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狂 第369章

作者:初禾 标签: 推理悬疑

“在当时的环境下,林忠国能将女婴救出来,不一定能给女婴找到一个妥善的安置地。”萧遇安说:“他暗访肆林镇这件事就只有何茂莲一个人知道,他断然不可能将女婴交给何茂莲。换言之,林忠国根本没有一个信任的人,来让他托付这个女婴。”

明恕轻捏住拳头,“我亲自审问过‘云寇’的老大钱敏,他们当年耗了很大的力气寻找女婴,最后一无所获。连他们都不得不相信,女婴死了。”

“迟小敏是不是当年的女婴,现在有办法查。”萧遇安说:“‘云寇’那边一定有记录,丢失的女婴是哪家的孩子。做一个DNA比对就知道了。”

明恕沉默了几秒,萧遇安也没有继续说话。

风砸在本就不牢靠的窗户上,发出细碎的响声,玻璃没能挡住烟尘,明恕吸了下鼻子,喉咙发痒,突然咳了起来。

“感冒了?”萧遇安问。

“没有,村里在熏香肠。”明恕将手机用肩膀和脸夹着,从衣兜里拿出一包纸巾,“我刚才在想,假如迟小敏真的只是被林皎选中的‘工具人’,那她的命运也太可悲了。她原本只是贫穷村子里的‘黑户’,可能是被亲生父母抛弃,也可能是被拐卖,在最近十年的政策下,她完全有可能获得一个合法的身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是林皎害了她。”

萧遇安说:“在得知林皎的身世时,抛去理性的一面,你其实很可怜他。”

被说中了想法,明恕叹了口气,“没错,但其实……他和他报复的那些人已经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了,仇恨之下,他已经被‘同化’,只是他自己还没有发现而已。在乔雪华等人的眼里,死去的女婴不过是实现自己某个愿望——或者说贪欲——的工具,他们明知道那是一条命,仍旧花重金购买。迟小敏也不过是林皎用以报复的工具罢了。林忠国当年救下女婴,绝不会希望她被自己的儿子如此利用。”

明恕又看了一眼屋子里的陈设,转身朝院子里走去,“林皎执意为父亲复仇,自己躲在暗处,把一个女孩推到前面。这个人……”

“一个卑鄙而懦弱的复仇者。”萧遇安说。

迟小敏被带到刑侦局之后,立即做了DNA检验,然后被送去心理研究中心的盛教授处。

北方根除“鬼牌”产业的行动还在继续,接到萧遇安的电话后,沈寻立即着手寻找女婴的家人,得知女婴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尚在。

经DNA比对,迟小敏与她没有血缘关系。

更早一些时,迟小敏和医四巷子大量血痕的DNA比对结果出炉,肖满愤愤地将报告拍在桌上,骂道:“他妈的!畜生!”

当时,许吟清晰地向明恕描绘了“窗前的女人”、“医四巷子死状可怖的女尸”,肖满和徐椿立即前去做现场勘查,确实发现了血痕,而当时做DNA比对时,在系统中比对不出结果。

林皎非常狡猾,不仅给许吟灌输了一段虚假的记忆,让其去误导警方,还将迟小敏的血泼洒在医四巷子,作为“实证”。

“血是从这里抽的。”迟小敏摸了摸自己的右臂,“大哥说有用。”

盛教授叹息,将门关上,让迟小敏一个人待在里面,对明恕道:“我很抱歉。林皎是我的学生,是我将他推荐到局里来。他现在犯了错,我具有无可推卸的责任。”

明恕摇头,“林皎不仅是犯错,他犯了罪。”

盛教授问:“可以让我去和他谈谈吗?”

“您想和他谈什么?”

“我……”

“你在可怜他。”明恕说:“可怜他的遭遇,可惜他的才华。”

盛教授再次叹息,“明队,林皎也是被害者。如果他的父亲没有遇害,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您是希望我也可怜他,然后带着感同身受这种情绪去处理这起案子吗?”明恕的声音带着些许冷意,并非冷漠,而是超乎寻常的冷静与克制。

盛教授第一次看到明恕如此认真的样子,“我只是希望你们酌情考虑他走到这一步的原因。”

“林皎是被害者,这没错,他的家庭被‘鬼牌’给毁了。”明恕说:“但是盛教授,您也明白,从他将迟小敏利用为他的‘工具人’开始,他就从被害者变成了加害者,况且是他亲手杀死了吕潮。”

盛教授神情复杂,既惋惜自己的爱徒,又对重案组的“铁面无私”有所抱怨。

“我理解您的心情。确实,罪恶的根源在于‘鬼牌’,假如林忠国没有死,林皎在一个健康的家庭环境中长大,他大概率会成为一个优秀而正直的人。林忠国给他起名为‘皎’,大约也是盼他一生皎洁明亮。事实却是,他犯了罪。”明恕肃然道:“您协助我们工作已经很多年了,但您到底只是顾问,而非真正的刑警,您能够可怜他,但我,我重案组的兄弟不能。”

盛教授松弛的眼皮微颤。

“因为如果连我们都无法坚持公正与理性。”明恕说:“那些真正需要保护的人又该找谁来依靠?向谁寻求庇护?”

自从听到何茂莲的录音,林皎就几乎没有说过话。总是围绕着他的精英气场不见了,他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消失。

审讯员向他提问,他很少有反应,连眼珠都不怎么转动,好像身体还在这个世界,神志却被拉去了另一个空间。

嫌疑人一般不会彼此见面,但这规定并非铁律。迟小敏站在林皎对面,轻轻喊了一声“大哥”。

林皎终于有反应了,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迟小敏。

明恕在监控中盯着二人。

看得出林皎对迟小敏并非全无感情,全无愧疚,他面部线条在抽动,肩膀由轻到重地颤抖,双手捏紧,下巴和脖颈僵硬地绷着。

“大哥。”迟小敏说:“你不喜欢风干的香肠,也不喜欢甜味的,今年我做了很多辣味香肠,全都熏过了。我……我本来想下次你来蓝水乡看我的时候,就都拿给你。”

林皎的唇抿得很紧,像是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我不是那个婴儿,我都知道了。”迟小敏很平静,这样的平静出乎很多人的意料,说话时,她一直看着林皎,脸上甚至带着很浅的笑,“我……其实到现在,我也不恨你。我没有亲人,从小孤苦伶仃,照顾我的爷爷走了后,只有你关心过我。就算是利用我,我也觉得值了。”

说着,迟小敏叹了口气,“我最遗憾的是没能阻止你。其实我本来可以……”

迟小敏低头,抹了下眼角,似乎是说不下去了,过了一分多钟才再次抬起头,“大哥,我不恨你。”

林皎双手抱住头,用力到手背上的筋几乎要爆出来。

所有人都听到他哽咽的声音。

“你给我讲了十年,林叔叔是个多么正直勇敢的人。”迟小敏深吸一口气,声音也变得颤抖,“你是林叔叔的儿子,你的身体里流着他的血。你……大哥,我不信你一丝一毫都没有继承到林叔叔的正直。”

“大哥,认罪吧。”

抽泣与沉默充斥着审讯室的每一个角落,迟小敏离开后,林皎像是终于把自己的神志从另一个空间拉了回来。

他说:“我想再听听那个录音。”

——“他要我向他保证,假如他遭遇不幸,一定不可将他调查‘鬼牌’的事告知警方……他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林皎……那些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警察就算能保护林皎一时,也保护不了林皎一世……‘我不是个好父亲,但至少,林皎不该因为我受到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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