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凤九幽
“是于天易要你做别的事你不肯,还是钟氏要你做事你不肯?”
冬雪又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牙齿打颤,“婢子……婢子不能说。”
她声音发抖,神情脆弱,好像这件事能要了她的命一样。
“你怕死?”卢栎盯着她,“还是怕你家人会死?”
“婢子家人……是无辜的。”
卢栎看着这个瘦成一把骨头,一阵风几乎能吹走的姑娘,心内叹息。这是个重情意之人,不管家人对她如何,是被逼迫还是主动配合,她都不愿意让家人受苦。
卢栎没逼她,“他们让你做什么?杀了珍月?”
冬雪哭了,声音哽咽,“太太……是好人……”
卢栎观察着冬雪情绪,声音放缓,“珍月对你如何?”
“很好……”
“怎么个好法?”
“太太很喜欢吃婢子做的糕点,回回都给赏,天冷时除非馋的不行,不然不会让婢子做,说小厨房太小,也太冷,婢子还在长身体,不能冻着……如夏不在屋子里的时候,太太会偷偷赏东西给婢子,别人都没有的……婢子完成事,太太总是很开心,有次还拉着婢子的手,说总觉得见过婢子,像妹妹那样亲切……太太真的很温柔,对每个人都很好,从不与人为恶,可……”
“珍月出嫁前,你见过她吗?”
“见过的……当时婢子做错事受罚,太太看到,悄悄塞给婢子三块点心,说不要让别人看到……”
说着珍月的事,冬雪泣不成声,哭的止不住,情绪里充满难以言说的悲痛。
“于天易……真的与珍月非常恩爱么?”卢栎蹲下来,看着冬雪,“这个无关珍月的死,你可以告诉我。”
冬雪抬头,眼睛通红,说是看着卢栎,不如说是瞪着卢栎。
卢栎神色郑重,“你可以相信我。”
冬雪咬唇,神色游移。
卢栎又道,“于家在你眼里是一座山,在我眼里却什么都不是。不说珍月的娘家人——上京的刘家和端惠郡主马上会有交待过来,于家抵抗不了,便是我……”
他拉长了声音,笑容耀眼,“我是平王未婚妻,平王你知道么?守大夏国门,嗜外族鲜血,能止小儿夜啼的战神……我这人没什么爱好,平生最爱破案,但凡路遇不平事,总要弄个水落石出,善恶各有报才甘心。”
“你……”冬雪显然很惊讶,哭肿了的眼睛睁的大大的。
“要不要说随你。”卢栎无可无不可的拉长了声音,“我只是感兴趣,没准哪天这兴趣就没了呢。”
冬雪想了想,抖着声音说,“大爷对太太……不好。”她仍然不能全然信任卢栎,只说了一些,“大爷只喜欢买东西往太太屋里送,其实进了太太屋子并不说话,总是一个人看看帐或是做事……大爷每次来,都要把所有人打发出去,只留太太的贴身妈妈伺候,直到大爷出来……外头都说大爷与太太恩爱,可婢子从未见过他们行……行房……”
冬雪磕磕绊绊说完了,卢栎突然问,“你掉了的孩子,是于天易的吗?”
冬雪立刻僵住,脸色青白,牙齿咬的咯咯响,像是想起了什么永远不想想起的可怕之事。
“不……不……不是……”
卢栎见再逼问这姑娘估计会崩溃,便换了个问题,“钟氏很不喜欢你吧,可曾给你穿过小鞋?”
冬雪又哭了,“婢子见钟姨娘的机会并不多……”
“那珍月可与钟氏不合?二人可有吵架?”
“没……没有……钟姨娘每次见了太太都照规矩行礼,太太不喜欢她近前,每每见到直接挥手让她退下,二人根本没机会吵架……”
“那日你袖中丝绦颜色很漂亮,可是珍月赏你的?”
这东一下西一下的问话,冬雪抓不住卢栎想法,每个问题都下意识答着实话,“是太太赏的……”
“现在它在哪里?”
“就……就在婢子妆盒里。”
“很好。”卢栎站了起来,轻呼口气,微笑着看向赵杼,还调皮的眨了眨眼,好像在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赵大哥知道了么?
若不是有外人,赵杼肯定会忍不住抱住他亲亲,这双眸子太漂亮了!
现在他也就矜持高傲的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走了。
“冬雪。”卢栎声音突然非常郑重。
冬雪下意识抬头。
卢栎看着他,神情认真,“若我破了这桩案子,堂官之前,你可敢说实话?”
冬雪愣住。
卢栎却没等她回答,抬脚往外走,“好生将身子养好,我会再找你。”
因他走的很快,声音有些缥缈,可内里笃定之意……非常明显。
冬雪紧紧攥着拳头,突然眼泪夺眶而出,深深朝卢栎背影磕了三个头。
再次坐在晃动的马车上,卢栎看着赵杼,笑容明朗,目光清澈,“赵大哥,我大概又要剖尸了。”
第131章 准备
关于破案,赵杼是完全信任卢栎的。因为自认识开始,卢栎就向他展示了不一般的头脑,不一般的逻辑,不一般的手段,如果是前面两样,经验丰富常年判案的推官或可达到,可剖尸绝技,却是千百年来,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逆境中成长的卢栎沉稳,成熟,自信,没一点畏畏缩缩的小家子气,常让人忘记他的年龄,甚至精致出色的相貌,会眼睛跟着他拿解剖刀的手,脑子跟着他的分析,一点点深入到案情真相……
赵杼很喜欢这样亮眼的卢栎,也很喜欢看卢栎剖尸的样子,所以听到要剖尸的话,他没有任何异议,“好。”
“我就知道,赵大哥不会拦着。”卢栎弯着眼角冲赵杼笑了下。
他笑的爽朗,心情却没有那么轻松。
首先,此次验尸他疏忽了一些东西,而这种疏漏,有可能会影响接下来的解剖结果。
哥哥曾说过,法医不是神,也不是机器,不可能做到每次解剖都无一遗漏,很多时候,法医也是跟着刑警线索推测,找到新的怀疑方向,二次甚至多次验证,最终找到关键证据。所以偶尔有疏漏不要紧,只要保持着对尸体的尊重和法医工作的热情,努力学习让自己成长更出色就可以了。
可古代与现代不同,现代有停尸房,有专门的存储设备让尸体保持新鲜,案子未破之前,都有重检机会,古代却不行,环境太简陋。冬天还好,只要防虫蚁工作做好,尸体能保存久一点,可夏季炎热,就算只隔半天,尸体表征也有可能完全不一样。
于家是富户,用了大量冰块镇着珍月尸体,卢栎仍然会担忧。照于家人表现,对珍月尸身能有多尊敬?就算样样精心,放置冰块方法稍有不妥,尸身状态就有可能遭到破坏,谁知解剖之时,她体内器官还能不能看出原来的模样?
若他当时能再仔细一些就好了……再仔细一些!就算表象明确,他只要思维开扩,就不被表面蒙住眼睛!
卢栎紧紧握了拳。珍月尚且如此,若遇到旁的没有这种条件的尸体,若第一次有疏漏……怕就是永远漏掉了。
其次,当日沈万沙怒冲冲杀过去,气势很高,于府心虚,若他提出解剖,虽然沈万沙会难过,但一定会尽力促成这件事,而今,时机不同,想要解剖更难了。听到珍月与人有染,刘府管家还想着顾及刘家名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他提出解剖,于家人不干,争吵起来……能顺利剖尸的机会不大。
最后,现在时机不凑巧,就算能解剖,知道凶手是谁,可案情相关细节未明朗。凶手揪出惨案了结一切到此为止,一些该惩治的人惩治不了,那他这么做的意义……何在?
卢栎静静看着窗纱,眉毛皱的像个疙瘩。
找到谜底有了结论时,少年笑的像花儿一样,像乌云多日终于遇到晴天,才过一会儿就苦大仇深,眉眼里充满思考人生般的凝重,赵杼觉得他媳妇真是谜一样的少年。
不过赵杼天生睿智,常与敌军对阵,观察力推测力皆非比寻常,这本事用在探案上很管用,用在心仪的人身上效果也不会差。
他长臂一揽,将不开心的卢栎拽到怀里,“担心剖尸遇到问题?”
兄弟之间勾肩搭背太正常,卢栎与沈万沙常这样,所以赵杼猝不及防的一下,卢栎只吓了一跳就恢复过来,叹着气道,“有点。”
然而夏天挨这样近还是很不舒服,卢栎掐了一下赵杼的手躲开,重新坐直了。
“我会陪你。”尽管媳妇嫌热不让抱,赵杼还是很大度的表示不生气,觉得世间没有比他更温柔的好王爷。
他话里的陪伴,是搭手帮忙,让这件事成为事实并且会陪伴的意思,卢栎却以为这只是单纯的精神鼓励,给他的笑脸非常灿烂,却并没有感动之意。
赵杼:……怎么有股淡淡的不爽?
路上想了很久,卢栎决定先不提此事,说服自己再等一等,只要再等一等……
手里攥着沈家商圈所有关系的少东沈万沙速度相当快,还不到两日,就顺着林记粮铺,查到了了不得的事。
看到消息纸的瞬间,沈万沙眼睛就立了起来,他衣服都没换就火急火燎的跑去找卢栎了。
这消息里头一条,林家粮铺,与于天易有关。
林家粮铺做生意很独立,关系网络看起来很简单低调,跟谁也无怨无仇,可沈万沙顺着粮铺的生意网,银子最终流往方向,顺藤摸瓜,竟摸到了于天易!粮铺,包括林家人,都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与于天易有关,双方好像完全不认识,可这个案子,这条线索,最终竟追到于天易身上,沈万沙打死也不相信,这于天易是无辜的!
沈万沙竖着眉毛拍桌子,“于天易这人渣!抓住苏云家人,逼他表现出与珍月有奸情的样子,逼他‘畏罪自杀’,珍月是无辜的!于天易觉得珍月死了死无对证,所以拼命泼脏水欺负,显的他自己多无辜!于天易是珍月丈夫,别说贴身衣物,剪缕点头发都行,他给证据让别人扮奸夫,怎么能不像!”他咬着牙痛心疾首,“珍月怎么会嫁给这样的烂人!”
卢栎却摇着头,提醒他,“我承认于天易藏的很深,可奸夫一事,若不是事实,定也不是仓促安排的。丐帮送来的消息里说,苏云早在去年底就表现出不对了,后来慢慢调整,在与‘卖身葬父’姑娘为邻时,还时常唱起珍月的名字,那时珍月还没有死。再者,于天易书房厕轩里的桃木小人,看磨损程度和泥土痕迹,绝非几日时间可以形成。”
“倒也是……”沈万沙扁着嘴,“可那于天易——”
“这消息才看了一半,别着急。”卢栎干脆拿过沈万沙手里的消息纸,继续看下去。
原来沈万沙接到消息只看了两行就气不打一处来,跑到卢栎面前马上就看到的消息发泄了一番,后面的还没看……
消息往下,卢栎看到了关键字,盐引。
沈家网络一时半刻没能查到林记粮铺与于天易有关的切实证据,却查到了于天易的一个隐藏身份——京兆府盐引巨贾。
众所周知,盐铁皆为朝廷钦管,谁能卖谁不能卖,管制很严。可这样的东西利润很高,只要有门路,发财致富不要太容易,所以小小一份盐引,有多少人对着它流口水,完全可以想象到。
于天易年年能弄到盐引,而且不只一份,可他自己不做盐生意,就引众人竞价把这些盐引卖出去,得银钱之利的同时,他还得到了众人的抬举,讨好,使得他在京兆府的生意网越铺越大,越干越好。
“这盐引……很好弄么?”沈万沙对这个世界知道的还是少,偏头问赵杼。
赵杼摇头,“不容易。”今上登基后,开始整顿朝野,对各处抓的都很严,盐铁更是,一般皇商都很难拿到名额。
“那于天易是怎么拿到这些盐引的?”
沈万沙突然咬着牙道,“刘家,一定是借了刘家的路子!”他手攥成拳,非常气愤,“皇上对柔怡公主恩宠有加,端惠郡主小时候总跟着柔怡公主各处玩耍,性子极讨喜,可婚事不顺,皇上对她也有几分怜悯,对其夫家多有恩抚……刘家能弄到盐引。”
“也就是说……于天易沾了珍月的光?”卢栎摸着下巴,眼神渐渐笃定,“或许不只是沾光,于天易为此谋划了许多——”
“这个贱人!”沈万沙愤愤骂道,“他不喜欢珍月,却想尽办法娶了珍月,还让世人都以为他们恩爱有加,是不是一开始他的目的就是刘家和郡主的关系!”
卢栎双眸微阖,不忍心回答这个问题。
房间内一片安静,气氛很是压抑。
沈万沙声音低落下去,眼睛微红,“我只能查到这些,若往官场,政事上查……不行。”家里也不允许。方向太敏感。
“我来。”赵杼负手站了起来,静静看着卢栎,“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我。”
有人愿意帮忙当然好,沈万沙并没有吐槽赵杼的能力,质疑他凭什么敢这么说,只是这样的话不该是对着他沈万沙说么,为什么只对着卢栎说,好像没他没什么事?
明明他才是认识珍月,为她的死伤心难过的人啊!
卢栎眉头微皱有些担心,“……可以么?”
“放心。”赵杼摸了摸卢栎的脸,似在安抚,似在承诺,“你所有的担心,我可一肩承担。”
卢栎明白赵杼话里指意,自从冬雪家回来,他想的就有点多,踌躇之意太明显被赵杼给看出来了,他索性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楚,所以赵杼现在说这话,指的并非盐引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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