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隅隅
江小舅觉得爹娘偏爱大哥,分家时给大哥分了那么多钱,又要让自己来养老,对大哥唯唯诺诺,全家人好像都仰仗他鼻息一样,明明大哥也就逢年过节送点吃的,实实在在的利益没见着一点。
为免江小舅等人再激怒江氏,江大舅拍板决定,以后江氏那边就由他去走动,其他人管不住嘴,那就管住自己的腿,把真实想法别总是挂嘴边。
于是,凌一和江氏过了一个安静和谐的春节。
除夕夜本该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候,江氏早早和好面在包饺子,几大盘饺子,两母女吃不完,还招呼干完活的长工一起吃。
在凌一家干活的这些女人们,大部分是有家的,得回去过年,所以提前几天就给她们放假了。只有少数几个无家可归的孤女或寡妇留在这里继续干活,说自己不需要过年休假。
凌一见这些人无处可去,就给她们这几天结算工钱按双倍算。
江氏热心,更是叫住几个无家可归的女人,让她们留下来一起吃年夜饭。
江氏爱热闹,不像凌一那么少话。但凌一也并不讨厌热闹,她的喜恶并不像一般人那样分明,感情起伏也不大。
没有堂屋里一边谈天论地一边把瓜子壳吐得到处都是的丈夫、长辈,只有她们这些看似无依无靠,却自己成了依靠的女人,她们不用待在灶房里端着碗吃饭,也不会出现她们在灶房忙,外面的人已经吃起来的情况。
她们做的这一桌子菜,只为自己吃,临到上桌了,饭菜都是滚烫的。
凌一的手艺一绝,江氏都得给她打下手,大家看了也不免感慨。
“江大姐,你们母女日子是越过越好咯,小花都能撑起一个家了,不知道是哪个有福的男人才能……”
那人的话没说完,江氏就先反驳道:“拉倒吧,我家小花自己就有福,不嫁不嫁,免得福气都被吸走了。”
女人们对视一眼,忍不住大笑起来,即便有人以为江氏这些话只是玩笑话,也不妨碍她们觉得有道理。
春节过后,长工们陆陆续续回到了田地里干活,凌一的纺织厂、肥皂坊、油坊也都着手建立。
凌一先是在自家长工里招收合适的,能做到现在的长工,基本都是被筛选剩下的比较合适的,一些干了一段时间就想把活计转给家中男人的,基本都被凌一辞退了,剩下的这些女人,都是懂规矩也懂道理的。
不过比起纯种地和帮工,在凌一的一厂两坊干活,得签保密协议,一旦泄密,她可是要告上官府的。甚至,因为律法的不完善,凌一为了自己的利益保障,劳动契书会更加严格。
和严格的要求相比,凌一给出的工钱、福利也相当丰厚,刚一宣布,就有好多人报名。这在她们看来,其实并不算严格,再严格能有卖身契严格吗?
凌一的一厂两坊需要不少人,选走了家里的十人,只剩下十人耕种,好在家里还有头牛能帮忙干活,不然这十人种地怕是种不过来。
而且今年开始,桑蚕的养殖和白蜡虫的大规模养殖也要走上正途,需要的人力更多。
全安村能招的靠谱的女工凌一已经招完了,尽管有大批的闲汉等着抢她这里的活计,但凌一完全没有要将就的意思。
全安村招不到,她就去别的村招,再不济,去县里也行。
之所以没有首先考虑县里的女人,因为江源县要涉及她的生意,怕招到不怀好意的同行卧底。
为此,之后的工厂、作坊得有专门的屋子,隔绝旁人窥探的视线,选址、建厂都很有讲究,凌一还得去找里正买地。
里正本来不待见凌一,因为凌一闹出的事情太多,而且她从前的那些做法和行为,在同是男人和父亲的里正看来,就是大逆不道。但江氏后来几次来他家走动,又是送鸡蛋又是送肉的,多来几次给点好处就待见了。
趁着他还在当里正,很快给凌一选好了地,凌一和江氏就开始张罗人建房,因为考虑到部分女工没有地方住,有的因为借住在娘家或别人家已经被嫌弃好一段时间,甚至要她们把所有的工钱拿来抵房租,所以凌一在建厂的同时,还让人搭建了员工宿舍,虽然不是很大,一间房大通铺能睡八到十二个人,但对本来借住在别人家就得和那家的男女老少挤一个屋的女工们来说,简直不要太好,包吃住,工钱完全能存下来,而且一个屋的都是女人,安全不说,换衣服都不用避讳了。
工厂还在建,凌一就先赶着牛车去各个村招女工了。
有的人听说过凌一的“英勇”事迹,认为她大逆不道,是异类是怪胎,有人质疑她招工是诈骗,把正经人家的女人骗去窑子里卖,也有人眼馋她开出的工钱,忽略了只招女人几个字,疯狂自荐。
一天下来,在各个不熟悉的村子里,想招到合适的女工,相当难。
之前招工顺利,是因为有江氏在,她人缘好,热心肠,做事靠谱,全安村人也比较信得过她。可到了外面,没人认识凌一,她的话大家都不敢信。
等凌一挨个村招过去,结果只招到两个年轻女工,加起来年纪不超过三十。只因为她们的家人以为凌一是人贩子,索性就把两姐妹卖给了凌一。
两姐妹家里有三个弟弟,家里养不起这么多孩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卖女儿。两姐妹长相一般,养大要花费不少粮食,也不见得能换多少彩礼,干脆趁着年纪还小,好调教也有人好这口,卖给人牙子多赚点钱,两姐妹的爹娘是这么想的。
两根豆芽菜望着凌一,凌一也不得已把她们拉上车,不拉能怎么办,与其被人牙子买走,不如安排去她工厂干活。
因此,两姐妹也和别的工人不一样,她们签的是卖身契。
凌一表情吓人,两姐妹紧紧牵着手依偎在一起,不敢惹恼凌一,十分安静,企图在车上降低自己的存在。
牛车一路到了七里庄,七里庄的人口不少,虽然也属于江源县,但比较边缘,靠近鹿县。
江大舅这时候已经离开了七里庄,但是他女儿放在了老家,四个人住一起,确实挤,不如把女儿放老家,还能替他看着家里人别坏他好事。
大舅的女儿名叫江静雯,比程小花还小一岁,此时正在池塘里捶打衣服。虽然已经开春,但水依旧冰冷,江静雯的手长了不少冻疮,十五岁的脸,五十岁的手。
看见凌一赶着牛车进村,她想起亲爹的嘱咐,放下正在洗的衣服,向凌一跑去。
跑到跟前,江静雯脸上带着乖巧讨好的笑:“表姐你咋来了?”
江源县一带区分堂亲和表亲主要看父母亲族以及姓氏的关系,若是同族父亲那一脉,与你同姓,便叫堂,若是母亲外族那一脉,便叫表。
故,即便江氏是江静雯父亲的姊妹,却已经被划分为表亲,因为她的女儿程小花随外人姓。
可见,姓有多重要,只可惜,在大燕,江氏并没有让女儿随自己姓的权利,甚至在后世,有了权利,也有人无法使用。
凌一纠正道:“叫我大姐就行,不用加表。”
江静雯很快改口:“大姐好,今儿是要回家吗?我去地里把爷奶叫回来。”
凌一摇头:“不是回家,我来招女工给我作坊干活。”
江静雯眼睛一亮:“这好办,我爹肯定愿意帮忙,他平时在县里也算半个管事,招人他很在行的!”
凌一没有拒绝,比起在这些村子没有根基和底层人脉的她,江大舅确实更合适。
等凌一一走,江静雯就跑回县里通知她爹,能攀附交好凌一的机会来了。
江大舅自然上心,先回了趟七里庄,从江静雯那儿得知了凌一招人的具体要求,立刻先在老家招人。
期间江小舅的媳妇彭氏听闻招人,还想问自己能不能去,江大舅自然是一口拒绝。江小舅一家多招凌一母女烦,她们自己没点数吗,就别凑上去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过了不到两天,凌一就在家门口看见了江大舅招来的二十多号人,其中竟然包括了江大舅的女儿江静雯。
不是说要把这个女儿培养成好嫁人的良家妇女吗,怎么送她这儿做工来了?
第237章 交心
江静雯很懂事,甚至发现了凌一性子变得冷漠,讨好江氏才是关键的秘诀,于是,她对待江氏,比对待自己亲爹娘还亲热,最后,凌一就留下了她。
江大舅送来的二十多人凌一全收,都是些干活利落的,正是凌一需要的,只是在关键岗位上,不会安排这些人,一些基础的采摘、耕种,以及工坊里那些纯体力活可以安排她们。
虽说凌一的纺织机最重要的构造都在内部,不拆开看不见,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建房阻隔了旁人窥探的视线。
同时,一个工坊约莫十名工人,分为几组,每组的活都和其他组不一样,每组负责的活都只是所有工序里的一环,这样她们彼此不知道例如制造肥皂的全过程,好多人甚至还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更不用谈泄密了。
被爹娘卖了的两姐妹身世不大好,卖身契又在凌一手上,她对这两人稍微比较放心。
但凌一也不苛待她们,卖身契只是作为她们忠诚、保密的保障,并不是说凌一就需要两个奴婢,两人被安排进工坊监工,每日巡逻监视有没有人在干活的时候偷拿东西,东张西望不怀好意。至于偷懒与否,就让江氏去和她们谈。
凌一这边工坊有了很大进展,自己也从田地里抽身去了趟县城,准备给林漾汇报如今工坊的进度。
两人自上次生辰宴后就没有多少联系,只因为这时候交通不发达,通讯更是只能依靠人力,若是林漾派人频繁来全安村传达消息,恐怕引起旁人怀疑。于是两人约定,每月上中下旬固定时间在鹿鸣涧的特殊雅间见面,汇总生意上的账目和为工坊做决策,谋划合作等等。
此时正是一月上旬,凌一早早出发赶往江源县,顺便拉了一车的货物进城。
凌一家的货物向来是供不应求,她等到了城门内卸货的地方,自有各家的伙计来提货,她都不用送上门。
只等最后鹿鸣涧的人来,她就跟着一起把预留的货物全部拉去鹿鸣涧,牛车放在鹿鸣涧的后院,她人就直接上二楼雅间了。
凌一以为自己算来早了,却没想到雅间里林漾更早就等着了。
等凌一绕过屏风走到林漾面前,林漾已经泡好茶,给她倒上一杯,嘴角噙着笑:“快请坐,这么早进城,路上一定累了吧,屋内有软塌,晌午可以在楼里享用,午后也能在屋内小憩。”
反正城门关闭得晚,凌一既然来了县里,送完货的时间完全可以在城里多歇息会儿。
现在两人是合伙人的关系,凌一要在鹿鸣涧免费休息和用餐,林漾自当十分欢迎。
自上次生辰宴一别,两人约莫半个多月没见面,林漾心里总回想起那天凌一给她告白说的话,每次想到,心跳便像打鼓一样,害得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要拒绝吗?林漾又生出一丝不舍和不忍心,比起旁人,她确实对凌一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可要接受吗?林漾又怕这段不容于世俗的感情被人发现,甚至,她最怕的不是同性之爱被人发现和排斥,而是她的身份,若是接受了凌一,免不了将其牵扯其中,到时候凌一可就再也无法抽身了。
故,今天便是林漾打算和凌一好好说清楚的时机。
她不喜欢糊里糊涂地过一生,也不喜欢不明朗的东西,她和凌一不管是要合作,还是要达成别的什么关系,她都得和凌一说清楚。
两人先聊了工坊和供货的事宜,工作上的事差不多都决策好了。春桃吩咐楼下做饭,凌一就留在林漾的屋里一起吃饭。
这间雅间是独属林漾的,平时她不在,掌柜和伙计也不会把它安排给其他客人。故,林漾告诉凌一,不管她什么时候进城,都可以来这间屋休息和用餐,这事林漾已经提前吩咐过掌柜。
聊完工作,林漾放下茶杯,深吸一口气,神色平静地问:“聊完公事,我们来谈谈私事吧。”
凌一一愣,私事?她疑惑的目光看着林漾,看上去十分乖巧。
林漾轻咳一声,不好意思与凌一直视,心里暗道,这厮实在是太大胆了,哪有这样盯着人看的!
“你那日说的对食,可是认真的?”
凌一点头:“自然是认真的,我对你不是友情不是亲情,而是爱情。”
林漾扶额,对凌一的直白感到无奈,但同时内心又生出一丝暗喜,她不喜欢模糊不清的事,她也不喜欢无法捉摸不可控的事,而凌一表现出的坚定不移,恰恰击中了她的心。
“我想说,你我之间不止有身为同性的阻碍,还有身份之隔,你可知我是谁,可曾想过若是上了我这条船*,以后说不准家破人亡,抄家灭族。”
抄家灭族?凌一听闻,沉思几秒。
她不是个为了别人会忍让的人,抄家灭族的事会牵连到江氏,凌一会内疚,但不会因此退缩,或束手束脚,她要做什么事,自己会承担一切后果,若是因此会牵连到无辜的人,那她也不会改变想法,只会在出事前尽可能地想办法把江氏等人摘出去。
“我不怕。”凌一有自我意识这么久以来,少有感到恐惧的时候,人类的情感过于丰富,而恐惧这一栏,她目前为止,只在夏风遇难时感受过一次。
林漾观察着凌一的表情,确定凌一是真不怕,而非逞强,遂叹了口气,缓缓开口:“你可知我的祖母傅玉容?”
凌一点头:“认识,大燕第一女商,凭一己之力守住家业,并在其基础上将傅家发展得更为壮大,连她爹在世时的盛况都不如她掌权时。”
林漾笑道:“这话不假,你确实了解过我祖母,但你可知道,在她成为女富商之前,她那位死去的夫君,我的祖父是谁?”
凌一疑惑,祖父是谁重要吗?在她了解过的一些小世界剧情里,主角若是有一位强大的祖父,没有人会去关心祖母是谁。
林漾看凌一那副疑惑的表情,忍不住轻笑出声:“我同你说个故事吧……”
林漾所说故事的开头,是一位富家小姐,因为是独生女,父亲娶了好多妾室都不能生,可见是父亲的生育能力有问题,可大家都不敢说,只能任由父亲不断地纳妾,这位小姐自小便见多了父亲的妾室,她们都没有孩子,她们有的被父亲短暂爱了几天,随后就被抛弃。
她的父亲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孩子,并非因为爱她,是因为只有她。
说到这里,凌一就已经猜到,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林漾的祖母傅玉容。
傅家偌大的家业没有男儿继承,傅玉容的父亲自然急得不行,他的兄弟子侄更急,要么是毛遂自荐想把孩子过继给他,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傅老爷子的家业,要么是想让自己儿子娶了傅玉容,顺理成章也能拿到傅家家业。
傅老爷子又岂能不知道这些人的打算呢,他不甘心,像他这种越是渴望男儿的人,越在乎血脉,那些子侄都是别人的种,他自己到处找女人,却见不得女人怀的不是他的种。
于是,傅老爷子把希望寄托在了孙辈身上,他打算给傅玉容招婿,生下的男儿就是他的继承人。
世人都道傅玉容身世好,能一个人撑起傅家,肯定是因为傅老爷子从小培养她做生意,其实,傅老爷子从来就没有想过培养傅玉容,他的目标一直是傅玉容的肚子,以及她肚子里可能出生的孙子。