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禾
悟世一惊,作势要往禅房里冲,被易飞拦在门口。
不过,即便只是站在门口,也能在探照灯的光芒下看清里面的情况。
“师,师父?”悟世那双总也睁不大的眼睛登时瞪了起来,仿佛不敢相信窥尘大师不在里面。
一个原本应出现在某处的人不在,而且根据现场判断,此人已经不在很久,这本来就是件蹊跷的事,更何况这事发生在已经发现三具尸体的祈月山。
痕检师们进入后院禅房勘察,海镜寺的五名僧人挨个接受问询。
悟世52岁,是尚在海镜寺的僧人里,年纪最大的一人。不知是不是与世隔绝的生活过得太久,他对外界的规则一窍不通,十分抵触,认为警察前来查案是打搅佛门圣地的清静,坚称自己不知道祈月山上的案子是何人所作,也不知道窥尘大师为什么失踪、几时失踪。
“但窥尘大师是什么时候开始闭关修行,这你总该知道吧?”易飞说:“再怎么讲,你也是在海镜寺待得最久的僧人。”
悟世说:“今年6月。”
易飞问:“6月之后,你就再也没见过窥尘大师?”
悟世摇头。
易飞又问:“窥尘大师是哪里人,俗家姓名是什么,你知道吗?”
悟世合掌,“我无权过问师父修行之前的事。”
易飞盯着悟世看了会儿,“那其他人呢?你们一同在海镜寺生活,我不信你们对彼此毫不了解。”
悟世沉默了几分钟,忽然道:“你们想查的话,就去了解一下悟憎的过去。”
易飞说:“悟憎?”
悟憎,本名方平旭,24岁,10月13号给吕晨赵思雁指路的就是他。方远航一直怀疑他有问题,已经查清他没有父母,在洛城一所名叫“大爱”的福利院长大,大学在洛城师范学院就读,研究生报考冬邺大学,却最终落榜,心灰意冷之下,连毕业证学位证都没有领,就就近在海镜寺出了家。
“还有悟念和悟欲。”悟世摇头,“都是些古怪的年轻人,他们到这里来,都不是真正奉佛。”
“你呢?”易飞问:“你的师弟都不是真正奉佛,你的师父说着闭关修行,却早就不在海镜寺中,你难道是这寺里唯一一个真正奉佛之人?”
悟世垂坠得很厉害的眼睛再次瞪起,“不要无理!”
易飞强硬道:“警察依规查案,有什么无理?”
首泉镇派出所的民警从中调和,“易队,易队,他们是僧人,你消消气啊。他们不说,你随时可以问我。”
易飞已经从派出所得到海镜寺五名僧人的登记资料,但资料里缺少窥尘大师。
民警解释道:“这海镜寺早就存在了,几十年前就有一群和尚,有些家庭生下孩子,后来又养不起,就把孩子丢到寺门口,还有些流浪汉,走着走着就到寺里面出了家。户籍核查是这几年才开始做,方平旭他们有正经的身份证,就都登记了,但那个窥尘大师,我听说在这个庙子里念了几十年佛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一个老和尚,我们也不好强迫人家做什么,真处理起来就太麻烦。”
易飞说:“所以你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嘿你这话说得!”民警差点发火,但一想到眼前这群人是市局的人,便堪堪将火压下去,不情不愿道:“反正我们有的资料都在这儿了,你们查吧,还有什么需要再跟我们领导提。”
易飞皱了下眉,没跟民警计较。
从登记资料看,悟世本名刘岁,首泉镇本地人,而唯一一位没有被他点名的僧人悟悍,本名唐远,也是首泉镇本地人,在出家之前,两人都是镇二小的老师,刘岁教语文,唐远教体育。
27年前,两人一前一后出家。
“奇怪。”易飞说:“悟世和悟悍是同事,又同年出家,但如果忽略这一层关系,单就他们在海镜寺的生活情况来看,他们就像根本不认识。”
一名队员道:“需要彻查这二人的底细吗?”
易飞想了想,有些犹豫。
查是自然该查,这个海镜寺处处透着可疑,执法漏洞很有可能已经让这个所谓的“佛门清净地”成为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但目前重案组肩负的案子太多,自己这边人手实在是不够,而明恕那边也根本分不出人来。
“查。”左右思考,易飞还是决定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点,到时候实在是忙不过来,还可以向萧局打申请。
面对警察,悟悍——也就是唐远——比悟世还不愿意多说。他的眼睑始终垂着,坐姿倒是颇有气势,“窥尘大师闭关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去过后院,他是什么时候离开海镜寺,我不知。”
易飞问:“你怎么确定,窥尘大师是自己离开海镜寺?”
悟悍脸颊的线条微动,但仍是没有将眼皮挑起来,“你的意思是窥尘大师被人带走了?或是像山上那些人一样,被杀害了?”
易飞说:“我不知道,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悟悍摇头,“窥尘大师慈悲慷慨,谁会对他生出加害之心?”
“但窥尘大师突然不见,你,还有你的师兄悟世,似乎都很平静?”易飞刻意将“师兄悟世”四个字重读,果然,悟悍的眼皮轻轻一动。
“万物皆有理由。”悟悍说:“窥尘大师既然不在寺中,那就有他不在的道理,我不愿揣测过多。”
易飞在重案组查了这么多年案子,这次是头一回与僧人打交道,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若是让他选择,他宁愿追十个变态杀人狂,也不想在僧人身上挖掘罪案的蛛丝马迹。
但任务就是任务,没有中途撂担子的可能。
易飞说:“不愿揣测别人,行,那就留给我们揣测吧。悟世点出了三个值得我们重点侦查的人,你呢,有没有觉得哪位僧人举止奇怪?”
悟悍摇头,“我不关心别人。”
“是吗?”说完这简单又颇具深意的两个字,易飞就不出声了,既不离开,也没有让悟悍离开的意思。
气氛变得越发凝滞,悟悍一直没有抬起的头终于抬起,一簇苍老的目光射向易飞。
悟悍说:“你们来查海镜寺,其实是对的。”
易飞说:“嗯?”
“因为住在这里的,都不是什么心善之人。”悟悍唇角忽然勾起一个颤抖的笑,这笑无奈、险恶,又局促,似乎不该出现在一个身穿僧袍的人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