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爬起来,江尚雪怎么也不肯跟他一起滑了,他默默地把另外一只手套戴上。

贺临一滑过去他就加速滑开。

两个人隔着半个冰场地你追我赶。

贺临:“你~等~等~我……”

江尚雪:“你~别~过~来!”

再后来,那年冬天的冰雪总是不断。

因为连续降温,路上的雪一直没有化,雪的下层变成了厚厚的冰,走起路来都打滑。

政府部门摊派了任务,所有的学校,国企和政府人员要到路上铲雪。

既然是任务,下面的领导就开始认真对待。

他们初中里管理日常的教导主任姓黄,那是个不苟言笑的严肃老头,做事一板一眼的,完全不留情面,背地里学生们都给他起外号叫做“黄老邪”。

黄主任的口头禅是:“不要给我找任何理由,全都是借口!“杀手锏就是:“把你爸妈叫过来。”

他很会拿着鸡毛当令箭,拿捏学生,没事就提溜着一根教鞭在教室外面晃荡。

迟到、早退、旷课、发型、衣着,无论哪个有问题的话,就会被黄主任叫去问话,从教室里被黄主任叫出去的事情也经常发生。

他说的话,提出的要求,大家都当做圣旨来对待,比班主任说话都好使。

这次铲雪是黄主任负责组织,他特别在早操后向学生们宣布:“下午我们要进行全校铲雪劳动,这次铲雪计入劳动成绩,你们中午回家,女生带一把扫帚,男生带一把铁锹,工具必须要带齐,不要给我找任何理由,就算是借,也得给我借过来!”

在这种冬天经常下雪的小城里,铁锹这种东西几乎是家家必备的,不过总是有一些例外。

中午吃饭的时候,江尚雪小心翼翼地向大姨提起了这件事。

女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家里没有铁锹啊,之前的那把被你姨夫拿到单位去弄丢了,你和老师说一说呢?”

江尚雪想了想又问:“那……扫帚呢?”

虽然那是女生要拿的,可是有个工具总是比空着手好,说不定还能和别人换一下,或者是和老师说说,给他网开一面。

大姨又是不情愿地一撇嘴:“家里就一把啊,如果弄得脏兮兮的,也没法再用了吧。”

然后她就开始抱怨:“现在这学校啊,怎么总是把事情往家里推?也不考虑考虑学生们的实际情况,这个也要,那个也要的。万一有孩子是孤儿呢?”

江尚雪不再说话了,闷不作声地低头吃饭。他不是孤儿,可是也没好多少。

最近父亲在出任务,再去问他解决不了问题,最多也只能是多挨一顿臭骂。

他手里还有点零花钱,但是也不够买把铁锹的,再说这时候再买也来不及了。

如果找人去借……

他的脑海之中浮现出了一道身影。

可是只要是这附近的学生下午都要参加扫雪,贺临也不例外,总不能因为这件事,再去为难他。

分明是一件很小的事,他却被拦住了,好像往前往后走都不通。

江尚雪对自己的境况有了更加清醒的认知。

他不得不被迫面对自己的弱小。

下午出了门,他低着头往学校走,今天要出去干活,他特别戴了口罩和帽子,手上戴了贺临给他的手套,暖和了很多,可是他的心里是忐忑不安的。

刚走了不远,江尚雪就听到了身后有脚步声。

他习惯性地一回头,就看到贺临拎着一把铁锹,走在后面不远处。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把铁锹上,心里有点羡慕,但他很快就转回了头,没有开口,就那么低头向前走着。

还没走到学校,路上就有不少学生在往回跑。

其中有一位男生看着眼熟,江尚雪想了想,认出来了。那男生是贺临班上的,音乐课上老师点过他的名字,好像是叫做吕一尘。

贺临也注意到了,他问他:“咋了?你不上学啦?”

吕一尘气喘吁吁的说:“天杀的,黄老邪亲自堵在校门口,一个一个挨个查,谁不拿工具就不准进校门,我本来还想蒙混过关的,结果是想都不要想,不仅要挨打还要叫家长,我回去取铁锹去。”

江尚雪听了这话,不动声色地继续走着,他在前面一个路口转头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那是学校的侧墙,正门进不去他就翻墙吧。那墙他翻过,只有两米多高,不太难上。

回头先进了校门,再做其他的打算。

他正低头盘算着,却忽然差点撞到了前面的人身上。

江尚雪抬头一看,贺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前面了。

贺临把手里的铁锹往他手里塞。

江尚雪惊得后退了一步,瞪大了眼睛看向他:“你干嘛啊?”

贺临低头虚弱地咳了几声:“我感冒了,结果我妈还是把家里的铁锹给我了,我打算下午请假呢,得找个人……继承我的铲雪事业……”

江尚雪有点不太信,可是他听贺临这么说,又有点隐隐的担心:“你真不舒服吗?发烧了?”

贺临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江尚雪下意识地想要摸摸他的额头,又怕他的手太冰了。他将信将疑地问:“那你刚才怎么没把铁锹给你的同学啊?”

贺临理直气壮地说:“我要是给他,那他这一路不是白跑了吗?”

江尚雪:“……”

好像,还有点那么一点点道理。

说到这里,贺临又是一阵猛咳,手颤得好像连铁锹都拿不稳了,咳完了他气若游丝地说:“我都没力气把铁锹拿回去了,你拿着用吧。回头晚上回来放我家门口就行。”说完以后贺临看向他还加了一句,“你不会这么点忙都不愿意帮我吧?”

此时的江尚雪年纪尚小,心智还不那么成熟,再加上他对贺临有天然的信任,以至于完全被贺临唬住了,瞬间责任心爆棚。

帮啊,当然得帮。

他又欠了贺临的饺子,又拿了人家的手套,还被人请去滑冰。

更何况他现在也真的需要一把铁锹。

在帮别人的同时还能解决自己的难题。江尚雪做梦都没梦到过这么好的事。

他这才抬手把铁锹接了过来,开口道:“谢谢。”

贺临一摆手,很是大义地道:“谢什么,该我谢你才对。”

然后他就深藏了功与名,晃悠悠地回走了。

江尚雪一路拿着铁锹到了教室,为了扫雪这件大事,学校里下午的课都全停了。

老师带着各班的队伍出发,每个人都拿着工具。

江尚雪有些庆幸,自己有了一把铁锹,即便是走在最后,也让他看上去不会那么不合群。

黄主任早就在路上画好了线,让各班按照划分来分派位置,每个班摊派了五十米的路段,从中间开始往两头铲。

在老师的带领下,大家都干得挺卖力的,男生先用铁锹把雪和冰铲起来,再由女生用扫帚扫到路边去,等着铲雪的车一起拉走。

一时马路上都是吭吭的铲雪声,大家干得热火朝天的。

江尚雪站在队伍的末端,一个人埋头苦干,他力气不小,贺临给他的铁锹也挺好用的,转眼铲着铲着就和隔壁班的队伍接上了。

然后他一抬头就看到贺临手里也拿了把铁锹,干得生龙活虎的,连外衣热得都脱了。

江尚雪握着铁锹的手隐隐有些发紧:“……”

下午放学回去的路上,江尚雪拎着铁锹默不作声地在前面走得飞快,贺临感觉到了他的怒意,一个劲儿地说着:“我把铁锹给你以后,就觉得好多了,你看还是得运动,出出汗,感冒就好了。你别生气啊……”

听着他这满口胡话,江尚雪瞪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一直闷头走着,也不理他。

快到小区门口了,贺临终于承认错误:“对不起。”

江尚雪停下脚步看向他,冷冷说:“是我没铁锹,你借给我,你和我对不起什么?”

“我不该说谎骗你。”贺临顿了顿说,“可是我觉得如果我直接给你,你肯定会拒绝的。我又不想看你受罚,我就说谎了,真的对不起。”

江尚雪看向他,少年的语气里满是真诚与讨好。

可是他还是有点不舒服,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别扭些什么。

他当然没有不知好歹地认为贺临向他说谎是故意骗他,想看他笑话,他理解他善意的谎言,而且他承认贺临说的是对的,如果那个人直接借给他,他肯定是会拒绝的。

同时他也很感谢贺临借给他铁锹,让他免于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被老师批评。江尚雪虽然嘴上说着不在乎,可现在正是少年人最是要面子的年岁。

他再坚强也还是一个小孩子,他内心最深处的地方还是渴望有人能看到他,能帮助他,可若是没有,倒也无所谓了。

然而面对贺临,江尚雪总是有一种复杂的情绪,毕竟在他心里,贺临和其他人不同。

他想要贺临因为同情他,所以去关心他,从而得到更多的温暖,可同时他也害怕贺临是在同情他,这让他没有办法继续面对贺临对他的好。

所以他是在郁闷自己没有识破假象,被这简单的谎言愚弄了,他待贺临不一般,就更希望他能对自己坦诚。

让他真正生气的是他对人生感到无能为力,没有办法改变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现状。

等他把这些情绪都压了下来。

江尚雪开口说:“那你以后不要对我说谎了。”

眼前的少年得寸进尺,和他讨价还价:“你答应我,以后不会随便拒绝我的好意。我就答应你,不对你说谎了。”

看他不说话,贺临就继续说:“同学之间互相借个东西都是正常的,大家就是要互相帮助。我们是朋友啊,如果将来我有困难了,你难道不愿意帮助我吗?”

江尚雪这才开口,低低地嗯一声,硬邦邦地答应了。他心里想的是,他不喜欢欠别人的,如果将来有了机会,他一定要连本带利地还回去。

贺临这才松了口气:“你不生气就好了。”

江尚雪低头看向贺临手里的铁锹:“那你的那一把铁锹是哪里来的呢?他看着上面贴的一个小胶条,你不会是和门口看门的那个大爷借的吧?”

院子门口的大爷可不好说话了,平时还养了一只挺大的狗,其他的小孩都不敢和他张口,要不然也不会在这种集中铲雪的时候,这把铁锹还能幸存下来,等着贺临去借了。

而且老头子还曾经因为来打麻将的人太多,和大表姨吵过架,在表姨的描述里,老头可是从来不吃亏,得理不饶人又吝啬小气,是附近有名的铁公鸡。

江尚雪也是因为此,才没打去找大爷借铁锹的主意。

“是啊。”贺临坦白说,”张头其实人挺好的,我一借他就给我了。”

江尚雪不信:“这么顺利?”

他知道贺临嘴甜,很讨那些院子里大人们的喜欢,但那老头应该也不会这么无偿借给他。

贺临不敢再说谎了:“我答应他帮他把传达室后面的雪铲了,他就借给我了。”

原来是有代价的,那就说得通了,江尚雪回头对他说:“那一起吧。”

贺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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