看着前方的车流,过了许久才问:“花队,当年你们在执行任务时,有人牺牲吗?”

  一直平稳行驶着的车忽地一刹,柳至秦警惕地侧过身,“花队?”

  花崇抿着唇,继续向前开,声音沉了几分,“抱歉,想到了一些人。”

  “对不起。”柳至秦蹙眉,“是我唐突了。”

  花崇叹气,“牺牲是少不了的,我们每一个在那边待过的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准备。但牺牲的不是自己,而是一同生活的队友,这接受起来就很困难。”

  柳至秦沉默地听着。

  “有的人只和我打过照面,我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有的人是和我同组的队友,‘走’之前,我们还争过牛肉红烧着好吃还是爆炒着好吃。”花崇抿了抿唇,“他们都是我的兄弟。”

  “那你……”柳至秦情不自禁地出声,险些说出那个深埋在心中的名字。

  “嗯?”花崇略一斜眼,“什么?”

  柳至秦暗自长叹,“没什么。抱歉,让你想起了过去的事。”

  花崇嘴角微扬,“偶尔想想他们,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他们活着的最后时刻,是我们陪伴在旁。如果连我们这些人也忘了他们……”

  车拐了个弯,花崇道:“不说这个了。”

  剩下的路途,车里只剩下音乐的声响,两人各怀心事,近乎默契地沉默着。

  春天的夜温柔而沉静,柳至秦端了个矮脚凳坐在阳台上,将上午买的石斛移栽到花盆里。

  他背对月色,眼里几乎没有光,衣袖挽至手肘,露出筋骨利落的小臂。

  半小时后,他给三窝石斛全部移好了盆,打扫干净地上的泥土,将石斛们放在月光下。

  在民间,石斛有一个别名,叫做“不死草”。

  他从不迷信,知道兄长不可能再活过来。种几株石斛,不过是留个单薄的念想。

  “哥。”他目光像冰海,没有温度,却波澜不息。

  那些人沉寂多年,如今终于在洛城露出了蛛丝马迹。

  他循着蛛丝马迹一路追寻,居然在无数黑影中看清了一张脸。

  是花崇。

  他不愿意相信花崇与兄长的死有关。

  数年前,他脸上涂着厚重的迷彩,第一次见到花崇。这个男人笑起来的时候,目光温柔又闪耀,只一眼,就落进了他心底,经年生辉。

  蛛丝马迹陡然间成了天罗地网,他轻捏着石斛的叶片,指尖随着心跳而颤动。

  花崇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最近全副心思都扑在案子上,无暇他顾,今日偶然遇见连烽,忽又想起在西北漫长而短暂的两年,和那些再也回不来的人。

  还有那件没有头绪,却不得不追查的事。

  柳至秦问——你为什么要从特警支队调来刑侦支队?

  过去的5年里,很多人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从未将真正的答案告诉任何人。

  在西北的最后一次行动端了一个涉恐组织的武装据点,看似成功,其中却不乏蹊跷。

  最重要的是,他的队友牺牲得莫名其妙。

  从西北回到洛城之后,他利用自己的关系网,暗地里查过多次,却都一无所获。而特警支队在资源上有很多局限,不如刑侦支队。

  权衡之下,他做了个破釜沉舟的决定,离开特警支队,加入刑侦支队。

  这些年,他始终没有放弃追查,一来性格使然,二来死去的是他过命的兄弟。但一个人力量有限,周围又没有可以依赖的人,追查进行得很不顺利,时至今日,他只知当年的队伍里,确有内鬼,而那个状似被消灭的组织,实际上依然存在。

  这个内鬼是谁,无从知晓。

  为了此事,他始终与市局的同事保持着一定距离,就算是与陈争、曲值,也并未交心。

  但柳至秦的出现,好似将他构筑的那堵透明的墙撞出了一丝裂纹。他竟然与柳至秦一同回家,请柳至秦到自家来吃早饭,和柳至秦一起去花鸟鱼宠市场,最后还散了个步。

  不知什么原因,与柳至秦在一起时似乎很轻松,好像扛了许久的包袱也暂时放下了。

  这个突然到来的男人身上,有种亲切的、似曾相识的味道。

  但他确定,过去并不认识柳至秦。

  而柳至秦也亲口说过,第一次见面是在侨西路的洲盛购物中心。

  那么那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

  花崇闭上眼,忽又睁开,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脑中突然一闪。

  石斛?

  “这什么玩意儿?有没有毒啊!”

  “怎么会有毒?这是石斛,泡水喝了明目。我们当狙击手的,眼睛不好使怎么行。”

  “我操,你悠着点儿,别把自己给毒死了。”

  众人哄笑,笑声渐远,像褪去的海潮。

  花崇轻轻拍着额头,道是自己想得太多。

  转眼到了5月,天气一天比一天热。

  破了孟小琴的案子后,重案组着实闲了一阵,曲值还抽空休了年假。

  花崇申请的新窗帘到了,深蓝色,厚实,手感不错,看起来遮光效果也不错。

  挂窗帘这种事自然不能劳烦组长,张贸自告奋勇,搭了个板凳就往上面爬,结果单是摘下旧窗帘就耗了一番功夫,还因为没拿稳,被满是灰尘的窗帘蒙成了人形口袋。

  花崇在一旁笑,“一看你就是在家从来不做家务的小孩儿,换个窗帘都换不好。”

  柳至秦把“人形口袋”从板凳上扶下来,自己身上也沾了不少灰。

  张贸扯下旧窗帘,灰头土脸,接连“呸”了好几下,“我靠,这窗帘有毒吧,怎么这么多灰?差点给我染上尘肺病!”

  “这就尘肺病了?”花崇靠在小桌边,“要不要我帮你跟老陈申请个工伤?”

  “那不行,工伤了就不能待在重案组了。”张贸拿纸巾抹着脸,“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进重案组,轻伤不下火线,花队,你不能把我赶走。”

  花崇笑,目光挪向窗边,柳至秦正在理新窗帘的挂钩。

  窗外阳光大盛,一簇一簇金光透着玻璃洒进来,尽数打在柳至秦身上。

  柳至秦身着一件细纹模糊的白色衬衣,深色休闲裤,背对花崇而立,袖口挽至小臂,理好挂钩后抖了抖窗帘,抬腿站上板凳。

  “小心。”花崇连忙走过去,靠得近了,却发现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板凳只有一个,不存在两个板凳叠在一起的情况,所以不用扶板凳。但既然已经上前,总得勉强扶一下。

  能扶的,似乎只有柳至秦的腿。

  柳至秦举着窗帘,居高临下,先是有些诧异,继而浅笑道:“花队,担心我摔下来?”

  花崇心头微动,“你小心一些。”

  张贸站在后面左看看右看看,想自己刚才也爬板凳了,怎么不见花队跑上来叮嘱?

  曲副说得没错,花队果然偏心!整个重案组,花队最喜欢小柳哥。

  不过小柳哥这么优秀,一来就请大家吃宵夜,没入职就帮着破案,谁不喜欢呢?

  张缺心眼儿直男贸只花了半分钟时间,就把自己给说服了。

  柳至秦三下两下挂好窗帘,试着拉了几下,“好了。”

  “下来吧。”花崇说完做了个自己都没想到的动作——张开双臂,向上举起。

  柳至秦:“……哎。”

  花崇:“嗯?”

  柳至秦索性蹲下来,“花队,你这姿势,是打算在我跳下来的时候,将我接进怀里?”

  花崇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动作有点蠢。

  “不过这板凳太矮了,应该跳不出效果。”柳至秦笑,“下次吧。”

  花崇莫名有种被撩了一撩的不适感,立马后退一步,“赶紧下来,把凳子擦干净。”

  柳至秦端着板凳去水池,张贸又一根筋地想:看来花队还是一视同仁的,虽然喜欢小柳哥,但也要差遣小柳哥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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