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狮
“那鞋看款式,价位能上四位数,比夏警官全身地摊货加起来还贵十倍。所以,合理推测,如果你不是跑鞋发烧友,这鞋就是家人朋友送的。然而,若是前者,你不会穿着新鞋去泥潭里蹦跶,溅得泥块到处都是。”邵麟很快得出结论,“所以,是别人送的。”
夏熠非常无辜:“才5000多的鞋,为什么不能去泥里蹦跶?那不是为了抓人嘛!要抓人的时候,老子穿着阿玛尼不照样往泥潭里冲!”
阎晶晶一巴掌拍上自己额头。不记了。这句话不记了。
邵麟目光呆滞地看了夏警官一眼,半晌憋出一句“抱歉”。
“行,算你记性好。”夏熠使劲挠了挠头,把眼前的一堆资料翻了又翻,也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这回轮到邵麟开口了:“我知道的都说了。难不成,那杯咖啡真有问题?”
然而,讯问室里从来轮不到桌子那边的人提问。夏熠头也不抬:“有没有问题,你告诉我啊?”
邵麟眼底浮起一片晦暗不明。
“这样吧,我换个提问方式。”夏熠像是终于做了某个决定,“我们假设,假设啊,如果你要在这杯咖啡里投毒的话,你会选择用什么样的毒物?”
他犀利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邵麟身上,观察着他的反应。
但邵麟毫无反应。
他似乎真的思考了起来。
“如果我要投毒……这取决于我拥有哪些获得毒物的途径,以及我投毒的目的。但更重要的是,”邵麟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容,眼底毫无温度,“怎么样才能让警察不怀疑我?”
他的嗓音依然很好听,仿佛不是在讲述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杀人计划,而是午夜诗朗读的电台主持人。
“既然对方是一个外卖骑手,那我想,我会使用代谢周期快、麻痹运动中枢系统、以及随处都可以买到的感冒药。只要剂量足够大,他大概率会发生车祸,哪怕事后发现药驾,常见的感冒药,怎么也不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夏熠哼了一声:“话里话外,不就是想说——如果你真想干坏事,警方拿你束手无策吗?”
“夏警官,你想多了。”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再次回到了邵麟脸上,“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罢了。”
“还挺不巧的哈,骑手没发生车祸。”夏熠又递过去一份材料。
那是一张三个月前的药店记录。
“再回答我几个问题吧,邵先生。”夏熠眼神已经彻底冷了,“这两盒刷你医保卡购买的处方药盐酸氟西汀,被你拿去做什么了?这种药一般都需要长期服用,为何你只购买了一次?以及,你工作单位楼下就能配的药,为什么要开车绕半个燕安城,去这么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药房购买呢?”
邵麟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一想到那两盒氟西汀,他整个人就好像被钉在了椅子上。男人微微启唇,却又颤抖着闭上了。
脑子里信息太多太杂,一时半会儿捋不清楚。
警方若不是掌握了确切的证据,不可能传唤自己。难道,那杯咖啡里有氟西汀?凶手本来想毒他,却意外放倒了外卖小哥?不可能吧。就像夏熠所说,他点外卖,是一起随机事件。小哥送错,也是一起随机事件。怎么可能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精准投毒氟西汀?
有人在监视他家?
邵麟脸色陡然苍白,在讯问室里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
那天晚上,等夏熠终于等到救护车与交警的时候,死者瞳孔已然扩散。交警在现场勘测后,无法明确死者死因,事件无法定性,便转交给了公安。家属觉得事出蹊跷,同意尸检,于是又转去了司法鉴定中心。
本来夏熠捞了个人,也没他什么事了,偏偏尸检结果蹊跷得要命——
死者仅上呼吸道有少量湖水,无泡沫,无水性肺气肿特征,左右心血浓度并无明显差异,小哥还真不是溺死的。也就是说,落水前,他就已经猝死了。
然而,尸表除几处抓伤外无明显损伤,颅内无挫伤、无出血,左右心室明显扩张,但内外膜光滑,瓣膜完好,冠状动脉无异常。死者有非常轻微的心脏病变,以及相对严重的胃部溃疡。根据法医分析,这些问题都不足以致死。再考虑到死者年轻,无基础性疾病,在非睡眠状态下自然猝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于是,法医又跑了血液与胃容物的毒理化验。
过了两天,结果出来:氟西汀,双阳。
氟西汀是一种治疗抑郁症的选择性5-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有一定的心脏毒副作用,在部分人群中会造成QT间期延长,以至于心律失常,甚至心脏猝停。
所以,问题来了——死者无任何精神疾病诊断史,医保卡也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处方药的记录。他的体内又为什么会出现被管制的精神类药品呢?夏警官觉得奇怪,便展开了调查。
死者名叫罗伟,27岁,周边农村橙县人,三年前来燕安市打工,是‘安心送’快递平台员工。
根据他在外卖平台的记录,事发当晚,8:43PM罗伟接到最后一份外卖订单,于8:58PM成功取货,送货途中发生事故。
交通摄像头捕捉到了罗伟落水前的行程:9:02PM,一切尚且正常;9:06PM,也就是出事地点前最后一个十字路口,罗伟飞速地闯了一个红灯,沿着华容大道笔直坠湖。根据尸检鉴定,合理怀疑罗伟在闯红灯的时候,已经失去意识,心脏猝停事件发生在9:02与9:06之间。只是碰巧,这个时间区间内,他没有撞上什么人。
摸排下来,在罗伟接这单子之前,曾与一家名为“旺旺炒粉”的老板对过话。老板说罗伟经常来他的店里吃晚饭,就在出事那天,罗伟照常来了,打包了一份炒粉,并没有堂食,理由是喝了一杯咖啡,感到身体不适,没有胃口。
事后,罗伟电瓶车后备箱中的炒粉与老板的证词相符,以及,死者胃里没有晚饭,只有咖啡。于是警方顺藤摸瓜,沿着咖啡那条线索,摸到了邵麟身上。
……
“我问你话呢?刚不还很多细节、很能说吗?这会儿怎么就哑巴了?”夏熠起身,双手撑在桌上,压迫感极强地往前一倾,“你这药拿去做什么了?你没有精神科的就诊记录为什么能拿到处方?啊,我忘了,你的同事里,随便能给你开药的朋友,不少吧?”
邵麟再次张了张口,却依然什么都没说。
“来,不急,啊?咱们一个问题一个问题来。邵麟,你承认自己曾经购买过两盒盐酸氟西汀,对吗?”
邵麟:“……”
“你获得这个处方的途径合法吗?”
邵麟:“……”
“不说是吗?你清楚自己在这个时候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吗?”夏熠音量陡然提高,重重一掌拍在桌上,嗓音里染上了怒意,“别美剧看多了真以为保持沉默能脱罪,你再不说话你就是不配合调查!”
邵麟看上去,似乎一切如常地沉默着。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跳正在不受控地加快,熟悉的窒息感再次揪住肺部,他无数次想开口却又说不出话。
氟西汀。氟西汀。氟西汀……
讯问室明晃晃的冷灯被无限放大了,如同记忆长廊被撕开一道裂口,片段如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在现实中穿插着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