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韵小尸
炙热的鲜血溅到了祝小年的脸上,他啪啪扇了自己两个耳光,然后结结巴巴地向容倾道歉:“容……容队,我不是东西……你骂我吧……打我也可以……”
容倾也没想怪他,吐出血喘过来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能说话了。
容倾眨动了一下眼睫,轻声对祝小年道:“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种样子,你能借给我一支烟吗?”
队里只有祝小年爱抽烟,之前不知道被他没收过多少包。
祝小年万万没想到,容倾这时候会提出这个要求,他哆哆嗦嗦地取了一支烟给他,看容倾不方便移动,祝小年把烟插在他毫无血色的唇里,然后又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
容倾疼得眉头微皱,额头碎发被冷汗浸湿,身体轻轻颤抖。
他猛吸了一口,借助烟草划过喉咙的辛辣,麻痹了一点疼痛。
他最讨厌烟,小时候表姨家那些打麻将的人,总是会抽得一屋子烟味,还有父亲在办案遇到困难时也会抽,一根接着一根。
可他不喜欢归不喜欢,那些在二手烟里被泡着的日子,让他养成了闻到烟味反而能冷静下来的习惯。
他知道,里面的尼古丁能够麻痹神经,也能止疼。
半塌的建筑中还在响着零星的枪声。
容倾清楚明白,战斗还没停止,他也还不能倒下,这时候停下来,可能两个小队都会陷在里面。
可是,现在不点上一根,他怕自己撑不住会晕过去。
容倾眼睛半合,抽着那根烟,靠着那点烟雾,把自己的神智聚拢起来。
然后他拿起了对讲耳麦再次塞入了耳中,万幸的是,通讯没断。
他的声音虚弱而坚定:“各组汇报位置,伤亡情况以及周边情况……”
容倾强忍着剧痛,完全没管身上的伤口,用手指夹着那根烟,烟雾在他的面容前萦绕。
“如果下方通道坍塌了的话,他们应该会从四号口出去。”
“一队继续向前,唔……咳咳……二队,注意拦截。”
他虚弱地靠在指挥车的座椅靠背上,轻轻抬起下颌,吐出一口白烟。
除了那根插在心口的钢管,肋骨可能也断了,重伤的胸腹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轻轻起伏,每一次颤动都拉扯着无尽的疼痛。
“还剩三个人吗?他们可能会在你们的西南方位。”
“别去东侧房间,可能会有危险。”
他极力忍耐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滚落。大脑还能清晰运转,一句一句话从颤抖的唇中说出,他努力让自己吐字清晰,只是偶尔会因疼痛难忍闷哼出声。
时不时有血顺着他的唇角滑落,殷红的鲜血也顺着他垂在车门边的腿不停流下来,在地上汇聚成滩,看起来格外渗人。
祝小年在旁边看着这一幕都快要疯了,整个人一直在崩溃。
他一会哭着在一旁打电话:“爸……你认不认识这边医院里最好的医生……”
一会又在旁边狂骂:“救护车为什么还不来?还要等多久?”
一会又跑回容倾的身边,和他说:“容队你千万撑住啊。”
容倾没力气理他,直到他在耳麦中听到一声:“主犯已被找到,抓捕任务完成。”
“配合武器管理部门和排爆人员……清除战场……”容倾说完这句话就眼前一黑,手中染着血的烟尾垂落坠地。
此时他生命的烟火,也如那般微薄而虚弱。
在那之后他的意识时断时续,像是摇曳的烛火,时明时灭,眼前的黑色之中逐渐有些光影。
后来他的意识逐渐回笼,模糊的白色人影晃动,耳边有仪器滴滴作响。
“醒醒……紧急……联系方式……”飘渺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容倾拼尽全身的力气,紧紧抓住那一丝游离的神智。
弥留之际,他几乎是本能地开口,苍白的嘴唇一翕一合,微微颤抖,费力地说出了几个早已烂记于心的数字:“137……74……”
艰难说出了那个号码,过了片刻,容倾终于从深不见底的泥泽中挣扎了出来。
他费力地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躺在手术前的准备室里,可能是因为医生还没到位,手术还没进行,麻醉也还没上。
已经被血浸润的战术手套被护士摘下,手腕处扎上了滞留针,在胸口处的衣物被用剪刀小心剪开了几个豁口,露出了鲜血淋漓的伤口,有名医生在做简单的止血处理,还有护士在他的身前连接着生命体征检测仪。
医生在一旁核对道:“电话和文档之中预留的一样,打过去吧。”
护士按着电话按键,拨了出去,直到出现等待的忙音,容倾才猛然反应了过来。
那个电话,是贺临的……
意识到了这一点,容倾的心口忽然一缩。
他本能地想要阻止电话打出去,不顾一切地想要从手术床上爬起来,可是全身的力气都像是被从那几个伤口中抽走了,身体微微一动,心口就和腰间骤然一疼,他喘息着,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一时话也说不出来。
身旁护士转头来,轻声道:“电话没人接。”
容倾被人重新按到床上躺好,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的心情又有点复杂,也许还掺着点遗憾。
他忽然意识到,这次受伤的情况和之前的几次都不一样。
如果他真的熬不过来了,就连贺临的声音也听不到了。
手术准备室里,麻醉医生迟迟没有定下麻醉评估方案。
容倾的身体却越发虚弱,他又开始剧烈地咳血,温热的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为了防止他被呛到,医生把护理床的床头摇了起来,嘱咐他侧过头去吐。
医生在不停用对讲设备协调手术准备。
“不行,手术难度太大。病人可能会挺不过来。”
“去找庞主任来进行会诊……”
“有人联系了宋医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有医生匆匆忙忙地去叫院方的专家,其他护士正在手忙脚乱地准备手术器材。
容倾正在剧痛的折磨下,意识模模糊糊的,忽然听着电话又响了。
依旧是刚才那名打电话的护士接起了电话,她娴熟地说着:“你好,请问是贺临吗,这里是宁城第一人民医院,我们这里接到了一名重伤者,他的情况很不好,你是他的紧急联系人……”
“是谁啊?”对面那个声音忽然猝不及防地响起,透过听筒,清晰地传入容倾的耳中,“我好像没有亲友在那边登记过电话。”
他听到了,是贺临的声音。
那熟悉的语调,曾经无数次在他的耳边呢喃细语,如今却似一把冰冷的剑,插入了他的身体。
“他叫……”护士低头去查看表格。
容倾的心脏跳得咚咚直响,面色苍白如纸,他虚弱地摇头制止:“不……不要……”
护士有些错愕地停了下来,目光中满是疑惑。
容倾张了张口,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不认识我……告诉他,是电话打错了……”
护士显然不理解他的用意,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
容倾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想要抓住护士的衣角,那只颤抖的手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力的弧线,几乎是在哀求她:“别让他……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
他的心口疼痛难忍,不光是因为那根该死的钢管。
那种感觉像是被手术刀切开了胸腔,把他的一颗心脏握在手里绞拧。
护士手里拿着话筒,有片刻表情迷茫,一边是重伤且神志不清的病患,苦苦哀求着隐瞒真相;另一边是实打实登记在案的联系人,按照规定要如实告知的。
她内心更偏向于……把实情告诉电话那边的人。
容倾敏锐观察到了护士的犹豫,他心急如焚,用手紧紧掰着床栏,重伤的他强撑着最后一口气,不顾一切地去拉护士的手。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忽然涌现出了一股力量,竟让他的上半身支撑了起来,原本侧躺着的身体失去了平衡,床栏一歪,他从护理床上直直栽了下去。
身上连着的生命检测仪被他带得猛得偏移,滞留针直接被拽掉了。
容倾感觉到身体里的钢管似乎又往里狠狠地卡了一分,他的心口一阵剧烈的收缩,额头青筋突跳,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原本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的重伤员忽然起身摔下床,这个变故让所有人始料未及,手术准备间里响起几声惊呼。
接电话的护士吓得手里的听筒一松,也急忙过来帮忙。
医生护士们手忙脚乱地把容倾往床上扶。
容倾的脸色越发苍白,他不管滞留针划伤的血管崩裂,一伸手紧紧拉住了那名护士的手,声音颤抖得厉害:“别……别说……你告诉他,是打错了。”
他的眼神中满是哀求,身上的几个创口在不停流血。
他像是一条离了水的鱼,每一口呼吸都很困难,刚才的那一摔明显加重了伤情,生命体征仪在一旁滴滴乱响。
护士面色为难地再次拿起了电话,随后她有些怯懦地回望容倾,对上他充满绝望又带着一丝希望的眼神。
她深吸了一口气,无比艰难地开口,陈述着事实:“对方挂断了。”
也许是因为等待太久,也许是因为有什么急事,也许是因为真的以为是打错了电话,也许是觉得对方还会打过来。
可无论是哪种原因,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容倾的双目瞬间失去了光彩,还在空中的手无声垂落。
他本以为这是他心中所愿,可是当这一切真的发生时,他才知道什么叫做万念俱灰。
那一刻,容倾一直苦苦支撑着的坚强被那个电话击得粉碎。
他一直在自欺欺人,他没有很好,他也没能全部忘掉他,他很想他。
以及他终于清醒地意识到,在自己拼命想要隐瞒贺临的同时,他更想见见他,想要亲口告诉他:我可能要死了,我叫容倾,以前我是你的同学,那时候我叫江尚雪,希望你记得我。
可他不能,更残忍的是,如今的贺临,根本不会在意他是死是活。
想到这一点的瞬间,一直强撑着跳动的心脏,在那一刻轻轻碎了。
容倾甚至有一刻的冲动,想爬起来,亲自把电话拨回去,告诉贺临他有多想他,多想见他,刚刚那些阻拦和拒绝,不过是他最后的尊严。
但是现在,什么尊严,他不想要了,他只想要贺临。
可是来不及了,容倾头脑里疯狂叫嚣着,可身体已经逐渐僵硬,他做不了任何动作了。
容倾能感觉到意识在逐渐从身体里剥离,他再也没力气张开嘴说一句话,一个字。
眼前逐渐暗了下来,他看不清,也听不见,仿佛即将彻底跟这个世界隔绝开。
想留的留不住,想见的见不到,想说的话来不及说。
容倾哪怕心里还有千万个不甘心,可他没办法了。
那就,这样吧。
他的求生欲瞬间降到了最低。
容倾从来都是个不肯服输的人。可就在那个瞬间,他放弃了挣扎与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