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洗尘的细雨
殷圆圆扫了一眼给法医打电话的胡英华,拿起她搁在椅子上的小皮包,慢条斯理地从里面翻出名片盒接着抽出一张名片递给柳下溪,冷漠地问:“贝里先生去世,你们有通知美国大使馆吗?”
“通知了。”胡英华打完电话立即出声回答她的问题。她不喜欢殷圆圆说话的口气,也看不惯她得知上司死后表现出来的冷漠无情。再说涉外事件有专门的部门负责对外交涉,他们当刑警的光负责调侦破案子就已经够累的了,实在分不出精力应付繁杂的人事关系。
柳下溪接过殷圆圆的名片,认真看了一下,这名片的一面英文另一面中文,她的职务是执行董事助理。
殷圆圆没理会胡英华,直视着柳下溪问:“柳处长,现在能放我们走吗?”见柳下溪没有回答便接着说:“贝里先生突然离世,她很悲伤,需要安静的环境独处消化这个现实,不适合继续留在这里被你们侦讯。公司也因贝里先生去世乱成了一团,董事们和各部门的主管想见见她。”
柳下溪点头道:“行。”
胡英华和华日辉惊讶地看着柳下溪,他们还以为柳处长会不答应,打算留她们下来亲自问口供。
走到门口,殷圆圆突然回头道:“贝里夫人来华后一直深居简出,对我国国情不了解。你们经后找她侦讯,希望有我或者律师在场。有什么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这位殷小姐让人觉得不舒服。”等她们离开后,胡英华站起来叹了一口气。
华日辉笑道:“我觉得还行,至少她不伪善,是个能干的美女。没人规定上司死了做下属的就得伤心……”这话一出口,他觉得自己的话唐突了不是很熟悉的女警,尴尬地后退了两步住嘴不说了。
胡英华看着他只摇头,不以为然地说:“你们这些男人啊,只要是漂亮的女孩子便站在她们那一边。我接受不了她漠视死亡本身。”
柳下溪把殷圆圆的名片递给华日辉,作了一个要他去跟踪的手势。华日辉会意地点了点头,走到门口突然想起自己没有交通工具不方便跟踪,回头对胡英华说:“华姐,能不能借我一辆车?”
“你去车库等,我帮你申请一辆。”
等他们都走了,柳下溪独自坐在接待室里闭着眼睛沉吟:这案子很棘手。奇特的死因,看不透的行凶手法……死者身边有笨拙的妻子,能干的秘书,这俩位无意配合警方调查……昨晚到访的朋友职业是摄影师,从死者的书房布置来看,死者没有摄影爱好,显眼的地方见不到相机、照片,书柜上没有摆放摄影类的书籍。加上死者有着特殊身份,一时半刻很难调查清楚他的过去,无法锁定嫌疑对象。书房里藏有枪与匕首,可以看出死者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书房和卧室无论是色彩、装饰呈现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让人觉得书房属于死者的地盘,而卧室则是贝里夫人的私人领域。他们公用的楼下客厅毫无夫妻共同生活的气息,就像临时拼凑的几块色差极大的拼图,看起来一点也不协调。户外营养不良的植物,室内冰冷的客厅与厨房……。
“柳处长,现场照片来了。”胡英华很快返回来打断了柳下溪的沉思,递给他一个大信封,里装着现场照片。
柳下溪戴上手套,随意地从里面抽出一张。这张是拍摄者站在书房门口往里拍的,相片拍得不完整,看不到这个角度书房的全貌。死者侧躺在地上,他的头与地板上散落着几张写满英文的纸,他的右手臂搁在身前,左手臂枕着脑袋,背姿显得有点佝偻。侧倒下来的办公椅背挡住了他蜷缩的下半身,背景有地板、书桌、电脑与小部分窗口。他抽出第二张,这张拍摄者的镜头倾斜向下,照的是死者的面部特写。死者脸部表情很安详,似乎在诉说:临死前没有承受痛苦。柳下溪的目光落在睡袍的左袖上,挨近嘴唇的位置有发黄的水渍印。他把相片倒在桌子上挑出十来张感兴趣的分开摆放。
胡英华蹲在他身边看着这些相片,讶意地发现这些角度、取景、构图不一样的相片看上去居然像是一个整体。
柳下溪一时近观一时远望,偶尔会拿起其中的一张仔细详看,突然对胡英华说:“有人在警方到达之前翻过书房。”
“您从哪里看出来的?”胡英华惊讶地问。
柳下溪指着死者侧脸的那张相片说:“你先看这张。”
胡英华拿起这张相片细看,迷惑不解地说:“可是这张只照了死者的脸……”
“你看到这块渍印有什么想法?”
“口水印或者是死者死者流出的涎迹。”
“这是咖啡溅在睡衣上经过几次清洗留下的印渍。死者嘴唇张开,嘴角、侧脸上并没有口水的印迹。他侧枕着左手臂,衣服上染有口水印不可能不反染在脸上。”柳下溪对口水印迹非常熟悉……清荷常枕着他的手臂入睡,睡熟后喜欢微张着嘴唇。早晨起床会发现清荷的脸颊、嘴角还有自己的衣袖上留下大量的口水印迹。有一天晚上他想着一件复杂的案子无法入眠,开着床头灯静躺着整理混乱的思绪,无意中瞟到偏着头熟睡的清荷嘴里的口水漫出来,延绵不断地从嘴角流到自己的手臂上。他的思绪被打断了,精力无法集中在案件上。换成是不相干的人睡着了流口水,他会觉得很脏、难看。但此刻在他眼里,正在流口水的清荷却格外可爱、稚嫩,像一个天真的孩子。看着看着,无法入睡的他突然睡着了。从此以后,他特别留意当清荷的口水染在不同布料不同颜色的衣服会有怎样的印迹,连带着对酒痕、茶迹、油污与咖啡印渍有着丰富的认知。
胡英华迟疑了一下,说:“这……与有人曾翻过书房没有直接的联系吧。”
“你看,散落在尸体头顶与地上的这两张纸有折压过的痕迹。(他拿出另一张照有书桌的相片,指着桌面)书桌上没有纸张,这些散落在尸体头上、地上的纸张从哪里来?是放在书桌上的吗?是被开着窗户与风扇吹落在地?为什么会集中在尸体头部的位置?我们不妨这样假设:死者倒下时曾把书桌上的纸张带落在地上,有两张被他压住了。有人翻找东西,见他身下有压住的纸张,怕弄坏被压的纸张便移动了尸体,抽出来一看,发现这不是自己要找的便随意地丢在一边。搜查完书房后无意中看到死者衣袖上的印迹,或者觉得移动过后的尸体不自然……我想这个人过份注意细节,显然有些神经质。”
胡英华没办法反驳柳下溪的话。她在现场看过尸体,接下来进行搜查也没找到他杀的痕迹,在现场看不出任何疑点,心里认定死者是属于自然死亡。有了结论后,她没有静下心仔细搜查仔细推敲。可是,法医初步尸检查不出死因,为人十分小心谨慎的张队长打电话告知柳处长,这一举动令她很不以为然。她没有继续留在现场,主动提出陪同死者家属回局里。随后询问家属的口供也只是例行公事,总觉得跟这个外国女人沟通不良,提问与回答文不对题,加上她哭泣不止,时间白白地浪费掉了。
柳下溪把相片收拢起来放进信封里,拿出纸笔写了一些东西递给胡英华,说:“去死者的公司询问一下。”
胡英华接过来一看,纸上写的都是提问:“最近外国人来找死者吗?”,“死者跟哪些人有冲突?”,“死者是否在进行某项获利颇丰的生意?”,“谁是死者生前的商业竞争对手?”,“死者有没有跟谁闹出绯闻?”,“死者的人际关系网?”等等,有三十几条。“我马上去调查。”
“柳处长,找到汉斯了。”二队的冯刑警满头大汗地冲进来。
“人在哪里?”
“西区分局的停尸房。”
“什么?”柳下溪惊讶地看着他。
“他从侨居宾馆的十一层楼顶跳楼自杀,已经确认死亡。现场有三位目击者证实他是自杀。”
“走!我们去西区。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冯刑警看了看手上的纸张,说:“今天早上7:23分。”
第137章 传说中的杀手-06
“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杀,也太凑巧了!”胡英华对柳下溪说:“我觉得这事跟贝里先生的神秘死亡有关系。”
冯刑警一边把手里的传真纸递了柳下溪,一边用衣袖擦去额头上的汗,听了胡英华的话,点着头说:“华姐你说得对,不然哪有这么巧的事?”他暗想:只要了解前因后果,无论是谁都会把这两件事连起来想吧。唉,涉及洋鬼子的案件真烦人,各方面都有人紧盯着,一个不小心还有可能闹成国际问题。要命的是这案子古古怪怪,看不任何线索,令人焦燥不案。现在死亡人数从一变成了二,越发找不到方向。唉,队里不知会派谁去美国调查死者的过去……想到这里,他偷瞄了一眼柳下溪,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传真纸,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冯刑警的视线转向了同队的女刑警胡英华身上。她在认真翻看证词,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偏过头看了看他,突然喃喃低语:“真希望案子能尽早结案。小冯,鉴证那边有什么消息?”
冯刑警摇了摇头,说:“他们说还需要详细检查、化验,要我们耐心等待。”他从现场回局里处理手边的琐事,见那两位首先发现尸体的巡警闲着没事可干,便请他们帮忙。多亏了他们留守在队办帮他,他才有空跑去鉴证处拿现场照片顺便打探鉴证结果。在那边停留的时间稍为长了一点,等他拿到相片回到队办却没见到那两位巡警,不由得大吃一惊,不知怎么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等胡英华回到队办,他才知道柳处长来过,应该是他把人叫走了。担心自己把事情推给巡警做会被柳处长责备,于是他请胡英华把现场相片交给柳处长,独自守在队办。当他接到西区分局的电话、传真得知了汉斯的死讯时,暗中庆幸自己留在这儿没有错过这条消息。
传真纸上列有西区分局调查来的汉斯个人档案,最上面是汉斯的护照印样,护照上的相片跟警方拼出来的图像稍有差别。他今年三十九岁,未婚,来自旧金山市,是美国旧金山市《环球魔眼》杂志的外派摄影师。两天前由蒙古进入我国境内,到北京后住在侨居宾馆,登记入住时间为五天。他随身的遗物有:护照、钱包、名片盒、钢笔、记事本外加一张的士票。搁在宾馆房的行李主要是换洗衣物,摄影相关的器材和各地风俗杂志与一些彩照。柳下溪收起传真纸,打电话给张泊原,告诉他汉斯的死讯,要他立即去西区分局。接着又对二队的两位刑警说:“胡刑警,你和小冯直接去侨居宾馆,询问一下宾馆员工的证词,调查汉斯这几天的行动。”
上了警车后,柳下溪打电话给西区分局负责处理汉斯自杀案的刑警询问详细情况。对方告诉他:汉斯从十一楼的楼顶掉下来,面直接砸在宾馆门前左边花坛的水泥墩上,头被磕破了,脖子折断了,地面上流下很大一滩血,连白色的脑浆也流了出来。他的上半身压着花坛里的月季,身上扎了一些刺,双腿膝盖先着地,膝盖骨碎裂……“总之,很惨!”电话另一头的刑警叹息着说:“唉,自我了断结束生命却选择这种残忍的形式,真不知道他死前想些什么。”
柳下溪沉默了一会儿说:“宾馆的顶楼容许旅客自由出入?”
“嗯,那家宾馆的顶楼也是天台,很宽敞。宾馆里的床单、毛巾都晒在上面,也有不少客人把衣服晒在上面。不过,顶楼的四边有一米高的栏杆围着。据一位目击者说,死者独自一个人站在栏杆前突然一头栽了下来。宾馆里的工作人员被目击者的惊叫声引到外面,死者已经掉在花坛上了,看得出当场死亡。他们一边报警一边跑去顶楼,顶楼上只有晒着的床单等物。”
柳下溪抬起手腕看表,时间是12点过7分,问:“尸检结果出来了没有?”
刑警回答他:“初步判断出来了。死者体内无毒性反应,口腔内的含酒量过高。法医认为死者是宿醉后‘自杀’。”
柳下溪继续问:“死者遗物里的的士票上显示的时间是?”
“昨晚11点23分从南坛直街上车,过了12分钟到达宾馆门口下车,我们正在寻找昨晚载过他的出租车司机,目前还没有找到人。宾馆服务员说他昨晚深夜回宾馆,带着满身的酒气,走路东倒西歪。”
说着说着,柳下溪很快来到西区分局的门口,刚把车停好后,张泊原也到了。他下了车笔直地朝柳下溪走过来。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还残留着无法掩饰的怒气,压低声音说:“柳处长,我有话跟您说。”
“什么事?”柳下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