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韵小尸
宋文又问:“有什么人来看过他吗?”
“我没注意。”女老板说出这句话,忽然又想起点什么,“不过,好像有一次,我看到他出来的时候,有个男人在巷子口等他。”
“男人?还有更多的线索吗?比如年龄,身高什么的。”宋文又问,这倒是一个新的发现。
女老板看得出是在用力回忆:“我……没看太清楚,只看到个背影,应该是个男人,有点驼背。”
又闲扯了几句,宋文看陆司语站在一旁憋得脸都白了,知道他快忍不下去了,这才从口袋里掏出来那个药盒,问起了正题:“老板再问下,这附近有诊所是用这种标签标记的吗?”
那女老板扫了一眼就说:“这是李梅诊所的,就在路东边,我们这里人生病了基本都去那边看,你们走到前面,有个小超市,走过去就是。”
宋文谢过了老板,拉着陆司语出来。陆司语到了院外就蹲下了身,捂着嘴干呕了起来。他闭上眼睛,喉节滚动了几下,强忍住了,停顿了几秒才敢呼吸。
宋文等了他一会,去路边的摊子买了瓶矿泉水递给他:“不就是个旅馆嘛,打扫得挺干净的啊,陈颜秋住了一个多月呢。”
陆司语摇了摇头:“活人的味道太重了……”那旅馆的布局有问题,强硬多分了房间,床上的被褥感觉也有段时间没有洗,也许还因为陈颜秋在那里住过,他还闻出来点疾病和绝望的味道。再待下去,他都快被那种味道淹没了。
陆司语接过矿泉水漱了漱口,又闭上眼睛歇了一会,感觉好了一些。他和宋文完全不一样,宋文无论见了什么人都可以聊上几句,而他只想远离,这么多年,让他不讨厌可以近身接触的,好像就是宋文而已。
宋文没敢催他,等他缓过来,才按照老板娘说的往诊所走去。这次他没让陆司语进去,直接让他在外面等。
那间诊所开在路东,走进去以后就发现被人挤得满满当当,有几位老人在这里输液,有个带着口罩,医生摸样的中年女人见他们进来走过去说:“看病得排会队。”
宋文晃了晃证件,小声道:“我是警察,想问点相关情况。”
那女人这才走到了外面,看了看宋文和等在外面的陆司语,摘了口罩皱眉问:“我是这诊所的负责人,你们要问什么?我这里虽然简陋,可是从来不做违法的事,那些找我打胎的一个没给做过……”
宋文道:“不是诊所运营的事。”然后他拿出那盒药给女人看了看,“这盒药是你这里开出去的吧?我想了解一下情况。”
李梅看了看那紫色的标签:“是我这里的,不过这种药是常用药,我每个月不知道要开出去多少,不一定会记得。”
宋文又拿出一张陈颜秋的照片,“这个年轻人你有印象吗?”
李梅想了一下,点了点头:“有些印象。”
宋文一下子来了精神:“这是我们现在在查的案子中的关键人物,当时他来诊所发生过什么,麻烦你回忆一下。”
李梅回想了一下道:“好像是去年年末吧,一月多,有一天下着大雨,病人不多,然后一个老头带着这位年轻人,找到我这里,年轻人挺虚弱的,在发烧,我那时候判断不出他的病情,只能给他开了些退烧的药物。让他一定要去大医院看看。”
“老头?是他亲人还是什么?”宋文皱眉问,在之前老板娘的话里也提到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和这个老头是同一个人吗?
李梅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开始以为是他父亲,后来那年轻人叫老头叔叔,然后那老头在看病的过程中,一句话也没说。后来看好了以后,两个人就离开了。然后第二次是差不多隔了半个多月的时候,那年轻人又发着高烧,老头找着上次的方子来,我当时又给他开了一盒药,再次叮嘱他们一定要去医院,那老头当时答应得好好的,也不知道后来去了没。”
这才几句话的功夫,屋里的病人已经有点坐不住了,还有个人在门口张望着叫:“李医生……”
李梅回头道:“等会等会,马上的。”
宋文继续问:“那个老头长得什么样,有什么特征没有?”
李梅摇了摇头指了指屋内:“你也看到了,我这里一天要来多少病人,我能够记得他们还是因为看那年轻人有点奇怪,像有重病,还知道自己病情似的,可是他又不让我详细检查,那个陪同他的老头就是个普通上了岁数的老男人,什么特征,身高,我都想不起来了。就算给我看照片我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宋文又追问了几句,李梅都说记不清了,里面的病人催得厉害,宋文只好放她回去,给了她一张名片,叮嘱想到什么相关的信息告诉他。
临最后,李梅问他:“那位年轻人后来怎样了?”
宋文道:“他被人杀害了。”
李梅愣了一会,啊了一声,表情有点伤心和遗憾,进到诊所去了。
宋文走下诊所的台阶。陆司语问他:“你觉得那老人会是谁呢?”
宋文道:“我们之前查过了,陈颜秋的亲戚都不在这边,他也没什么朋友。也许……也是病友?”随后他自己摇了摇头,否认了这种可能,“不像是病友,如果是病友,至少可以帮他代开药,不会带他来小诊所开退烧药。”
陆司语舔了下嘴唇,他心里有种大胆的想法,可是因为太过大胆,反而不敢轻易说出,现在的线索还是太少。
宋文看了看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回市局的话快下班了,直接下班吧,又有点早,他把双手插了衣袋,考虑了片刻道:“走吧,我们附近转一转。”
陆司语没说话,他长时间呆在这里有点犯怵,好在随着出了巷子,味道好了很多。
宋文好像是不急了起来,四处走走看看,大有消磨时间的感觉。两个人一路顺着街边,走到了路的尽头,宋文指着前面的馄饨摊道:“走,过去再问问。”
那个摊位很小,只有两张桌子,几把圆凳,老板还挺热情,宋文不敢让陆司语乱吃东西,自己点了一份鲜肉馄饨,给陆司语要了一杯温水。
看着那老板在一旁忙碌,宋文小声对陆司语道:“过去我做实习警察的时候,寻访是我最喜欢的一个环节,破案子虽然数据工作很重要,但是不应该坐在办公室里,只有接触起来,才让人觉得这是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时候带着我的老警察总说叫我不要着急,线索就在生活之中,有时候还会有意外收获。那时候,我刚学刑侦画像不久,喜欢随时带着速写本,看到长相有意思的人,就会画下来。”宋文拿了一双一次性筷子掰开,回忆着说,“那位老警察还经常说一句话,你读不懂人,就破不好案。”
不多时,那老板煮好了馄饨端上来,宋文尝了一个,点头道:“唉,别说,还真的挺好吃的。你要尝尝吗?”
陆司语犹豫了一下,似是在担心这里的卫生情况,看宋文吃得挺香,最后还是取了一旁的筷子夹了一个,吃到嘴巴里,这馄饨薄皮,肉馅调得挺好,不能说多么惊艳,却让人想起点家的味道。
陆司语坐在一旁,手里握着一次性的纸杯,感受着其中传来的水温的温度,嘴巴里还有着馄饨留下的香味。
此时太阳西沉,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各种打工的人们下了班,说笑着,打闹着,从城市的繁华之处逐渐往这边聚拢过来。
陆司语这么静静地看着,忽然觉得这里好像没有那么讨厌而难耐了。
他们现在真的是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贴近陈颜秋这个人,尽管他死在了半年前,他们去看他住过的旅馆,走他走过的路,到他去过的诊所,吃他吃过的混沌。
只是希望,能够离他近一点,读懂他,发现他的真正死因。
宋文吃完了馄饨,去给老板看了看陈颜秋的照片,老板点头道:“对,这个人,去年冬天过年前的时候,经常在我这个摊位上吃东西,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还有一位老人两个人一起。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再没来过了。”话说到这里,他把照片给一旁摊位的老板亮了亮,“就是这个人,你还有印象不?”
那老板是个做小玩具生意的,摆了几个玩具在前面,供人们套圈,他皱着眉头道:“看着眼熟,可是得让我想想。”
宋文大方地拿出了十块钱:“来三个圈,您慢慢想着。”
然后宋文站在线前,随手扔了两个,都没套中。拿着最后一个圈回身对着陆司语笑着,“要试试吗?”
陆司语一愣,他伸手接过了圈,看了看,那圈又小又轻,极其容易扔偏,他从小到大都没怎么玩过这个,小时候觉得幼稚,长大了更看穿了,觉得这就是摊主骗人的把戏,十次有九次都套不中的。
宋文盛情难却,他就随手一扔,手中的圈飞了出去,到了一个白色小兔子玩偶的头上,打了个晃,然后套住了。
陆司语原本没报任何希望,这么扔中以后,整个人就愣住了。
宋文笑道:“老板,中了,给东西。”
“哎,真是好运气!”老板笑着把玩具递给陆司语。陆司语有点措不及防,低头看着手里的玩具,却是怎么也不像他会买的东西。那玩具兔子是毛毡做的,整个毛茸茸的,眯着眼睛,吐着舌头。
宋文看着他小声道:“真可爱。”
陆司语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单手抱着兔子说:“是还挺可爱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套中的,回去就给小狼当玩具了。”
宋文嗯了一声,心里却想,他说的可不是兔子。
那摊主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你们说的那个人,我想起来了,他们也在这里套过圈,那时候是那年轻人吃馄饨时一直往这边看,后来他们一共买了十个圈,套走了一个南城塔的模型,那还是唯一一个呢,我当时老心疼了。”
“南城塔?”宋文听了这话微微一愣,他和陆司语相互对视,两个人都忽地想起了什么。陈颜秋的遗物里是没有那个模型的,同样的模型,他们倒是在另一个地方见过——张从云家的窗台上。
宋文翻出了张从云的照片给那摊主看。
摊主点头道:“对对,就是这个人,我那时候还说,这对父子挺有意思。”
听了这话,宋文和陆司语的脸色都变了。
这两个人一个是车祸受害人家属,一个是车祸顶包者,他们却认识,而且在陈颜秋的死前,他们曾经有一段时间经常来往……
更重要的是,张从云之前在说谎!
第92章
找到陈颜秋尸体的第五天, 张从云被带到了南城市局的审讯室。他也是本案第一位出现的嫌疑人。
宋文隔着观察室的玻璃窗望着眼前的老人,审讯室的灯光下, 他绷着脸, 脸上的皱纹沟壑更加明显,让人看不透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今天宋文让傅临江和老贾先进去问询,比起他和看起来斯文的陆司语, 傅临江显得更像是普通人认知中的警察,老贾也因为岁数大,显得不那么好说话,他希望能够给老人一些威压。
这场审问并不顺利,自从审问开始, 到现在已经两个多小时,老人提供的信息非常有限。傅临江问出的许多问题, 他都沉默不语, 问得急了,就说不知道。
中场休息,老贾出来倒水时道:“宋队,这个老头, 就是仗着岁数大,装聋作哑呢。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陆司语咬着指甲, 看着眼前还是白色的记录册, 从早上到现在,他也没有记录下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朱晓敲了敲门,进入审讯室:“宋队, 你让我查了在陈颜秋死亡那段时间里张从云的行踪。然后我发现了这个。”他递给宋文一张打印纸,上面是张从云去老家过年的来回车票。
宋文打开看了看,是和张丽丽还有孙女一起回去的:“信息核对过了吗?”
朱晓点头道:“核对过了,那段时间,他都在老家,我去打了亲属的电话核实,张从云的老家在利州,来回需要十几个小时火车,能够确认那段时间,他没有离开过。”
陈颜秋的尸体变成了干尸,警方也只能根据林修然验尸的结果,以及傅临江寻访旅馆老板的结果,划出一个大约的时间区域,证明他就是在这段时间内遇害的。
现在,张从云的出行信息正好涵盖了这段时间。这个发现也就是说,张从云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证明他不是杀害陈颜秋的凶手,或者至少不是直接凶手。
老贾也走过来看了下那些信息:“我有个点没有想清楚,既然他不是凶手,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为什么我们审了他那么半天,他自己不说呢?这不是浪费彼此的时间吗?”
陆司语想了想,看向审讯室里低头不语的张从云道:“他不用这一点来为自己辩白,可能因为他不知道陈颜秋的具体死亡时间。”
老贾道:“那这么说,这老头真的不是凶手?”
“我查了他们的资料,张从云曾经有一个夭折的儿子,陈颜秋也早年丧父,也许这两个人在微妙的交流过程中,产生了共情。”陆司语说着话摆弄着手里的笔轻声道,“我们能够质疑这种关系的奇怪,觉得他的行为可疑,可如果没有直接证据,我们无法从法律或者是职业的角度来说什么。”
朱晓问:“也就是说,如果张从云和陈颜秋的交流过程和陈颜秋的死亡没有直接关系的话,即便张从云身上再有疑点,我们也不能因此扣留他过长时间?”
宋文点头,“如果张从云不是凶手,扣留几个小时就已经是极限了。” 说到这里,他微微皱眉道:“我还有些事想不通,他之前为什么要说谎?”
从本心里,宋文不想轻易放走张从云,他总觉得这个人身上还有解释不清的疑点。
作为案件相关人,证人证言中,经常会掺杂着谎言,辨别谎言也是他们的日常工作之一。
但是人们撒谎,总是有其原因的。
有的人,胆小,怕事,被人叮嘱了,或者是威胁了。事情未必牵连到他们,他们以为绝口不提或者是说个慌就不会有祸端上身;有的人说谎,是在隐藏信息,保护家人,保护亲属,或者是抱有其他的目的性;还有一种情况最为可气,可是也很常见,那些人不因为什么,就是不告诉你。似乎给别人的工作带来麻烦,他们就可以得到愉悦。他们纯粹是仇视警察,带着恨意,不希望案件侦破。
张从云的情况,又是属于哪一种?他的顾虑,他隐瞒真相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宋文想了想,站起身拦住了要回审讯室的老贾,“这次还是我亲自来问吧。”
老贾点了点头,乐得清闲,宋文便接了那烫手山芋,转身出去,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张从云看到他进来,抬起头来看向他。审讯室里一时安静了,只听到排风扇发出的嗡嗡声。
“我知道你可能不是杀害陈颜秋的凶手,但是……”宋文把一叠从如意宾馆附近调取的监控照片摆在了桌子上:“人证物证都有,你现在还想说,你不认识陈颜秋吗?”
张从云静静地坐在那里,低头看了看桌子上的几张照片,终于开口道:“之前的照片不太清楚,我年岁大,记性不好,忘记了。”
审讯室的灯光从顶面上照下来,他的眼皮下垂着,在他的眼睛下缘镀上了一片阴影。他不如之前在家里时那么脾气暴躁,却依然从话语中就可以听出来不愿配合。
宋文坐在了傅临江的旁边,“我们现在只是在查陈颜秋死因,你是他死前曾经接触过的人,是知道他还曾经活着的人,如果你不是凶手,我希望你能够提供给我们相关的线索。让我们能够侦破这个案子。”这样的开场足够坦诚,宋文几乎亮了所有的牌,他顿了一顿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这一次,张从云沉默了片刻,回答他道:“是车祸以后。”
观察室里,众人松了一口气,陆司语也终于开始了记录,只要张从云愿意配合,就能够问出一些信息。
“……他是不是以张瑞的身份接近的你?”
“不。”张丛云摇头否定了这一点,“我知道他和我老婆的车祸有关系。我也知道,他不是真正撞死我老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