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毒 第73章

作者: 标签: 推理悬疑

  花崇并未留下吃晚饭,找了个借口离开,走前正好见到钱锋江被两个村官模样的人叫出去。他听了一会儿,对方显然是被肖诚心叫来的,叮嘱钱锋江配合调查云云。

  洛观村如今的发展靠的是政策,钱锋江再牛逼,也不敢不听当地官员们的话。

  花崇没有立即暴露自己的身份,悠闲地朝一间茶馆走去。

  柳至秦已经等在那里,并且叫好一壶茶了。

  这里的茶馆有配糖的习惯,铜壶里泡的是苦茶,瓷碟里装的是金黄色的冰糖。

  柳至秦往一杯凉了一会儿的茶里丢了快冰糖,“尝尝,温度刚好。”

  不待冰糖融化,花崇已经喝了大半杯,柳至秦给他斟满,他问:“你那边怎么样?”

  “钱庆家的农家乐规模不大,收入在洛观村里算中等偏下,不过我看他们一家过得还挺知足的。”柳至秦单手搭在桌沿,避开送茶水的服务员,接着道:“钱庆上面有个姐姐,大他5岁,他本来是家里的幺子,出事之后,他父母又要了个孩子,是个男孩,现在9岁。”

  花崇搅着杯中越来越小的冰糖,“也就是说,在他死亡后不久,他母亲就怀上了。”

  “嗯,这在农村其实可以理解。”柳至秦说:“家里必须有个儿子,钱庆没了,就得趁着能生,赶紧再生一个。”

  花崇沉默几秒,问:“他们对钱庆的死有什么想法?”

  “觉得儿子命该如此。”

  “什么?”

  柳至秦将食指压在唇上,笑道:“小声些,在别人的地盘。”

  花崇左右看了看,“正常的反应难道不是悲伤、愤怒?说什么也要找出凶手?”

  “但实在找不到,他们就觉得这是天意了。”柳至秦道:“我感觉他们那家人挺温和,有点得过且过的意思。钱庆从小身体不好,三天两头生病,时常需要去镇里的医院,家里没有车,比较穷,每次都只能搭别人的车,日子过得很辛苦。”

  “所以钱庆对他的父母来说,算个不小的累赘。”花崇支起下巴,“生了女儿,还想要儿子,‘超生’的结果却是个病儿子。”

  “嗯,所以当年出事之后,他们家悲痛肯定也悲痛,但或多或少,会有些许如释重负。”柳至秦说着拿起茶杯,“人性本凉。”

  花崇说:“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应该有怀疑的对象。”

  柳至秦摇头,“钱庆的母亲说,儿子自幼温顺,从来不与人结仇,况且年纪那么小,也不会惹上什么人,向来是跟着学校的同学玩,不争不抢,也不爱出风头。出事那天,钱庆做完作业出去玩,九点来钟回家,之后洗漱睡觉,没有再出去。半夜听说村小失火,他们最初没当回事,甚至没有发现钱庆已经不在床上,之后听说村小烧死了孩子,全村清点人数,他们才知道,自己的孩子被烧死了。”

  花崇看向茶馆外,拧眉想了想,突然道:“不对,照双方家人的说法,钱庆和钱毛江性格完全不同,凶手是以什么作为筛选标准?”

  “钱毛江那边怎么说?”柳至秦问。

  花崇把在“山味堂”听到的转述了一遍。

  柳至秦思索着,放下茶杯,“这案子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

  作者有话说

  ①花崇:谁都别想忽悠我。柳至秦:哎……

第七十三章 镜像(07)

  村小当年的校长叫钱治国,但校长这名头其实是虚的,他读过的书比别人多,负责教语文,年纪最大,就被其他老师推选成了校长。洛观村太小,孩子不多,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钱治国一共要教四个班,还兼任体育老师,所以全校的学生他基本上都认识。

  钱毛江等人出事的时候,他五十来岁,现在六十多岁了。自打新的村小建起,来了一批年轻的专职教师,他就退出了教师退伍,响应政府号召,和家人一起搞农家乐。钱鲁要他配合调查,他起初很不愿意——洛观村绝大部分人都不怎么愿意提起当年的事,但钱鲁软磨硬泡,他也只得同意。

  洛观村的派出所是两年前新建的,和村子的整体风格一致,都添了不少旅游元素,看着像一栋度假小楼。钱治国还是头一次被带到新派出所的问询室,紧张兮兮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两名“外来户”。

  在他被钱鲁带来之前,花崇和柳至秦对他已经有所了解,无需他作自我介绍。花崇笑着唤了声“钱校长”,他神情先是一滞,旋即笑起来,仿佛十分中意这个称呼,起身道:“你们好。”

  花崇与他随便客套了两句,很快切入正题:“钱校长,我们这次来的目的,钱鲁肯定已经跟您说过了。今天麻烦您跑这一趟呢,主要是想从您这儿了解一下五名被害学生的情况。”

  说到这里,花崇语气一缓,“您是他们的校长,刚好又教他们的语文和体育。我想,村小应该没有哪位老师比您更了解他们。”

  钱治国本来很不想来派出所。十年前,市里的专案组来查案,相关人员被叫去问了个遍,他身为校长,自然是被问询的重点。但因为警力有限,他前面还有不少人接受问询,没轮到他时他不能回去,被强行留在派出所,轮到他时已是深夜,他被叫进一间灯光极亮的房间,一问就是一整夜。他疲惫不堪,对方态度恶劣,在不停重复的问答中,他甚至觉得自己被当成了犯罪嫌疑人……

  那段回忆极不美好,以至于他对市里来的警察毫无好感。时隔多年,一听市里又来了调查组,就本能地抵触、反感。

  但这次来的人,却和以前的警察完全不同,不仅客客气气地叫他“钱校长”,交谈时用的也是商量的语气。

  伸手不打笑面人,他思虑片刻,开始讲记忆里的钱毛江等人。

  和花崇在“山味堂”里听来的闲话差不多,在钱治国眼里,钱毛江也是个顽劣至极,无法无天的坏学生。

  钱毛江的父亲钱勇靠卖山货赚了不少钱,是村里的大户,钱毛江大概从二年级起,就成了班里的“小霸王”,欺负同学十分在行。最初,老师们还管得了他,后来他长到12岁左右时,就连女老师都打了。钱勇有三个儿子,特别宝贝这个大儿子,虽然签了“接受体罚”的协议,但背地里请老师们吃过饭,还塞了不少钱,请大家对钱毛江“网开一面”。

  因此,钱毛江就算天天打架惹事、欺负同学,也没有被关进过木屋。

  罗昊家里很穷,即便是在当时的洛观村,也算条件最差的家庭之一。钱毛江有不少跟班,罗昊可能算最“忠心”的一个。平时钱毛江在哪里,罗昊就在哪里,钱毛江想欺负谁,罗昊绝对是最来劲的那一个。

  至于钱孝子和钱元宝,这俩在大多数时候还算老实,成绩也过得去,但家庭条件也差,只比罗昊家好一点,有时会仗着自己长得又胖又壮,抢低年级学生的食物和钱。

  钱庆是最老实的一个。钱治国说到他就不停叹气,“这娃可怜,命实在是太差了,从小就是个病秧子,不像他姐,生得比牛还壮。如果说钱毛江他们四个被人记恨报复,我还想得过去,但钱庆招谁惹谁了啊?”

  “记恨报复……”花崇缓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又问:“钱校长,您这么说,是对凶手可能是谁有些想法?”

  钱治国苦笑,“我能有什么想法啊,都是胡想乱猜。”

  柳至秦道:“那您试着说说看?帮我们拓宽一下思路也好。”

  “帮”这个字让钱治国十分受用,他顿了几秒,说:“钱毛江带着罗昊和另外几个男娃子在学校里横行霸道,不仅欺负男同学,连女同学都打,很多孩子都讨厌他们。我虽然没亲眼瞧见,但我听说,钱毛江在家里还打他两个弟弟。要说记恨,这些孩子,包括孩子的家长,说不定都记恨他们。”

  “谁被欺负得最厉害,您还记得吗?”柳至秦问。

  “你们等我想想。”钱治国捂着额头,半天才报出几个名字,又道:“但刚出事的时候,警察调查过他们和他们的父母,说是都有什么……什么不知道证据。”

  花崇纠正:“不在场证明。”

  “对对,就是这个。”钱治国摆摆手,“卢娇娇腿被钱毛江打折了,钱勇赔了一笔钱私了;钱猛虎有一回被钱毛江当马骑,跪在地上爬了挺久,还是我跑去阻止的;张米被罗昊一砖头砸破了头,后来这事也是钱勇出钱解决……我印象里他们三个是被整得最惨的,但警察说了,案子和他们没有关系。”

  “而且如果是被欺负的孩子或者家长报复,为什么会牵连到钱庆?”花崇支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当时的警察们也是这么说的。”钱治国道:“还有,钱孝子和钱元宝只是偶尔找人要钱,即便被人记恨,也恨不到将他们一并杀害的地步吧?”

  花崇点点头,侧过脸对柳至秦说:“等会儿跟钱鲁问问地址,明天我们去卢娇娇、钱猛虎、张米家看看。”

  柳至秦还未答应,钱治国就打断道:“他们已经没在我们村了。”

  花崇眼皮一撑,“都搬走了?”

  “过不下去了。”钱治国叹气,“警察排除了他们作案的可能,但钱勇不信,和罗昊、钱元宝、钱孝子的家人一起,三天两头找他们的麻烦,村长派出所调解都没用。这种事吧,其实也没法调解。钱勇说,就算不是他们亲自作案,也是他们让外面的人来搞的。”

  “我听说当年外人很难进到村里来。”花崇说。

  “对的,交通不便,警察也没有发现什么外人。”

  花崇看向柳至秦,“还是得查一查那三家人。”

  “嗯。”柳至秦点头,“我去办。”

  “我想得起的也就这么多了。”钱治国满脸皱纹,看上去比刚进屋时轻松不少,“这案子啊,难查。”

  “是,否则也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整整十年。”花崇说。

  “他们都说,钱毛江几个是被祭了天,不然为什么过了两三年,我们村就时来运转了呢。”钱治国感叹道。

  “钱校长,您还信这些?”柳至秦语气轻松,跟闲聊似的。

  “我一个教书的,当然对封建迷信不感兴趣。可是……”钱治国停顿片刻,“他们家里的人都说,出事那天晚上,他们是回了家的。但半夜他们为什么不声不响地出门?是他们自己走的,还是被什么抓走了?这没有办法解释啊。”

  “总不会有鬼怪。”花崇语气一寒,“和一些人相比,鬼怪可单纯多了。”

  柳至秦却往前一倾,问:“钱校长,您刚才说他们是被拿去祭天,但从来没有‘天’自己抓人去祭的理吧?古往今来,但凡是祭天活动,都是由人抓了人,再供奉给神明。”

  花崇侧过头,略显诧异地看着他。

  “这……”钱治国垂下头,半天没说出话。

  “钱校长。”柳至秦语气依旧如闲扯家常一般,“您一定想过——谁会是这场祭天活动的主持者。”

  “我没有!”钱治国猛地抬起头,脑门上已有汗珠,目光躲闪,“我,我没想那么多。”

  柳至秦并未接着逼问,只道:“是吗?那是我多想了。钱校长,谢谢您今天来协助我们调查。”

  闻言,钱治国脸色好看了些,站起身来,“那我可以回去了吗?”

  “当然可以。”花崇跟着站起,作势要为他开门,“钱校长,如果想起了什么,还请继续与我们沟通。今后我们可能还会联系您。”

  门还未打开,钱治国站在门边,眼神犹豫。

  花崇意识到他似乎还有话要说,便没有立即拧动把手。

  “既然都说到这里来了,我再说一些我知道的事。”钱治国是被花崇最后一句话唬住的。这二人虽然和以前来的警察不一样,时不时让他有如沐春风的感觉,但警察到底是警察,偶尔轻飘飘的一句话亦是咄咄逼人,他不想再与警察打交道,索性把想到的一次性说完。

  “好的。”花崇退了一步,给他留足空间,“您讲。”

  “罗昊是钱毛江最‘忠心’的小弟,但不是最嚣张的。钱毛江还有几个更厉害的小弟,他们年纪比钱毛江大。钱毛江开学念六年级,他们开学就念初中了。我觉得如果是有人报复的话,不应该是罗昊出事了,而那几个人没出事。”

  柳至秦问:“他们叫什么名字?”

  “这我实在记不得了,麻烦你们自己去查。”钱治国继续道:“还有,我刚才说钱庆从不招人恨,其实有一个人可能恨他。”

  花崇:“谁?”

  “他的姐姐,钱盼子。”钱治国皱着眉,似乎懊恼自己说得太多,但心里又明白,如果现在不说,今后说不定还得与警察面对面,到时候来找他的说不定就不是面前这两位了,若是换成那些粗鲁的警察,他可吃不消。

  “钱盼子?”花崇转向柳至秦,“钱庆的姐姐叫钱盼子?”

  “嗯,她已经嫁到镇里去了。”柳至秦摸了摸鼻梁,“这名字有意思,我居然忽略了。”

  “你们也发现了吧?盼子盼子,钱庆的父母非常重男轻女,生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娃,就起名叫‘盼子’。”钱治国说:“钱盼子和钱庆关系不好,钱庆倒是爱黏着她,但她非常不喜欢这个病怏怏的、被父母宠爱的弟弟。”

  花崇问:“钱庆遇害时,钱盼子多少岁来着?”

  “15岁吧好像,反正不大。”钱治国脸上的皱纹轻轻抖动,“这话我也就是说说,没有猜测钱盼子是凶手的意思,她一个半大不小的女娃子,应该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柳至秦接话道:“她应该没有想过,没了一个病怏怏的弟弟,又来一个健康的弟弟。”

  钱治国困惑地眨了眨眼,花崇终于转动把手,笑道:“钱校长,今天辛苦了。”

  一到洛观村就马不停蹄地工作,送走钱治国,花崇活动着肩背脖颈,随口道:“真累。”

  天已经黑了,村里准备了接待宴,山货做的菜肴摆了满满当当一桌,花崇却没去。

  他不去,柳至秦自然也不去。

  两人没有立即离开派出所,坐在接待钱治国的房间里休息。

  “肩膀不舒服?”柳至秦接来一杯水,放在花崇面前。

  花崇正姿势别扭地捏着肩,“唔”了一声,没在意他的问题,拿起杯子喝水。

  结果杯子还没挪到嘴边,水就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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