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 第79章

作者:普通的鹿 标签: 业界精英 都市情缘 强强 推理悬疑

  叶潮生盯着照片没说话,心里想着陈来的遗书。陈来说他工作中犯了错误,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当时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了?

  胡法医又喊叶潮生:“你们找的凶器应该就是这种刀,但还不是我这把西区市场里买的冒牌货。”

  叶潮生回神:“什么意思?”

  胡法医再次调出模拟伤口的照片:“人的颈部软组织丰富,肌肉发达,普通刀硬度低不够锋利,非常容易被卡住。就像我的这把普通不锈钢,硬度不够,就会带来伤口边缘的撕扯。”

  他又调出真正的伤口照片:“真正的伤口,边缘齐整,平滑,切面整齐。整条伤口是连贯的,中间没有任何停顿阻滞。只有碳钢制成的出刃刀才能造成这样的伤口。但这种刀,一般人家不会买,贵不说,也十分娇气,时不时就要送去保养。”

  叶潮生:“您的意思是,这种刀不常见?”

  胡法医想了想,说:“也不至于到罕见的地步。日式的料理店,还有一些对刀具非常爱好的人,可能才会去买。”

  叶潮生点头:“行,我知道了。谢谢您胡法医,辛苦了。”

  胡法医摇头叹气:“别说谢了……当初我要是抽点时间多盯着点陈来,也许就不会出这么大的纰漏了。”

  叶潮生原本已经抬步要走,听他这么说,脚下又方向一转:“还有件事我想问问您。”

  胡法医:“你说。”

  叶潮生:“当时出事前,陈来有跟您,或者是跟别的法医问过这些事吗?”

  “你说刀的事?”胡法医拧着眉头回忆了半天,“这可记不清了,应该是没有……那阵都忙疯了。”

  叶潮生原也就是顺嘴一问,没指望他还能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辛苦您了,我先走了。”

  “不过……那会他好像一直占着指纹对比的机器。”胡法医又想起一点细节。

  叶潮生闻言,脚下一顿:“对比指纹?”

  “对,是有这么回事。我还记得有人抱怨来着,说他一直占着那台机器。”胡法医肯定了自己的记忆。

  叶潮生点点头。

  从法医科的小楼出来,夜阑更深。夜空里倒是晴,一轮上弦月不高不低地挂在西天。市局院子外面的马路上,偶尔有汽车驶过,更衬得万籁俱静。旁边的办公楼,只有三楼和四楼还亮着一点灯。

  三楼是刑侦队的办公室,四楼,多半就是马勤他们临时办公的地方了。

  许月索性把原本立在墙边的白板拖了出来,一人高的白板上,写满了文字、图形,还有各种不知其义的符号。

  叶潮生进来,吹了声口哨。

  许月站在白班前,左手拿着两张照片,右手拿着白板笔,在已经画满的白板上仍在锋利插针地写着什么。

  他头也没回:“怎么样?有什么进展?”

  叶潮生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下巴靠在许月的肩膀上:“一是陈来死前接触过芬|太|尼,剂量很大,法医说超过致死剂量十八倍。老胡说刀也不对,杀人的凶器应该是一把保养良好的出刃刀,日本佬杀鱼用的那种。他们那会拿来的菜刀根本就不是凶器。”

  许月正在写字的手顿时停了:“芬|太|尼?”他顿了几秒,下了结论,“那他就很可能不是自杀了。”

  芬太尼一旦接触人体,几秒之内就会起效,绝无可能还有劲儿把自己挂上晾毛巾的杆子。

  叶潮生点点头:“还有呢,胡法医做了比对,杀死马晴康明的,和杀死王新平的凶器,很可能是同一类型的。但考虑到这种类型的刀具不算常见,你觉得有两个凶手,拿着同一种刀具,用同一种手法杀人作案的概率又多高?”

  许月边写边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就多了一个流窜在外,还情绪不稳定的割喉杀手了。”他合上笔,“怎么看都不是好事。”

  叶潮生松开他,顺势坐上旁边的桌子,松垮垮地歪靠着墙,打了一个长长地呵欠。

  “可不是么。明天见完那个温从,我得顺便去一趟看守所。先看看监房的环境。”叶潮生使劲揉了下眼睛,好像进了什么东西,怎么都眨不出来。

  许月也发现他的眼睛红得厉害,走过来捧住他的头,轻声命令他:“别动。”

  叶队长很乖,当即支着头任由他摆弄。

  许月伸手轻轻地拨开叶潮生的眼皮。一根脱落的睫毛藏在里面。

  他手法轻柔地推两下,睫毛就被挤了出来。

  接着,他小心地从叶潮生的眼角拈起那根睫毛:“好了。你眨眨眼。”

  叶潮生听话地眨眨眼。他的眼睛原本就好看,刚打过呵欠,还带着点泪意,眼角又被揉得红。

  许月盯着他看,不知怎么,就从里面看出一点脆弱的勾人意味。于是喉结无意识地滚了又滚。

  叶潮生没有错过他这点细微的动作,仰着头眯眼笑了起来:“许老师,你现在是不是很想亲亲我?”

  许月原本只是走神而已,这会却像被输入指令的机器人,鬼使神差地,按着叶潮生的肩膀,对着眼前形状优美的嘴唇便低了下去。

  叶潮生一向是顺杆爬的,绝不可能就让他这么完事。在许月一触即要离开的瞬间,当即握住他的肩不让他走,反客为主地迎了上去,开山叩门,攻城掠地。

  是春日的夜温和又多情,又或是因为夜晚总令人难以自制。许月像被海中壬妖引诱的水手,任由对方将自己拉进这片温暖的情海。

  直到吊顶上的节能灯管“噼啪”地闪了一下,许月才猛地回过神来,一个念头从他脑海里滚过去。

  他一轻轻挣扎,叶潮生便立刻放了他。

  “王新平。”许月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话。

  “什么?”叶潮生的脑子一时还没转过来。

  许月语速飞快:“陈来是王新平杀的。灯灭之后他就进去,用事先准备好的芬太尼毒倒陈来,再把陈来挂在毛巾架上,伪造出自杀的假象。”

  他说完,忽然发现叶潮生没什么大的反应:“你早就想到了?”

  叶潮生手撑着胳膊往后靠了靠:“看守所警力森严,除了监房里以外的所有地方,都至少有两到三个人。灯灭的那几分钟,是王新平唯一的机会,除了他,别人不可能有这种机会。可是我还没想明白的是,他杀陈来的动机是什么?”

  许月咬着唇思考:“陈来的死被认为是畏罪,因而他担下了温林案绝大部分的责任……如果他那时候意识到了自己对凶器的鉴定有误,菜刀根本就不是凶器……等等,温林为什么要去拿菜刀?”

  他快步走到铺满照片的那张桌前,叶潮生也跟了过来。

  现场中,一名死者倒在客厅,另一名倒在卧室。如果温林进入现场时,受害者已经死亡,那么温林势必要踩着受害者的鲜血,穿过客厅,才能走进厨房,拿起那把被当做是凶器的菜刀。

  但现场,温林沾了血的脚印只在客厅一带徘徊。

  如果温林的一切供词都是真实的——他进入现场后,发现受害者倒在血泊中,客厅里还有数万元的现金。他一时起了贪念,拿着现金就走了—— 这也就意味着温林根本没有进过厨房,也没有摸过那把所谓的凶器菜刀。

  那么菜刀是怎么出现在客厅的?

  许月摇摇头:“也不对……如果证物是陈来有意伪造的,那他何必要在信里和妻子说那些话呢?”

  叶潮生在他旁边开口:“也有可能,证物就是伪造的,但不是陈来伪造的。”

  许月转头看他。

  叶潮生说:“这样就解释得通了。陈来被那枚指纹误导了,想当然地认为有指纹的菜刀就一定是凶器。多年后曹会把这件事情捅出来,他又重新检查证物,这才发现刀的形制和伤口根本不相符。”

  许月不由自主地绷直了后背:“陈来的死,会不会因为他发现了证物有问题?”

  叶潮生摆弄着桌上的照片。

  那是一张王新平倒在血泊里的照片,脖子被残忍地划开,生命随着动脉里地血液喷涌了一地。血肉模糊的软组织翻起来,像一只被人掏空身体的破布娃娃。

  他说:“陈来为了证物而死,王新平因为陈来的死而死……那么康明和马晴又为什么要死?”

  他侧头看许月:“我确实一直不喜欢他,但要说他为了破案率而伪造证物,多年后又为了遮掩这件事,去买通一个狱警,杀掉一个法医,然后再干掉这个狱警 —— 这种可能我也很难去相信。”

  许月心照不宣地点点头:“王新平的死,也说不通。”

  叶潮生手揣进兜里,捏了捏口袋里的那包烟:“所以我怀疑,伪造物证根本不是为了破案,而是为了遮掩真正的凶手。”

  

  ☆、昨日重现 十四

  “你对廖局……”许月皱着眉头想说什么,

  叶潮生打断他:“我明白。目前查到的这些,只能证明陈来和王新平的死得有问题,还扯不到任何人身上。”

  “不。”许月摇摇头,“我相信你的感觉。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你觉得是他?当时刑侦队里那么多人都接触过这个案子,为什么你只想到他身上?”

  “因为路远。”叶潮生说,“路远一个劲儿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但他和我都很清楚,以他当时的职位,不可能有主导案件侦查的权力,他还要对我撒这样的谎,说明那是一个他不能出卖的人。”

  “出卖?”许月对这个词有些惊讶。

  “路队……”叶潮生叹口气,“我刚进刑侦队那年,有个案子嫌疑人跑了。我们劝服了嫌疑人的妻子,她答应配合我们把嫌疑人骗出来。没想到嫌疑人前脚被捕,她婆婆后脚就带人上门把自己儿媳妇给打了一顿。”

  “本来这就不是该我们管的事了,怎么处理自然有派出所。但是那个婆婆是个老无赖,又说自己年纪大了有病,又说没钱给儿媳妇赔医药费,派出所也愣拿她没办法。后来路队知道了,他拿自己一个月的工资给那个嫌疑人的妻子垫了医药费。”

  叶潮生说着,又是一声叹:“路队觉得嫌疑人的妻子是因为帮我们才挨打,所以他也有义务承担这些后果。他这个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责任心。我原本没往那个方向想,那天见过他,我反而怀疑起来,当时刑侦队里比他资格更老的也不是没有,怎么最后当队长的是他呢?”

  “你是觉得,路队觉得自己受提拔是受了什么人的恩惠,所以他才不愿意出卖曾经给他施惠的人?”许月慢慢地理清了这里面的逻辑,“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叶潮生笑一声,“你以为他是因为自责?我以前也这么以为。直到那天我见过他,我才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他拉来一把椅子坐下:“你说干我们这行,工资也没几个钱,还天天加班。运气不好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得把命搭进去。就算是拼了命干到郑局那个位置上,又能怎么样?拿得还不是那点死工资?”

  他手抱着椅背,头枕在胳膊上,偏着脑袋和许月说话:“很多人打一开始干这个也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全是靠一口热气儿顶着。可是现实磨人啊,有的人干着干着,那口气就顶不住了。你说怎么办?”

  许月看着他,没说话。他走的路比别人都崎岖太多,以至于还来不及操虑这种千古人生难题——当现实和理想发生碰撞,是该一条心横到底,还是索性撂了挑子。

  叶潮生闭上眼:“有的人呢最多就是辞职不干了,人生嘛,热血过这么一回就罢了。把理想擦干净,好好儿地收起来,兴许老了还能拿出来回味一番。可有的人他就不甘心啊……”

  叶潮生说着说着就没了声,睡着了。

  他眼下一片淡淡的乌青,显眼得很。

  打许月进了刑侦队起,他们就没有好好休息过。一个案子接着一个案子。

  尤其是启明福利院的案子扯上叶家的人,叶潮生不得不避嫌退出。

  这些天叶潮生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面色如常地该干嘛干嘛,但他心里到底还是很在意这件事。

  几次许月半夜醒来,都发现叶潮生没睡觉,躺在旁边看手机。

  许月经历过一回,便知道有些事情,旁人的安慰开解不仅无用,反而是一种负担——还得打起精神做出受到了宽慰的表情,去应和那些没有什么屁用的话。

  只有整件事尘埃落定,赶紧翻篇,才是对当事人真正的宽慰。

  许月轻手轻脚地拿起叶潮生的外套,轻轻的替他盖上,又回到白板前继续自己的工作。

  刚才叶潮生进来时,他正在分析两个现场。

  马晴和康明都是身中两刀,但最致命的还是颈动脉的那一刀。受害者血液喷涌而出,只要几秒就会因失血而休克。后面补的那一刀,对受害者的生死并不起决定性的作用。

  而王新平身上只有一刀——凶手准确地从耳下刺入,割开颈动脉,接着趁周围的人没反应过来时,立刻离开现场。

  许月看着自己在白板上写下的分析,陷入沉思。

  比起普通的情绪失控杀人,许月更倾向于凶手是一个心思缜密,性格冷静大胆,身上不止背着一桩命案的累犯。

  忽略相似的伤口,表面看王新平只是倒霉,遇上一个攻击性人格障碍者。这种人情绪不稳定,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常常因为微小的刺激而爆发强烈的愤怒情绪,进而产生冲动的破坏性行为。

  但这种人格障碍患者同时也存在另一个显著特点——缺乏逻辑,没有条理,事前计划以及事后应对处理的能力非常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