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韵小尸
这句话如同是天下大赦一般,把杜若馨救了出来。
后面警察又说了一些什么,杜若馨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从市局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虚的。
杜若馨的头上都是冷汗,两条腿软成了面条。太阳照着地面,看上去白花花的,闪着光点,有那么一会,她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直到她反应过来自己坐在了车里。
上一次进入警局她还算是有备而来,用冷漠掩饰了自己的心慌害怕,这一次,她却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人戳了几刀。
杜若馨现在比张培才死的那天还要更加慌乱。那种感觉,就像是已经到了穷途末路,世界末日。
车座被太阳晒得滚烫,杜若馨开了空调,又拿出电子烟塞到嘴巴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吸了几口,这才唤回了一些意识。
杜若馨颤抖着手,用备用手机号,给白洛芮打了个电话。
她觉得好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电话才被接了起来,那一边传来了白洛芮的声音,她的声音平静而冷硬,带着一丝不快:“我不是让你近期不要联系我了吗?”
杜若馨颤声道:“他们可能发现了……”
“谁?”
“警察。我今天又被叫到市局来了。”
“发现了什么?”
杜若馨理了一下思路:“警察发现我们认识,他们可能在怀疑我们了。”
对面的白洛芮呵地笑了一声:“那他们没有抓你,没有扣住你,还让你能够给我打电话?”
杜若馨被这句话问懵了,是啊,那两个警察好像查出来很多的事情,可是都没有问到核心点,没有质问她是不是凶手,更没有扣留她,他们只是反复提醒她可能有一封带着秘密的信将会发出,那他们叫她来干什么呢?难道真的只是核实一下信息,确认她什么也不知道,就把她放了?不……还有……他们还问了一些什么……
白洛芮继续安抚她:“你放心,他们没有证据的。没有证据,警察什么也干不了。”
白洛芮的安抚没有起到很好的作用,杜若馨的心还是怦怦地跳个不停,车载空调的冷气终于开始制冷,通风口直对着她,杜若馨被冷得一抖,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他们可能知道……知道当年敬老院的事……”她感觉自己就在崩溃的边缘,咬了咬牙说,“我要见你!”
杜若馨一边打电话一边啃着手指,指头破了都没有发现,她拧着眉,一口一口咬得狠戾,似乎恨不得要把自己的手指吃下去。她必须要见她,事情的发展已经出乎了他们之前的规划,他们必须制定新的应对计划。
白洛芮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权衡是否应该此时见面,现在她必须让杜若馨安静下来,这个女人还是太不淡定了,如果她松口,会牵扯到他们所有人的安危。电话里沉默了几秒,然后她的声音传来:“好吧,老地方。你小心点,别被人跟了。”
第67章
十九年前, 九月。
只有十一岁的白洛芮穿了一件白色的小裙子,趴在窗台上, 她从敬老院的窗户往外看着。从她的这个角度, 可以看到草地上的一小片绿色。
老人们的晚饭吃得早,现在接近黄昏,天空刚刚显出夕阳色, 他们就都吃完了饭,三三两两从外面的食堂往睡觉的地方走着。
那些老人们大多耳背,说话的声音很大,弄得院子里一片嘈杂。白洛芮的面前是隔音的玻璃窗,透过窗子, 她还是能够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窗外的景色单调而无趣,白洛芮却看得很专注, 很安静, 一动不动。
姥爷到食堂去送还餐盘了,他会借着这个机会喘口气儿,和其他的老人们聊聊天,停留一会再回来, 姥姥已经早早躺在床上,简单洗漱过了, 不用她再照顾。每天的时光中, 只有这段时间,是白洛芮自己的。
姥爷总是念叨,她们一家足够幸运, 姥爷姥姥一起住进敬老院来的时候,正好空了两个床位,于是,姥爷和姥姥一间,后来她因为爸妈离了婚,也住了进来,晚上和姥姥一个床睡。
白洛芮好像听妈妈之前和姥爷说起过,姥姥生了很严重的病,好像是肺癌什么的,躺在家里等死,在医院也是等死,不如来到敬老院等死。这里有更多的老人,可以晒晒太阳,聊聊天,也许姥姥的身体能够好一些。
姥爷一直坚持自己照顾姥姥,并没有让人们把姥姥送入重症楼。
然而姥姥的身体并没有明显好起来,反而是每况日下,有时候她晚上会发烧,贴着白洛芮的身体火热,上面布满了粘腻的汗。难受到了极点,她会哼叫出来。有时候打扰到其他的人,会有医师过来给她注射一针药剂。但是白洛芮知道,那些药物根本救不了她,最多延缓她的病情,让她可以痛苦地多活一些时日。
现在,白洛芮可以听到姥姥的呼吸声,姥姥应该是在努力入睡的,她的呼吸却像是在拉着风箱,发出一种沉重的呼呼声。屋子里的空气连带着变得污浊了,有一种奇怪的味道,那是疾病和老去的味道,还好她早就已经熟悉了这一切。
人,为什么会老呢?又为什么会死呢?
白洛芮思考着这个问题,想得入神。
门口传来了一声明亮的口哨声,那是魏鸿和她之间的暗号。白洛芮的眼眸动了动,收回了目光,窗外虽然临近黄昏,却是亮的。屋子里是昏暗的,没有开灯,拉着窗帘,挡去了所有的阳光。没办法,姥姥不喜欢阳光,所以窗帘常年是拉着的。也只有窗口那一小片,可以感受到几分光亮。
白洛芮适应了一下屋子里的昏暗才往外走去,身后传来姥姥的咳嗽声,她原来刚才一直醒着:“少和那姓魏的小子来往,你学学那个经常来这边的孩子,在这里还不忘每天好好学习……”
在这个院子里,魏鸿是个四处折腾的臭小子,他成绩不好,上学逃课,而那个经常被带过来的孩子是个异类,白洛芮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只知道他偶尔出现在敬老院里。
最近的几个月,每个月都会看到他,他长得白净好看,是个干干净净的小少年,而且他对人彬彬有礼,是所有老人口中的好孩子。白洛芮喜欢他,他的身上有一种好闻的味道,和这些老人的味道不同。她问过他,他说自己姓顾,叫做顾知白。
白洛芮往前走着,假装没有听到身后的话,她小心地把门锁好。
在走廊尽头的楼梯下,魏鸿和杜若馨早就等在那里,这两个小伙伴一个今年十二岁,一个只有九岁,魏鸿的手里还抓着一只今天抓来的青蛙,因为常年在院子里跑,他被晒得黝黑,反而衬得一双眼睛的眼白白得发亮。两个人看到她走过来,魏鸿起身把那只青蛙丢在地上,抬起头对白洛芮说:“你真的决定好了?要去找夏医生?”
白洛芮点点头,今天晚饭后,这是他们早就约好的时间。
杜若馨拉住了白洛芮的手,想起了之前的计划,她有点打退堂鼓:“我害怕,我们还是别去了……”
“你早就答应我的,现在想要说话不算数吗?”白洛芮的声音还带着童音的稚嫩,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个小大人,表情满是鄙夷,她怕引来大人,在杜若馨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你就是总是这样,你爸爸妈妈才把你留在这里的,胆小鬼!”
这句话像是带了刺,划伤了杜若馨,听了白洛芮的话,她有点难过地低了头。
“去不去随你。”白洛芮往前走了几步,回身看向自己身后的两个小伙伴,“你们如果是害怕,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你做什么,我都跟着你。”魏鸿说完话,跟着她往前走,一双眼睛在昏暗的楼道里显得晶亮。他的学习不好,开始这个院子里的其他孩子们都在孤立他,不和他玩。
直到白洛芮来了以后,魏鸿才有了朋友。她会忽然拉起他的手,女孩子的手白嫩而弱软,她还会小心翼翼地帮他擦拭那些打架留下的伤口。
对白洛芮,魏鸿总是不论对错,盲目追随。在他的眼里,那个小女孩就像是个公主,既然是公主,就该有骑士保护着她。
杜若馨小声哼了几声,也跟了上来。在敬老院的孩子里,她的岁数最小,胆子也小,却一直是白洛芮的跟屁虫。她不想就这么算了,被自己最好的朋友丢下。而且,她觉得白洛芮说的对,她的爸妈一定讨厌她胆小懦弱才把她丢在这里,如果她能够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说不定他们会多看她一眼
三个人一直走到了医生和护工的楼里,他们和往常一样敲开了夏未知的门,今晚夏医生正好休息,他们都对那间只有十几平的宿舍无比熟悉。
夏未知刚刚脱下穿了一天的白色衣服,换了自己的常服,衬得体态玲珑,显得温柔而知性。她的脸上带着笑,起身给他们倒水:“今天,你们几个怎么一起过来了?你们是来问作业的吗?”
这里的小孩子都知道,夏医生一向喜欢孩子。这边经常有孩子们过来玩,她早就已经习以为常。桌子上放着给孩子们的糖果,还会耐心给他们解答作业。
“夏医生,我想求你一件事。”白洛芮的声音清亮而严肃,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魏鸿和杜若馨站在一旁,都不敢吱声。
夏未知转过头来,看向这个小孩。她认得她,这个孩子姓白,有着高于年龄的早熟。她长得也很漂亮,这样的小女孩即便是在这阴气沉沉的敬老院里依然会得到很多的优待。
夏未知问白洛芮:“你要我干什么?”
白洛芮的脸上有着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她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我要你帮我杀掉我姥姥。”
夏未知愣了一下,才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个只有几岁的孩子表情严肃而坚定,她似乎不觉得自己说出的话是怎样的惊世骇俗,而他身边的两个小伙伴,那个男孩沉默着,另外一个女孩明显地有些惶恐不安,似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白洛芮拉住了她的手。
孩子们恐怕早就谋划已久。
夏未知看向她,她的目光逐渐变了,表情从最初的柔和,变得有点冷漠:“为什么提这个要求?”
白洛芮攥了攥拳头,她的手心里出了汗:“那是我姥姥的愿望,她不止一次和我说,很想死,她自己活不下去了。我希望你能够帮我,达成她的这个愿望,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她死的尽可能没有痛苦。”
姥姥把自己困住了,也把她困住了,自从姥姥生病以后,白洛芮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她白天去上学,下学回来还要帮着姥爷照顾病人。重病的姥姥敏感易怒,稍不如意就大发雷霆,有时候她会歇斯底里地哭。她拉上所有的窗帘,不愿意和人说话。她说她的人生不该这样,她说她活够了,她说她想要死,不止一次。
“你认为杀了她是对她好吗?”夏未知端着手里的水,她用了一次性的纸杯,原本是给这些孩子们倒的,现在却没有递到他们的面前,她自己低头喝了一口。
她虽然杀人,但是她很清楚自己是在干什么,这些孩子,刚刚十来岁的孩子,却是完全不知道,这些话意味着什么。
夏未知虽然有时候自己都厌恶自己,但却还有一丝人性,不愿把这些孩子卷进来,她摇摇头,拒绝道:“我是这里的医师,是治病的人,我不能答应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要求。”
夏未知放下手里的水杯:“你们走吧,出了这个门以后,这样的傻话不要和别人说了。”
白洛芮似乎早就预料到会被拒绝,她仰起头直视着夏未知,目光咄咄逼人:“我们知道你的秘密。如果你不答应我,我就把你在重症楼做过的事,告诉警察。”
夏未知的眼睛微微一眯:“那么,我在重症楼做了什么?”
“你在那里杀了人。”白洛芮沉声道,“我们看到你把钉子敲入老人的头顶,还把药水注射了进去。”
房间里一时安静了。
杜若馨感觉自己的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她有些害怕地看向了白洛芮,后悔把之前的事情告诉他们。
有一次她们玩捉迷藏,杜若馨藏在了重症楼一位患者的帘子里,许是因为她的个子瘦小,夏未知并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她听到房间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看到夏未知来到了床边,给那个老人施刑后注射了东西,已经瘫痪的老人,虚弱地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接受着这样严酷的酷刑。
随后夏未知再把这些记录在本子上。
惊恐的杜若馨把这件事情告诉了自己最好的两个朋友,六神无主的她希望他们能够一起去告诉大人,可是白洛芮却让她不要声张。
从那天起,他们开始关注夏医生的行踪,每次夏未知独自去重症楼,就会有老人离世,还会有老人的身上多了伤痕。他们确定,夏未知在这里做秘密的事。
她在杀人!
她在试验怎么杀人!
那时候夏医生的眼神,就像是现在这样,冷得可怕,几乎让熟悉她的人不敢认。
夏未知饶有兴趣地俯视着白洛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不怕我杀了你灭口?”
白洛芮道:“如果是我一个人来,可能会的。可是现在我们有三个人,你要杀我,他们会马上跑出去叫来人,就算是以后,你把我们都杀了,一定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你不会这么做的。”
敬老院里死掉老人是正常的事情,死掉孩子,而且一次性死掉三个孩子,一定会引起人们的重视。她没有办法把他们一起除掉,只要有人还活着,就可以把她的秘密传播出去。
夏未知笑了:“原来这就是你带你小伙伴来的原因啊?”然后她看着面前的三个孩子,语气缓和了下来,仿佛刚才大家谈的事情,都是一些玩笑话,“我并没有做过什么,你愿意去说就去说吧,那些老人们都是自然死亡,看看警察是相信你们说的,还是相信我说的。你们最好现在就回去,否则我可是会和你们的家长们告状的。”
杜若馨拉了拉魏鸿准备起身,白洛芮却在那里没有动:“夏医生……那我就把这事情告诉老人们,让她们都知道,你准备杀了他们,到时候,会有人来调查的。”她直视着夏未知的眼睛,“就算他们一时找不到证据,也一定会对你戒备和小心,你再也不能在这里杀人了。”
她说的没有错,一旦相关了切身的利益,想关于自己的生命,人们就会给予更多的关注,警察不会相信孩子的话,但是会相信老人们的话。就算只是流言蜚语,也是可以杀人的利器,更何况,她说不定在哪里留下了蛛丝马迹。
白洛芮紧紧地盯着夏未知,她不喜欢她,她觉得她残忍,病态,但是她需要这么一位老师。她要得到自己所需的东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夏未知从新低头看向了白洛芮,在这个孩子的眼睛里,她看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那种感觉,像是觅食的野兽遇到了同类,她有点动摇了:“如果我做了,有什么好处。”
白洛芮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就是现在,她必须说服夏未知,她眨了眨眼,脸上带着孩子的天真,却格外认真:“我可以帮你做事。甚至说,我们可以帮你做事。我们是小孩子,不那么引人注意,我们可以帮你盯梢,帮你做很多你一个人做不到的事情。”
夏未知看向他们,似乎在考虑是否应该答应她:“可是,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们会保守秘密?”
白洛芮的声音清亮:“我们早就知道了你在杀人的事,可是我们并没有告诉大人,这就是我们的选择。现在我们自己也牵扯了进来,那么我们就是共犯,把你供出来,我们也会跟着受到牵连。”
“那你们两个呢?”夏未知又问。
“我跟着她。”那个男孩很快表态,他的语气带了点自豪,仿佛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刺激而勇敢的事,“不就是死人吗?我跟着爷爷住在这敬老院,五岁的时候就见过死人了。有些老人,就是浪费资源的杂碎。”
杜若馨转了转眼睛,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小伙伴,她扭了扭身子,好胜心让她不甘落后:“我……我可以帮你们望风,那是我最擅长的事,我捉迷藏,他们都找不到我。”
夏未知盯着眼前的三个孩子,童言无忌,他们似乎不知道,自己正在主动请缨,成为帮凶,成为刽子手,他们也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会面对怎样的人生。
夏未知沉默了几秒,然后她点了点头,看向白洛芮:“好吧,我可以帮助你。”
就是那一天,他们的人生就此改变。
自此以后,白洛芮见过很多人死亡,有时候一个人的死,是一个漫长而曲折的过程,需要数月,乃至于数年,岁月像是一把凌迟的刀,一刀一刀地把血肉从人的身上割下来,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心脏还在跳动,只要脑电波不是一条直线,就可以苟延残喘着。
有时候杀死一个人,是一个无比简单的过程,只需要一根针剂,一把绳索,一把刀子,几分钟的时间,灵魂就像是容器里面的液体,哗啦啦地漏走,生命就此逝去,阴阳两隔。
她在夏未知身边待了整整一年。像是个最好的学生,不但学会了夏未知的所有手段,还青出于蓝。
只是,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那年的八月,年仅十二岁的白洛芮打了一个匿名的报警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